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1期
墨菊花开的血痕
作者:燕 歌
九月初九,重阳之日。
根据青河县的传统,这天,县令必与城中乡绅名士一起,到城南十里的不愁山,登高聚会,饮菊花酒,共度佳节。
新到任的知县吕明阳,家眷不在身边,虽说上任留下的盗尸案有些烦人,但此时,他却身闲无事,也乐得出城一游。
吕县令想得十分周到,城中人都去城外登高,定有蟊贼趁机做鬼,便安排周虎总督衙中人役,四处巡逻,维护治安。
陪同县令上山的乡绅名士一共有三人,药材巨子李应龙,举人吴玉年,商人张凤如。另外,则是总管吕全和几个亲信随从。
这三人,吕明阳都是初见。那李应龙一副严肃脸孔,举止稳重,一看便是位做事极谨慎的人;吴玉年上得山来,那嘴没闲过,一口的之乎者也,透着学识远过于他人的迂阔;而那商人张凤如则又不同,身材修长,肢体匀称,一脸精明之气,说话也是极有分寸,虽不多说一句,却也不显沉默,像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总之,这几个人在吕明阳看来,倒没有太过讨厌的,所以他的心情也是很好,和几人一路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不愁山顶,真可谓天朗气清。时值深秋,但见木叶纷脱,天色弥高,令人心怀大开。候在山上的百姓已摩肩接踵,那座龙神庙更是热闹,虽无僧侣住持,只在干旱之时祈雨之用,但在此时,倒也收拾得整整齐齐——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上面擦拭得一尘不染,方桌正中放着一坛酒,坛口上泥封尚未开启,正是去年泡制的一坛上好菊花酒。
未等吕明阳开口,张凤如的随从便打开食盒,取出一盘盘山珍海味,摆满了一桌子。吴玉年摇头晃脑,一脸欣羡;而李应龙则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吕明阳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
席间,张凤如力夸吕明阳为官公正,能到此地上任,实乃青河县百姓之福。吕明阳淡淡一笑,表示绝不敢当,余人也都附和,唯有李应龙不发一言。吕明阳发现他有些沉默,便笑问道:“李掌柜今天为何郁郁寡欢,莫不是怕家中无人照看,被偷儿牵了你的灵芝草去?”
李应龙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什么,只不过昨夜睡得晚了,今天有些倦怠。失礼,失礼。”张凤如笑道:“今天失礼可不比平常,纵然吕大人不怪你,但龙神爷可不好说,冲着他老人家的金面,也要罚你三百杯。”
大家都笑了,吕明阳道:“这里的龙神爷灵验么?”
吴玉年接了口:“自然是灵验的。龙者,吾辈之祖先,天地之神灵也。在天为雨神,在地为人王,而青河县之龙神尤其灵验,有很多人还亲眼见过他老人家显灵哩。我也曾……”张凤如知道他的毛病,这一路说下去,少说也要到京城才罢,忙岔开话题:“关于显圣之语也是道听途说,只不过传得神了,就连应天府的大才子何叔夜也曾亲自来此瞻仰,在下有幸跟随,还留他亲笔题了匾额,现在门上挂的就是何君手笔。”
吕明阳“哦”了一声,回头向那匾额看去,在座众人也都在看,表情不一。吕明阳见那三个字写得笔锋锐利,起笔如锤,收笔如刀,转折如盾,开合如风,字字剑拔弩张,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三个字如同三把出了鞘的刀,好不凌厉。
但在这匾额的“龙”字头上,却有一块黑黑的东西,使得整个匾看起来有一点缺陷。吕明阳定晴一看,却是一朵花,一朵黑色的菊花。
正看着,只见方才还沉静如水的李应龙突然变了脸色,他张大嘴巴,眼睛圆瞪,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手指向那匾额,脸色惨白如死鱼翻起的下腹,一字字地叫道:“花……花……墨……菊……”未说完,身子一歪,倒在了桌子下面,昏过去了。
现场一时大乱,几个人七手八脚,将李应龙扶到椅子上,但见他脸如白纸,牙关紧咬,人事不知。吕明阳低头看了看,叫过一个亲随,令他用力掐李应龙的人中;不多时,李应龙悠悠转醒,但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像是痴了一般。
吕明阳摇摇头,张凤如命他家下人将李应龙扶下山去,余人也没了兴致,吕明阳便叫都散了,自己也坐轿回衙。
到县衙时已近黄昏,早有周虎前来回禀:“大人,小人等在城中严加巡逻,果然发现有不法之徒趁火打劫,总共捉得二十三名罪犯,现都拘押在牢里,其中一人被毒物所伤,已然不治。”
吕明阳一怔:“毒物所伤?”
