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5期

远嫁

作者:佚名




  而实际上我仍在担心,小伟的回归有这么简单吗?愿上帝保佑。
  “喂,说说你自己吧,”她打断我说,“听说你相亲蛮成功的。只可惜我不在重庆,没帮你参考。到底怎么样吗,有没有希望?”
  “挺好的。”我说。“沙啦啦见了,对他印象还不错。现在我就等到时间去使馆办签证。”
  “啊?”英子不敢相信,惊叹道,“这么说,你很快就要办签证,去德国?”
  “是呀,”我说,“有什么不妥吗?听说这种探亲访友的签证很难办,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办下来。我真的没有信心。”
  “只要你的资料没问题,签证应该没有问题。”英子肯定地说,“可是,你一个人,英语不好,德语不会,就敢去那么遥远又举目无亲的地方?”
  “有什么不敢的?难道还有人会把我吃了不成?”
  “到是没人会吃你,问题是……啧啧,你也真够大胆的。”
  我不明白,除了沙啦啦,为什么人人都说我只身赴德是吃了豹子胆,好像国外是鬼怪出没的地方,弄不好就会客死他乡,死无葬身之地。更别说要嫁给一个知之不多的网上情人,那简直就像天方夜谭,或者自投狼窝虎口。我不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而我自己,不但不害怕,相反,还兴致勃勃,满怀憧憬呢。
  除了很少的朋友,我再不把自己的故事告诉给别人,以免引来大呼小叫好心式的担忧。
  有一天和沙啦啦在电话里聊天,知道我等签证等得毛椒火辣,沙啦啦提醒我,“怎么不让海特去使馆催。我有一次就是这样,时间排到很远,国外的朋友就三天两天打电话,催得使馆的人都不耐烦了,终于把我的时间提前。”
  听了沙啦啦的建议,晚上写信时告诉海特。“对呀,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海特决定立马行动。先给使馆发邮件,尽诉我们的相思之苦。邮件发出后,等了一周,没有回音,又发第二封。再等一周,仍没有回音,无奈之下,海特决定打电话。
  时间已进入十月,这时,海特在马尔堡为一家公司编程序。由居住地美因茨开车一路北上,有近两个小时的行程。他通常是周一去,周末回家。他决定在星期一早上离家前给使馆打电话。
  由于中德时差相差六个小时,海特得在凌晨两点半开始往北京拨号。使馆的电话总是占线,他拨了整整一个小时,才通。也不知他在电话里跟人家讲了什么,使馆当即就答应,“行,签证时间提前,一周后来吧。”海特兴奋难耐,也顾不得睡觉,当即就挂电话给我,“亲爱的,行了,一周后,十月三十日去北京办签证吧,我们下周就能见面了。”
  挂了电话,我兴奋得跳起来,回头去看时间,一算,是他的凌晨四点,可怜的海特,还能睡会儿吗?天亮后还得开两个小时的车呢。
  另一件奇怪的事情是,夏天海特来看我时,有德国飞重庆的直航,而海特回德后不久,航线就取消了。这趟直飞航班,好像专为成全海特来看我似的。从此以后,重庆和欧洲,又恢复了老样子,必须由北京、上海,或香港转道。由于思念心切,我决定在北京拿了签证,就立即买机票飞德国。
  海特通过西联快汇,给我汇了三千马克。西联快汇是一家国际快汇公司,那边当天汇款,这边只需在电脑上查对密码,当即就可取钱。我到上清寺取了钱,厚厚的一大叠。大街上人来人往,我本能地伸手,触摸着包里硬硬的还在,竟有些愧疚。我并不穷,完全可以承担所有的费用,但不知为何,当海特问我是否需要盘缠时,我还是说了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面对男人,我开始层层设防?这种对男人的提防,在海特身上也未能幸免。我想我是爱他的,但这并不妨碍我的自我保护。我说我从前是教师,后来失业了。现在我的生活没有保障,仅靠写稿维持基本生活,而写稿是赚不了多少钱的。我居住的房子是租赁的,每月得支付房租。去北京办签证,我手头没有多余的钱坐飞机……说起谎来我既真诚又自然。总之一句话,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女子,你对我是真爱还是假爱,一切就看着办吧。
  而事实上,我存进投资公司的钱,经过一群退休工人执著不懈地静坐请愿,已有了眉目。在政府的敦促下,投资公司决定分三年还清储户存款。第一年支取百分之二十。于是,我手头突然冒出好些现金,这足够去北京办签证和买赴德的往返机票,而我却瞒了海特。
  回到家里,把钱掏出来放在床上,趴在一边仔细地看。三千马克,有一万多块人民币,这么容易就到手了。那一堆红红绿绿的钞票,像海特的眼睛,在盯着我看。我们两相对视。“这些钱够不够呀?去北京千万别坐火车,一定要坐飞机,因为我担心,火车那么长时间的旅行会不安全。你看,我给你寄钱很方便的,如果钱不够,一定告诉我,我随时可以再寄给你……”
  怎么还有如此真诚如此轻信的男人?我突然为海特担心起来,想他如果不遇到我,会不会上当受骗,人财两空?
