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5期

远嫁

作者:佚名




  这时,电脑上是一位相貌慈祥的中年男子,一脸荷西式的大胡子,戴一顶宽边牛仔帽,牵匹马,站在栅栏前,众人顿时一片唏嘘,“阿伦,阿伦”叫了起来。
  黄姐兴奋地冲我叫道,“吴非快看,这是王兰的阿伦。美国农场主,前不久才给王兰寄了一百美金过来,人家说的,以后每个月都要给王兰寄钱,直到他来中国见面。”
  “啧啧,长得好帅。”有人感叹起来,都睁圆了眼,死盯着屏幕上的男人看,然后又回头看身边的王兰,好像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真真实实的大活人,近在身边的普通女子,会跟屏幕上这个遥远虚幻如电影里的异国男人发生故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矮个女子仰头盯着王兰看了一会儿,一脸迷惑地低声道,“面都没见,他怎么就会寄钱来呀?那么相信你,也不怕你骗他?”
  “骗,人家老外才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只有中国人才是,喜欢骗来骗去。”小金嘟着一张涂得猩红的嘴唇,冲那个小矮个女子抢白道。说起老外,从美国回来的小金最有资格。一屋子人只有她出过国,连一贯咋咋呼呼喜欢当老大的黄姐也没有吱声。
  “是怎么开始的呢,你开口要的,还是,他主动寄的?”另一个王兰身旁的瘦高女子在问。说到钱,每个人都特别敏感,兴致倍增,暗中希望自己也会如此幸运,交往上这种慷慨大方的男朋友。
  “我也没有开口要,只是老老实实给他说了我的情况。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离婚了,还带着一个女儿,跟父母住在一起,他就说给我寄生活费来,直到过来见我。开初我也不相信,以为他说着玩的,没想到后来就真的收到钱了。”
  “天啦,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好的男人。一定是想积阴德,死了好上天堂。”刚才那个小矮个女子嚷道。
  “嘿,胡绍梅,你今天早晨起床没有漱口呀,张起嘴巴胡说八道。”黄姐站在旁边,以她绝对的威望,对那个叫胡绍梅的矮个女子吼道。
  “可是,又有几个人有王兰这样的好福气呢。”有人在哀叹。
  “你不去试,又怎么晓得自己没有好福气呢。整天关在家里,天上又不会掉馅饼下来。”黄姐在屋子中间走来走去,大大咧咧地训导别人,也不失时机为自己拉新业务。
  “快点缴钱上网,说不定你们会遇到更好的呢。”黄姐趁机聒噪。
  照片最后定格在一个瘦高的美国男人身上,此人是个电气工程师,据说年薪折合人民币有一百多万,他穿一件灰白衬衣,黑西装,靠在一辆轿车前,向我们温和地微笑。背后,是他带花园的二层小洋楼。
  “这是石秀的马克,月底就要来重庆见面了。”黄姐指着屏幕嚷道。
  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盯眉绿眼看着电脑上那个人,心里又充满对石秀的羡慕。
  黄姐从后面拍了一把石秀说,“石秀,到我那里来选几件好点的衣服,不要到时候穿得穷兮兮的,一是给我们中国人丢脸,二是砸了自己的锅。好好的一件事情,机会来了,就要抓住。用全部的力气去抓。不然会后悔一辈子。”
  黄姐说到这里,伸出双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抓的动作,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脸上也是使足了劲儿的表情。她的绘声绘色,把大家都惹得大笑起来。那个名叫石秀的女人腼腆地站在一角,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看得出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她轻轻跺着脚,一头乌黑的长发触目惊心直垂腰际。
  “穿啥子嘛,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她焦灼地望着黄姐,两只手握在胸前,局促地扭在一起。
