>>> 2007年第11期
墨菊花开的血痕
作者:燕 歌
在张宅的前厅中还摆着一席酒,一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琴箱,琴箱上面摆着一张琴,还有几幅刚画好的画;桌边有几个人围坐着,表情不一。
举人吴玉年也在座,他那一脸的斯文现在也不知飞哪儿去了,脸上只剩惊惶与沮丧。而在他边上还有两个人,一个儒巾高冠,举止不俗,看年纪只有三十五六,生得面如白玉,目如点漆,神情俊雅,再配上颔下一部美髯,颇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气;而另一人是个僧人,身上僧衣似雪,一尘不染,他垂头静坐,像是久已不食人间烟火的上方修士。
看来这几人都是今晚在场的宾客。
吕明阳并没有问这几个人的话,而是径直来到了那凶屋的门口。
几个家人守在门外,一见张凤如来到,后面还跟了个官员,便退在一边。吕明阳叫身后一个亲随:“打开屋门。”那亲随上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可门刚一打开,就有一条小小的灰影向吕明阳扑来。那亲随也是精细之人,早有准备,举手用刀鞘将那物打落在地,仔细看时,正是一只肥大老鼠。爪上嘴边尚有血迹未干。
那亲随饶是胆大,却也没见过这样的老鼠,不由得倒退一步:“大人,这……这……”吕明阳纹丝不动,叱道:“一只老鼠,何惧之有!”他转头问张凤如,“家中可有鼠笼?”张凤如道:“有,有。”吕明阳吩咐衙役取鼠笼来捉鼠,最好捉到几只活的,不可都打死。另外,不可将现场破坏,尽可能保持原样。
不多时,几名衙役便捉到了六只大老鼠,还有二十来只横尸屋内,果然没动房中一物。吕明阳命人将地面清理干净。这时仵作来了,吕明阳便带着周虎、仵作,和张凤如一起,进了屋子。
吕明阳没有去看那尸体,只叫仵作先行验尸,自己却在屋中绕了几圈,看了看屋中的摆设。他想,张凤如家中豪富,自是布置得富丽堂皇,但这一看之下,却是大为惊奇。
屋子里并没有过多的饰品,也显不出一丝的奢华。四面墙上糊着壁纸,屋子里正中放着一张梨木方桌,上有一把紫砂壶和四只茶杯,桌子四面放着四把木椅,靠墙边摆有茶几和衣柜,古朴典雅,像是年代久远之物。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也像是名家手笔,除此之外并无他物;那张梨木桌子上放着几盘糕点,另外还有一只香盘,里面一枝熏香已然烧完。
吕明阳对这只香盘有点兴趣,他看了看这香盘的位置,又走近看了看里面的香灰,若有所思。然后他才走近床边,看那仵作验尸。
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一阵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乱挠一般。他为官数年,案子也断过不少,死人更是常见,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尸体——被老鼠咬死的尸体。
死者果然是李应龙。只见他双目圆睁,脸孔扭曲,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神情,可知他死前看到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此时那仵作已验看完毕,正用白巾擦手。吕明阳道:“可曾看出什么?”
仵作道:“回大人,死者双目大张,神情惊骇,脸孔扭曲,双手紧握,显是死前惊吓所致。另外,死者衣服破碎不堪,全身伤口不计其数,双股与双臂肌肤皮肉几被食尽,咽喉被咬开一个大洞,是为致命伤。总之,以死状来看,确实是被老鼠咬死的。”
吕明阳转回头问张凤如:“张老板,你家里可曾发现过食肉嗜血的老鼠?”张凤如吓得连连摇手:“没有、没有,小人家里养了几只猫,平素连老鼠也难见一只,又怎会有这种杀人的老鼠,绝不会是我家里的。”
吕明阳点点头,道:“这青河县中可曾听说过有此类老鼠?”
张凤如想都不想便道:“没有,从没听说。要不是今晚小人亲见,哪知会有如此惨事。”
吕明阳道:“惨剧发生在屋子里,为何你们没有早些发现?”