  去北京是上午的飞机,英子坚持要送我去机场,说有重要事情相告。我一边站在窗前等她,一边猜想,会有什么重要事情呢?也许是关于使馆签证的事。英子因商务关系出过国,她也许要告诉我怎样才能成功获签的一些秘诀。
  她那辆银色的雅阁终于停在小区的门外。
  英子见我坐好,神秘地瞥我一眼,递给我一张纸条,要我收好,然后一语不发,发动了汽车。
  是一张类似通讯录的纸条,写满电话号码和英文人名、地址,和一些看不懂的东西。我看得一头雾水,“英子,这是些什么呀?”
  “什么你就别问了,你最好收好,别丢了。我希望你用不着它。”她没有回头看我,直视着面前的公路。
  看她一脸神秘的样子,我猜,也许她有事相托,纸条上是她朋友或者公司的通信地址。
  英子陪我办好登机牌,等着登机,看看还有点时间,她终于说出了她的真实意图。
  “没错,上面是我朋友的电话,哦,其实也算不上朋友,确切地说,是我们总公司在欧洲几国分公司的人,是去年在瑞士开会时认识的,关系不错,有时候通个邮件相互问候。现在我把他们的地址、电话、姓名都写在上面,如果万一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助,你可以给他们打电话,你看,德国的分公司就在法兰克福,离你要去的美因茨很近,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找这个人,说你是我的朋友,他会帮你的。”
  “会有什么事呢?”我还是不明白。
  “我的小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呀?”英子有些急了,两只漂亮的眼睛圆鼓鼓地盯着我。“你一个人走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你知不知道,最近国际人口贩子很猖獗,他们从亚洲拐骗妇女到欧洲,卖到荷兰的阿姆斯特丹。你得当心点呀,网上认识的人,没根没底的,你怎么就那么相信别人。”
  英子的一脸严肃惹得我想笑。就那个一脸稚气的海特,每天给我写两封情书的男人,会是人口贩子?他来中国看我,为我办担保,寄路费,就是为了要把我卖到阿姆斯特丹?这一切组合起来多么滑稽可笑呀。
  我支起快要笑弯了腰的身体,说,“人家要卖,也得找那二十多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谁会找我这个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呢?何况,就那个比我还头脑简单的海特,他没被我骗已算他幸运,花那么多钱来一趟中国,又给我寄钱,想要靠卖我去赚一票,恐怕他这笔生意就亏大了。”
  “嗨,你别笑。”英子依然一脸认真,“告诉你吧,我们亚洲女人就不显老,三十多岁,在他们欧洲人眼里,也就二十多岁。信不信由你。人家看惯了牛高马大的白种女人,就喜欢你这种娇小玲珑的亚洲女人,没准能把你卖个好价钱呢。人家拐卖别的妇女还费一番周折,就你,还兴高采烈去自投罗网。你老说人好,也不想想,哪个骗子在开始时不是装得特别善良特别好?否则谁会上当受骗呀?反正天遥地远的,到时候你得小心点,别被人家卖了,还傻乎乎帮人家数钱。”
  英子说得一板一眼,跟真的似的,还气呼呼嘟着嘴,怪我不领她的情。广播在叫登机了,我拿着那张纸条,觉得挺对不住她的一番苦心,这纸条我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凡事做最坏的准备,做最好的努力,总没错。”英子把我往里一推,笑说,“去吧,我也巴不得你能一帆风顺快点嫁人。”
  我在里面向英子挥手,英子,我心地善良的朋友,我将永远感谢你的友谊!