周虎道:“是的。我们发现他时,他已口吐白沫,人事不知,只是背上还背着个大包,里面有一领袈裟,几件银器和几幅字画,想是从庙里偷来的。小人着仵作去看时,发现他左手臂上有两个黑色齿痕,流着黑血,想是被毒蛇一类的毒虫所伤。”
吕明阳道:“可曾得知他是从何处被伤的?”
周虎道:“小人也这样问他,可他只说出了两个字‘长安’。小人认为他是糊涂了,这里离长安上千里,不可能从那里被咬伤,现在才发作呀。”
吕明阳点点头,道:“是的,不会是长安,可会不会是长安大街,亦或长安胡同,还是……”他的眼睛突然一亮,“长安客栈!一定是长安客栈!”
周虎一拍脑袋,叫道:“不错,很有可能,那里是南来北往客商的落脚之地,想必会有人携带毒物住宿的,小人这就去查。”
吕明阳一摆手,道:“现在天晚,城门已关,谅那携带毒物的客人也走不到哪里去。明早再去也不晚。既然偷儿已死,明日一早贴出告示,让人来认尸。”接着吕明阳吩咐在县衙中设宴,为各位衙役们庆功。
二十来个人围坐了两桌,有几人喝得兴起,扯开了衣襟,露出了健壮的胸膛。而吕明阳今天也是兴致颇高,敬了两圈酒,直喝到二更天时,还显得意犹未尽。有人便提议吕明阳为这庆功酒会题诗一首。趁着酒兴,吕明阳道:“好,今夜本县令就献丑了。”
吕明阳叫过纸笔,凝神思索一下,刚落笔写下一句:“又逢重阳日……”就听得门外的鸣冤鼓响了起来,一声紧似一声,如同雷霆急雨一般。吕明阳一下子将笔扔出老远,喝道:“何人击鼓鸣冤?”
众衙役面面相觑,酒全醒了。
吕明阳一声令下:“升堂。”不多时,县衙已升起大堂,吕明阳高高上坐,脸如止水,全无一点酒色,两边衙役也是精神百倍,执着水火棍,齐声喊喝。只见两个衙役从下面带上一人,这人似是经过极大惊吓,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却正是数个时辰前还在一起登高喝酒的张凤如。
吕明阳微微一怔:“下面可是张凤如张大官人?”
张凤如道:“正是小人。”
吕明阳道:“你深夜击鼓,有何急事?”
张凤如一脸惊恐:“大人,小人家里出了一桩奇事,特来禀报。”
吕明阳道:“什么奇事?”
张凤如道:“大人可还记得今天一起上山的李应龙李掌柜?半个时辰以前,他被老鼠……咬死在小人家里了!”
这句话如同一柄重锤,敲得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吕明阳欠身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再说一次。”张凤如小心地又道:“李应龙现在就陈尸于小人家中,是被……被老鼠咬死的!”
张凤如一说完,吕明阳霍然起身,道:“速去你家。”
周虎会意,立马去通知仵作,吕明阳带着七八名衙役,前呼后拥出了衙门。
原来,自山上下来后,李应龙便去了张凤如家。因为他俩事先约好,今夜要在张凤如家聚会,还请了几位贵客。可当晚李应龙像是有一肚子的心事,没喝多少酒便醉了,张凤如亲自将他送到客房休息。
一个时辰后,张凤如派一个家人去看他,那家人方到门边,便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他没敢进去,回来报给张凤如,张凤如同在座的几个人一起掌灯来看,才推开门,便见到了一副血腥可怖的画面——数十只大老鼠正在床上疯狂地啮咬着李应龙,血已浸透床铺,流到了地下。
吕明阳微微点头,问:“现场保护得如何?”张凤如道:“没有人进过屋内,也没有人敢进去。”正说着,一行人已来到了张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