  “怕啥子,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到时候会给你扎起。”黄姐在为石秀打气。“石秀,你的穿着打扮,包在我身上。我那几衣柜的时装,还怕打扮不出一个漂亮的石秀来。问题是,你的英语,只有看小金了,或者吴非来帮忙。我是无能为力了。我自己也是个英语盲。”说罢,黄姐自己先“格格”地笑起来。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为石秀这次相亲出谋划策。有的说她应该穿本色点,朴素点,人家老外就喜欢返璞归真。有的又说不能太朴素了,那样会显得太寒酸。就像那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样,大家都兴高采烈,屋子里像过节一样热闹欢乐。
  有个新来的女人没再犹豫,趁着这兴奋劲儿掏出钱和照片,缴了,然后伏在桌子上开始填表。
  我还盯着电脑发呆,想起猴子上网的事。他最初也是兴致勃勃,天天上OICQ聊天室,聊到后来有了感觉,非见面不可,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对方竟是个年纪不轻的男人。不过男扮女,取了个很女人味的名字,在网上周游,只是想感受一番做女人的滋味。“千万别相信网上交友,都是假的。”我记得当时猴子在办公室大发感叹说,“既花时间又花钱,到头还弄得很受伤,不值。”可睁大眼睛看看黄姐这里的一切,似乎又并不太假。
  正犹豫不决,黄姐拿着刚收到的钱,大声侉气冲我嚷起来,“吴非,还磨蹭啥子嘛,等别个都收到美金项链,等别个都找到好老公嫁出去了,你还在那里单起。到时候我不管你,看你啷个办。你这个人,我费的嘴皮子最多,还不领情。生怕我骗你。这里,你又不是没有看到,问问王兰,问问石秀,这些都假得了呀。唉,就数读书人最麻烦。五百块钱算啥子嘛,大不了当买件衣服,穿两天不喜欢扔了,或者打麻将手气不好,放了两个炮,如果成功了呢,看你怎么谢我。”
  一屋子人都回头来看我,好像在怪我的不识好歹,不领情。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就五百块钱么,省得黄姐把嘴皮子搭在我身上,耳根子都发烫了。
  我从包里掏钱出来,放在桌上,拿眼睛直愣愣盯着黄姐,心想,这下你总没话说了。她接过钱,嘻嘻一笑,眼睛瞪得比我还大,“看着我干什么,还不都是为你们好,为你们……”她用手朝面前画了个圆圈,把所有在场的女人都包括进来了,“我还不是替你们着急,一个个都老大不小的了,不想方设法把你们早点嫁出去,一天到晚缠着我,以为我日子就好过了呀。哼,看你们一个个乖哧哧的,却一天到晚愁眉苦脸,我其实焦都焦死了,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抓拢来,让你们选……”
  黄姐一边幸福地骂骂咧咧,一边抽出表格让我填。心里那点犹疑,让黄姐这么一唠叨,竟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姐这样婆婆妈妈,其实也是一番苦心为大家。不就五百块钱嘛,好大回事。
  我把填好的表递给黄姐,依然在想刚才的问题。我想知道她们将把这些资料弄到什么网上。单就交友而言,我知道,身边多数朋友更喜欢上国内的中文网站OICQ。如果英语好,可以上英文的ICQ。黄姐她们搞的国际交友,不知道是上的什么网?
  黄姐将表格递给电脑前的小金,小金接过来,也没看,盯着我,眨巴着她那双长睫毛的眼睛,一脸神秘,慢条斯理向我解释,“是这么回事,我们得先把这些资料通过网络发往美国我姐姐的公司,然后,我姐姐的公司再把这些资料在他们的网址上登出来,那些想找中国人的老外,必须缴了钱,到我姐姐公司的网上,才能看到你们的资料。”
  “哦……”大家听得似懂非懂,却都机械地点了点头,透着一股暗自的庆幸。
  电脑这东西,就是别人讲了千百遍,还是弄不太明白。家里自己新买的电脑,也只是当打字机,用于写稿。至于网络,听起来就更神秘了,索性不去碰,怕碰了也是不懂。现在看来,不碰怕是不行了。
  靠门边沙发的桌子上,几个女的围在一起,在看新收到的信,我凑过去,站在石秀身边。她有一头惊人的长发,又黑又多,长及臀部,足足一背,我不禁伸手摸了一下,以示喜欢。她回过头,冲我一笑,算是回应。
  “要见面了?”我满是羡慕地问她。
  她笑着,有点喜不自禁,点头说,“信上是这么说。”
  “真好呀。”我为她高兴。
  “谁知道最后是怎么样呢。”她皱起双眉,半喜半忧,一个善良朴实的女人。
  “别怕,既然人家大老远敢来,这事也就成功了一半。”我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说。
  “但愿吧。”她皱着眉头,笑道。
  
  10.有老外给我写信
  一周后,我终于收到黄姐打来的电话,以她一贯的大声侉气在电话里吼道,“吴非快来,你有信了,美国来的。”