  
  第八章 试婚德国
  
  28.日耳曼男人有一个梦
  睁开眼睛,我看见一片明晃晃的光,以为是太阳当头,“呼”地一声翻身起来,揉了揉眼。这时,身边的人也支起身子,抚着我的腰问,怎么了,亲爱的?我怔了怔,探头看床头的时钟,才凌晨三点半,再定睛看看身边的男人,一双蓝眼睛温柔地望着我,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已身在异乡。
  也难怪会突然醒来,我身体的生物钟已是国内的上午十点。再看看那片明晃晃的光,不是阳光,而是桌上的台灯。原来两个人昨天夜里因为太累,临睡时竟忘了关灯。
  再次醒来时,身边已空空荡荡。抽身坐起,定睛打量这间陌生的屋子。这就是我在国内幻想过无数遍的德国恋人的房间吗?房间简洁空旷,宽大的落地窗挂着垂地的白纱窗帘,靠窗有两盆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床对面,一只带穿衣镜的大衣柜,恰巧能看见镜子里有个东方女人,被单和枕套都是蓝白碎花棉布,透着典型的中国乡土味。床边有一张书桌,墙上是一幅绢制的中国仕女图,《红楼梦》中的某个女子正醉卧花丛。墙的左侧是那幅在录像里见过的香港小影星,甜甜的一张脸在对我微笑……这明明是一间旧式的中国房间?我糊涂了,望着窗外苍翠高大的云杉,我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正发神,一阵上楼的脚步声响起,门开了,一个白皮肤蓝眼睛的男子怀抱一个大纸包,笑眯眯探进脑袋,见我醒了,闪身进来。
  “亲爱的,睡好了没有?”他伏下身子来吻我。
  等我再次看清了他蓝色的眼睛,我才清醒过来,这是德国,离我的家乡十万八千里,空中飞行也得十个小时。
  “你去哪儿了?”我纳闷,他为什么这么早起床?
  他举了举手中的纸包,“买早点。”
  我伸过头去,闻到了新鲜面包的香味,这是一种叫Broetchen的小圆面包,是德国人爱吃的早点。
  等我慢腾腾起床,从卫生间洗漱出来,我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味。几个房间里转了一圈,才发现他正在厨房里煮咖啡,煎鸡蛋。靠窗的餐桌上,插着昨天机场接我时那支血红色长颈玫瑰,旁边还点了两支红烛。
  他让我坐下,把两只煎得半生的鸡蛋放进我面前的盘里,一只小巧的玻璃瓶握在手中,一抖一拧,盐和胡椒粉就像雪花一下洒落下来。他自己笑眯眯端坐在我对面,开始给我上德国生活的第一课:怎么吃德式早餐,怎么用餐刀把小面包割成两半,敷上黄油,再配上各种不同的果酱,奶酪,或熏肉。也许是饿了的缘故,一口咬下去,竟也觉得香脆可口,好吃。
  他望着我无比幸福地说,这就是他想像中的场景,一点不错。一个黑眼睛黑头发,善良温柔的中国妻子,在清晨的烛光中与他共进早餐。傍晚,当他下班归来,她正在家里等他。这就是他多年的梦想,他想有个家,想有个在灯下等他回家的妻子。他的愿望如此简单,仿佛伸手可及,却又如此奢侈,让他一等多年。
  这天是周五,早餐后他开车走了,去公司上班,留我一人在家。我像个初次进城的农村姑娘,睁了双好奇的眼睛,把这个家从里到外看了个遍,还不够,又小心翼翼出了门,以家为圆心慢慢转悠,看邻居的房子、花园,看路边的汽车,看天空,看小草,看所能看到的一切。
  我很快就比较出这里和国内最大的不同:天空更蓝,花草更多,人烟更少。转了半天,我只见到一个穿工装裤在花园里修枝的老人,老人对我笑笑,用德语说了声“Guten Tag”又继续埋头忙乎。路上偶尔有小车驶过,世界静得像一座沉睡在海底的村庄,可这是白天,艳阳高照,那么多漂亮的房子,那么多停靠在路边的漂亮小车,人呢,怎么都不见踪影?