张凤如苦着脸道:“这屋里窗户紧闭,门外又不时有仆人来往,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呀。”
看到张凤如与家人的脸色,吕明阳知道绝没有说假话。他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吩咐周虎将尸体抬回县衙,另外将这屋子封了,派两个衙役在这里守着,不要放人进来。周虎应了一声,张凤如在旁苦笑:“就算不封这屋子,想必也没有人敢进来了,实在可怕。”
吕明阳请张凤如到前厅讲话,前厅几个人还在,张凤如一一给做了引见,吴玉年吕明阳已见过;那美髯公叫谈古,是一位琴师,弹得一手好瑶琴,住在县城外三里的清神谷中;那僧人法号明尘,是县城西面法能寺的住持,也是当地一位有名的高僧。
这几人平素与张凤如交往甚密,常在一起弹琴论道,饮酒唱和,行的也是君子之交,而这些人与死者李应龙并不算太熟悉,也只在张凤如家中见过数面而已。
张凤如引见完毕,那谈古与明尘一个拱手,一个合十,都道:“得见大人尊面,幸何如之。”吕明阳轻轻点头做答,问道:“两位神清貌逸,一看便知是极有见识之人,敢问可曾听说过诸如今天此类怪事?”
谈古眉头紧了几紧,道:“天下之大,何奇无有?在下小时也曾听祖母说起过有猪狗吃人之事,如此想来,老鼠吃人也并非全无可能。”明尘也道:“阿弥陀佛,古之佛祖有舍身喂鹰之举,鹰既食得人肉,鼠何以食不得?所以小僧虽是今天初见,但也确信会有此事。”
吕明阳颔首:“看来这李应龙确是被老鼠咬死的了,幸好这些老鼠并没有逃走,而是被本官一网打尽,想必以后是不会再有这种惨事发生了。”
明尘合十道:“阿弥陀佛,吕大人为民除害,可敬可佩。”
吕明阳突然想起一事,道:“明尘师父,本县是不是只有你法能寺一家寺院?”
明尘道:“正是。”
吕明阳笑了:“那你速速回寺,看看可丢失了什么东西没有?”
明尘惊疑道:“丢东西?小僧是吃过中饭之后出门的,不知寺里可发生了什么事故?”
吕明阳道:“大师也去登高?”
明尘道:“没有,小僧是应张大官人之约,来他家讲经的。只因张大官人的夫人信佛,平素经常请小僧过府,在一起谈佛论教;而张夫人也是深通佛理,令小僧也大受裨益。”
张凤如在一边道:“哪里、哪里,内子虽是信佛,但于佛理的精深之处,自是远不及大师了。”
吕明阳道:“如此说来,大师是在未时前后到达此地。”
明尘想了想,道:“正是。等到张大官人登高回来,小僧已在府中佛堂与张夫人讲了两个来时辰了。”
吕明阳又转头问谈古:“敢问谈先生是什么时候到的张府?”
谈古想了一下,道:“酉时左右。”
张凤如道:“没错,我与李掌柜到家刚过一会儿,谈先生便到了。那时,天刚刚黑,正是酉时前后。”
吕明阳看了一眼几上的琴,道:“这琴当然是谈先生的了。”
谈古点头。吕明阳双手捧起,仔细看了一遍,赞道:“好一把古琴,且不说形式古朴,木质极佳,单看这上面的‘绿绮’二字,便知大有来头。”
谈古面露微笑:“李太白云‘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此琴相传是汉代司马相如所用,与名琴‘焦尾’齐名,小人也确是得自一位僧人之手。虽并非真是汉代古物,但也算得上一件名器了。因此,在下每次弹奏之前,必要沐浴更衣,以示敬重。”
那吴玉年此时已稍稍恢复了一些,听到他说古物名器,便也凑过来张了几眼,摇头晃脑道:“琴虽是名器,但若不是谈先生高才妙手,奏得出那般只应天上有的仙曲,便是再名贵的琴也终是一件死物。”
谈古谦逊地笑了笑,但马上又沉下了脸,叹息道:“只可惜,这般乐曲竟是为人送葬的哀曲,思之不胜悲切。今后这琴我是不想再奏了。”
吕明阳又看了看那几幅画,道:“这是出自哪家的手笔呢?”
明尘道:“惭愧惭愧,小僧随手涂鸦,全无法度,叫大人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