  当时我正在英子的办公室里。时间临近黄昏,接近英子的下班时间。
  英子是我高中同学,在一家美资企业做重庆总代表。我们准备等她下班后到楼下的肯德基,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吃炸鸡,聊聊她最近的烦心事。丈夫总是在外忙乎,不到十二点不回家。一年多了,英子现在才有所警觉。她开始在自己身上找毛病。两个人都忙于事业,家也确实不像个家。现在,她的首要举措是,重新装修,把那个长期疏于管理的家来个彻头彻尾的旧貌换新颜,请最好的设计师,买最好的家具,布置出一个漂亮温馨的家,以吸引忙于应酬的丈夫能早点回来。
  我很纳闷,哪会天天都有应酬呢,不外乎一个处长。至于吗?每天得忙到十二点后才回家。
  英子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我,似乎在想自己的心事,又似乎在琢磨我脸上的表情,想找出她想要的答案。我预感到一个危险的信号就潜藏在某个不远的角落,但我不敢说,怕伤了英子。那种事,空无凭证,最好别瞎猜,大家能小心翼翼,避而不见,绕过去,另寻出路,最好。
  接了黄姐的电话,内心一阵狂喜,拿手机的手也一时不知所措。一种美好的感觉瞬间从天边向我扑来,那么强烈,击得我几乎要飞起来,直接飞到可爱的黄姐那里,读信,看那个给我写信的外国人,有一张怎样的脸。
  我等不及和英子去吃炸鸡了,我得马上读到那封信,越快越好。一个陌生的美国男人给我来的信,天啦,生活太戏剧化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恨不得立马飞过去。我说,“英子,十万火急,我得马上走。”
  见我心急火燎,英子正在收拾资料的手停止了。她眼镜背后的目光温和嗔怨地望着我,慢条斯理地说,“唉,我的小姐,又有啥子事嘛,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一下子又要走。还这么兴奋,看样子一定是好消息了。”
  英子总喜欢叫我为“我的小姐”,这是她的口头禅。我藏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她,“好消息坏消息,现在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英子,过两天我再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通过打印机印出来的信,印在一张废弃的稿纸的背面,是用英文写的,不长,只有半页多,还有一张全身像,都朦朦胧胧,不太清楚。可能是打印效果不好的缘故。
  小金不在,电脑关着,有两个女人伏在小金座位上用中文写回信,大概是等着写完就发出去。黄姐依然浓妆艳抹,坐在黑皮靠背椅上,把自己幸福地转来转去,转到面对我时,她喜滋滋对我说,“吴非,你英语行不行,不行的话,我们帮你翻译,一封信十块钱,我们新请了个专门的翻译,外语学院的学生。”
  这才想起,那么多来上网的女人,多数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有几个会英文呀。自己的那点英语,十多年没摸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拿起信来一读,不错,还能看懂些大意,没完全还给老师。
  信写得很简单:
  亲爱的吴非你好,
  看到你的资料和照片,我很激动。我叫史台芬,今年四十岁,住在美国加利福尼亚,我是一个评估师。我一直未婚,喜欢旅游,品尝各国美食。我到过欧洲、南非,也去过中国的北京,我非常喜欢东方女性的贤惠,希望能与你通过书信往来增加相互的了解。真诚地等待你的回信。
  照片上,一个瘦高的男人斜靠在墙边,很随意的装束,脸部轮廓不太清楚,但很明显没有笑,头上光光的没什么头发。
  就是这样一个遥远陌生的男人,将与我的生活发生点什么关系吗?我捧着信的手有些颤抖,犹豫着,是回家去,慢慢写一封长长的回信,还是像别的性急的女人,就在这里写回信,用中文写,然后交给黄姐,由他们翻译后发出去。
  桌上有一叠打印出来的稿子,黄姐不懂英文,漫不经心地翻着,突然,她拿信的手在空中停住了,迟疑地说,“吴非,这封信也好像是你的哟。”
  我接过来看,没有照片,抬头收信人的拼音名字明确无误是我的,“亲爱的吴非”,一个五十多岁的澳大利亚人,名叫杰克,这样称呼我。他离过婚,独自经营一间小店铺,三个孩子已成年独立出去。他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渴望认识你,“你愿意来澳大利亚吗?”信的末尾,他这样问我。我脑子里立即出现了澳大利亚风光,一片广袤的牧场,蓝色的海边,艳阳高照,一个温和的老头在向我走来。