  第二天周六,海特开车带我去逛美因茨。
  海特居住的Rheinland-Pfalz地区是德国盛产葡萄的地方,车子在一片连绵无边的葡萄园里前行。虽然已是深秋,收割后的葡萄园,空气中依然飘溢着葡萄甘甜的味道,天空低而辽阔,远处的白云仿佛紧贴着地面,这一片想像中神秘莫测的欧陆平原,以她广阔的胸怀迎接我这个来自远方的中国女人。
  在美因茨,海特要做的第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带我去教堂。我们轻轻地走进去,在光线阴暗的教堂里找位子坐下,海特示意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默祈祷,“感谢上帝的指引,让我们找到了对方。”从没进过教堂的我,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在离上帝如此之近的地方,竟也有了异乎寻常的神圣感从心底升起,仿佛那高高耸立的教堂尖顶,真有通往天国之门,上帝就近在咫尺,能听到我心底哪怕最微弱的声音。
  从教堂出来,海特才告诉我,他其实并不是很虔诚的基督徒,星期天的礼拜常偷懒不去。只是每月一百多马克的教会费是按时缴纳。但是,他生活中发生了两件可以称之为奇迹的事情,让他更相信上帝的神力无边。
  一件是十年前的东西德统一,根本就不敢想的事,柏林墙却一夜之间被推倒了。那时他已从他的家乡,位于东德的图林根州穿过层层封锁,逃到西德,在西柏林上大学。那种感觉,简直跟做梦一样。直到过了好久,再次行走在柏林街上,临近过去的柏林墙地带,还情不自禁东张西望,紧张万分,本能地害怕东德士兵会从天而降,真不敢相信那已成为历史。
  另一件奇迹,就是在网上找到我,找到他梦中的妻子,他未来人生之路的伴侣。他牵着我的手,孩子样一遍遍讲他过去的故事,他的关于娶一个中国妻子的梦想。他说他也觉得奇怪,虽然有过几个女朋友,但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她们结婚,直到在网上遇到我,几乎是立刻就想要结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都说德国人理性得可怕,可我觉得,面前这个海特却感性得和我一样,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由着性情向前走。
  我们手牵手,在大街上东游西逛,我睁大眼睛东张西望,不时有白种男人迎面而来,目光扫过我们,擦肩而过后,海特总冲我会心一笑,一脸的幸福。
  “瞧,现在别的男人都在羡慕我,就像我当初羡慕别人。嘿嘿。”笑声里透着得意。
  竟有那么多德国男人向往娶中国女人作妻子?这倒叫我大感意外。
  据海特解释说,在不少德国男人的心目中,中国女子不仅漂亮,还传统,温柔贤惠,重视家庭,忠于爱情,具有他们心中理想妻子的所有特质。而同样具有这种特质的欧洲女人已不多见。
  “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不好?”逛到席勒广场,我正仰头看一座奇怪的雕像,他突然从后面环抱我,将头埋在我肩上,轻轻呢喃。
  
  29.恋人的真诚
  我们的爱情有一道坎,那就是海特的父亲。
  据海特讲,由于母亲早逝,父亲特别疼他,虽然与后来的安妮母亲共同生活多年,但父子感情却一直很深。年近八旬的父亲思想保守,不愿儿子娶外国女人为妻。海特从前交过一个黑人姑娘,父亲就坚决反对。理由是,德国有一帮人妄自尊大,不喜欢外国人。如果娶外国人为妻,不仅麻烦多多,今后生下的孩子,有可能一生都要受到别人的欺辱。
  父亲的反对,其实全是为了儿子好。
  圣诞来了,我忐忑不安。这是德国最盛大的节日,家人团聚,我这个未来的媳妇,也该回去见公婆了。
  我们开始为回家作准备。丑媳妇终要见公婆,躲是躲不过的,关键是,怎样让他父亲接纳我。
  “如果你父亲不同意,我们怎么办呢?”我伏在他肩上不安地问。
  他正在电脑上给哥哥托马斯写信,想通过托马斯,告诉父亲我们相爱的事,以便让父亲有个思想准备。
  “别担心,亲爱的,”他拍拍我搭在他肩上的手说,“我会尽最大努力说服父亲的,但如果他还是不同意,我也没办法。我仍然要和你结婚,这是我的生活,他无权干涉。”
  停了停,他叹息一声,口气软了,“当然,我希望他最好能同意,毕竟他很爱我,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也很爱他,我不想惹他伤心。”
  托马斯虽不是亲哥哥,但与海特一直很好。他住在离父母七公里远的小镇,常回去探望两位老人。由托马斯来告诉父亲这件事并加以开导说服,再将海特写的信和我们的照片交给父亲,这是海特和他几个朋友商量出来的最佳办法。
  我的心情有些黯淡。要违悖近八十高龄老父的心愿,毕竟是件冒险的事,弄不好,老人气出个三长两短来,我就是和海特在一起生活,这后半辈子还会有心安的时候吗?
  但海特不顾一切要娶我的决心让我感动。我伏在他背上,喃喃自语,“我其实是个好女人……”海特头也不回,继续埋头写信,“你不用说这些,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想要和你结婚。你一点也不用担心父亲那边。你记住,我决定要做的事,不会因任何情况而更改。”
  我喜欢果敢坚强的男人,不怕困难,勇往直前。总是孩子气的海特,在大是大非面前竟如此立场坚定,旗帜鲜明,这让我好喜欢,情不自禁中低下头去,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脖颈窝里。
  晚上,我蜷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背对我,打开屋角的书橱,抱出大叠资料,盘腿坐在地毯上整理着什么,并不时扭过头来瞅我两眼,神神秘秘的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给不给她看呢?”他在自言自语。
  我被他的样子逗得想笑,以为他抱着以前的旧情书,其实,就是旧情书又怎么样呢,我已知道他过去所有的恋爱史,都是他不打自招,他还把保存下来的女友们的照片拿给我看过,除了黑人姑娘我不喜欢,其他几个,还长得真漂亮。金发碧眼,跟电影里走下来的演员一样。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无比宽容起来,凡事都能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想,去理解,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他又一次回过头来时,我听见他说,“好吧,我给她看,因为她就快是我的妻子了,但是……”他迟疑了,仍犹豫着,“也许,看了这个,她会更加爱我。”
  他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样子终于惹得我失声大笑。“什么稀奇呀,想给我看我就看,不想给,我就不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笑着,跳下沙发跑过去,弯下腰去,也没看懂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反正,来德国后,类似的打印信函,三天两头,门口的信箱就塞满了。德国人凡事爱用信函,每个月的电话费、账单、各类保险,乱七八糟,都是以这种方式通过邮局寄往家里。由于不懂德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收信后我一般看都不看,就直接放在他的书桌上。
  “我的傻妻子,这是你老公的银行存款,你不想知道呀?”他叫住了正想撤退的我。
  “啊,银行存款,当然想知道。”赶快折回身去,接过他手里的资料,很认真地看上面的数字,掰着指头去数,后来干脆找来纸笔,把几个不同银行的数字写下来,再用计算器换算成人民币,自己也吓了一跳。
  “天啦,你原来还深藏不露!”我大惊失色。他的财力,原来大大超过了我的估算。
  “小部分是自己存的,大部分是母亲留下的和父亲给的。”他解释说,母亲娘家很富有,继承了部分的遗产,临死时将遗产转到自己名下,另外,父亲的退休金很高,母亲去世后,他有丧偶津贴。他参加过二战,有战争津贴。他的一条腿在二战中受了伤,还被苏军俘虏,在西伯利亚关了两年,这些都能享受很高的政府津贴。
  “亲爱的,结婚后,这些钱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了。我会为你开银行账户,办信用卡,如果你需要什么,你可以自己去提款机上提钱。你想买衣服,或者给你母亲寄钱呀什么的,你根本就不用告诉我。这是你的家,这些钱,也是我们两个人的钱,懂吗?”
  我幸福得直点头。
  他笑了,补充说,“当然,如果你想买车子或者房子之类的大东西,最好还是先和我商量。”
  “可……你有这么多钱,干吗不买房子,而要租房子住呢?”我想起在国内看他的录像时对他经济的担忧。
  “为什么要买房呢?我不过是一个单身汉,”他笑了,“别担心,亲爱的,等我们结婚后,一起去选,要我们都喜欢的。”
  晚上躺在床上,我心潮难平。我们就凭英特网上每天两封情书建立的感情基础,他就对我如此坦诚相见?亮出全部的底牌?这也太不设防了。我在感动的同时不禁为他担忧,他真是太单纯了,如此轻信他人,如果遇人不淑,后果将不堪设想。即使是同样爱着他的我,也还没有抖出全部的家当和底细呀。
  为了获得某种心里的平衡,作为回报,我也决定献出部分的信任。我迟迟疑疑告诉他,我重庆的住房是自己的。另外,我还有点暂时取不出来的存款。我试探着问他,“亲爱的,结婚后,我就把房子卖了,把钱作陪嫁,带到德国来,好吗?”
  “NO,”又是一声断然回绝,“房子留给你妈妈,你就是有钱也不要带过来,难道你觉得我们的钱还不够吗?现在你走这么远,你妈妈一定舍不下你,就把钱都留给她吧,让她有份好生活。另外,我说过了,如果你妈妈需要钱,或者你家人需要钱,我们还可以寄钱给他们,你知道,从德国寄钱到中国是很方便的。”
  哥哥托马斯终于来电话了,说星期天他去看两位老人时,跟父亲讲了我们的事。当时父亲一脸沉默,看不出任何迹象。他把我们给父亲的信和照片拿出来,正准备进一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父亲却戴上眼镜,看了看我们的照片,信都没打开,就笑了,说,“叫他们一起回家过圣诞吧。”
  我正在厨房炒木耳肉丝,他一脸惊惶地走进来,傻乎乎愣在门口,自言自语,“天呀,我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
  这个大男孩,一惊一乍惯了,有时纯粹想逗我开心。我没有理他,继续埋头工作,将炒好的菜装盘。他走过来,一把从背后抱紧我,“亲爱的,我真不敢相信。”
  “相信什么?”我挣扎着,扭头望他。
  “父亲,父亲,”他松开我,惊喜地说,“刚才是托马斯的电话,父亲连信都没看,只看了你的照片,就说,让我们一起回家过圣诞。你知道,父亲的脑子一直很保守,从来就不同意我娶外国女人。一般情况下,老人是很难改变自己想法的。可他居然……怎么会这样,真不敢相信,这简直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三个奇迹。”
  同意回家过圣诞,并不意味着老人就从心里接受了我,我想。
  海特面对窗外的天空,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第一个奇迹是东西德统一,简直就没敢多想过。第二个奇迹是在网上遇到你,也像一场奢侈的梦。第三个奇迹,近八十高龄的父亲竟然会突然改变坚持一生的观念,同意他惟一的儿子娶外国人为妻。简直是……哦,上帝,”他突然转身,一把将我抱起,“亲爱的,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上帝在成全我们吗?”
  
  30.父子情深
  海特的父母住在原东德境内一个名叫Bad Frankhausen的小镇。
  我们到家时已经近五点了,车子刚泊在窗下,两位老人就开门迎了出来。海特的父亲其实是个面目和善的老人,高高的尖鼻子,一头银白的头发,他张开双臂,将海特紧紧拥在怀里,吻他的脸,然后伸出手来,向我礼貌地点点头,握手表示欢迎。
  我们在客厅喝咖啡,吃安妮母亲亲手烤制的奶油大蛋糕,喝完咖啡,我主动想帮着收拾餐桌,安妮母亲很礼貌地对我说了声谢谢,就拒绝了我。我一脸惶惑地站在外面,有点不知所措。海特一把拉我上楼,我们来到顶楼的阁楼,那是他过去居住的房间。从阁楼的小窗望出去,有一座废弃不用的教堂,教堂的尖顶斜斜地插向云天。“这是德国有名的第二大斜塔。”海特逮着机会,又开始给我普及德国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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