  我的资料上网才几天,就有两个看上去不错的男人对我大感兴趣。我想像他们给我写信的情景,一定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充满期待和渴望。我决定当即给他们回信,也简单介绍些自己的情况。然后,我们迅速走过最初查户口式的介绍阶段,在接下来的第二封信、第三封信里,彼此能有些实质性的进展。
  信写好了,交给黄姐。她接在手中,依然喜滋滋地笑。“一封信二十块,两封信四十块。吴非,到时候成功了,别忘了请我们吃糖呀。”
  “两封信四十块。好贵呀。”我心里一惊,脱口而出。
  “贵啥子贵,”黄姐眼睛睁得老圆,朝我嚷道,“十块钱翻译费我们得付给翻译,发一封电子邮件十块钱,人家数据局要收我们的,你以为是我们赚呀,那五百块钱的上网费,也是缴给美国那边总公司的。说实话,这个网上交友,我们根本不赚钱,全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帮忙……”
  黄姐连珠炮式噼里叭啦就是一大通,说得大家都哑口无言。
  这平平常常的两封信,使我平静无波的生活变得有声有色起来。我开始充满期盼,盼着他们的第二封信、第三封信……不久的某一天,他们会走下网络,飞来中国,走进我真真实实的生活。整个人被幻想弄得很亢奋。夜里也难以入眠,止不住浮想联翩。
  又过了三天,我终于再接到小金的电话。小金的声音很细很尖,“吴非,你的信,今天又是好几封。快点来。”
  赶紧乐颠颠往外跑,沉浸在幸福中,晃晃悠悠。公交车在山城拥挤的马路上走走停停,慢得像头老牛,我望着车窗外窄斜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黄姐的办公室。这样漫长的来回,到黄姐处收信发信,路上就得耽搁一两个小时。两个素不相识,远隔重洋的陌生人,靠这种方式相识交往到相爱,得有多久才能走完整个过程。
  我开始考虑应该在家里自己上网。
  黄姐不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挤满了女人,有通过朋友介绍来看看的,也有已经上网来收信发信的,都围着小金,闹哄哄好不热闹。
  我的信被抽出来放在一边,厚厚的看上去有七八封。都是打印在用过的废纸背面,有的信长达数页,有的只有短短的几行,却没找到上次那两个人的回信。我迫不及待一口气读完,半喜半忧,踌躇起来。如果每封都回,又得花掉我上百块钱。天啦,如此下去,光写信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谁耗得起呀,最后结果怎样还八字没一撇呢。
  王兰也在,她也是来回信的,刚刚又收到她美国农场主寄来的美元。一封长长的信用中文写得工工整整,和着二十块钱,交给小金。她站在旁边,等她另外两个朋友。见我拿着信一脸犹豫,就侧过身来悄声对我说,“其实,你也不必每封信都回,选你感觉好的。有些信并不是很认真的,没必要花那些冤枉钱。”
  她的话很真诚,“可我怎么知道,哪些是认真的那些是不认真的呢?”我问。
  “那就看你自己的感觉了。”她说,“我才开始的时候,也是每封必回,后来才发现,好多是冤枉信,你认真得不行,花了钱和时间,但没隔多久,那边就消失了,再没音讯。”
  联想到自己前两天发出的信,也再没回信,心里不禁一颤。信上明明写得清清楚楚,盼着我回信,我急急的毫不耽搁地回了信去,怎么反倒没了音讯呢?
  王兰静静地望着我。她有一张秀美的脸,想到不久前徐总对她满不在乎的伤害,现在能遇到好心的美国农场主阿伦,也真是老天有眼,是她善良的造化。我暗地为她祝福,为她的时来运转而高兴。像她这样美丽善良而又真诚的女人,如果再遇不到美好的爱情,就真是老天不公,是普天下男人的罪过了。
  她淡淡地说,“现在我基本上放心了。阿伦每个月给我寄一百美元生活费过来,虽是不多,也是一片真心。这次,他寄了五百美元来,要我买电脑,在家里学英语,上网。听说我女儿在前夫那里,他还要我把女儿接回来。他在信里说,哪有孩子离开母亲的,从下个月起,他开始每个月给我们寄两百美元生活费,我和孩子的,直到他过来看我。他还说,要在美国找一所好学校,希望女儿跟我一起,到美国去,跟他生活在一起。他说他特别喜欢孩子。”
  “你看人家老外多好。你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人家根本不会嫌弃,说是你和你前夫所生的,对他们来说,都是上帝的孩子。”
  小金坐在人堆堆里,一边帮大家查看电脑上的照片,一边大发感叹。王兰的信,都是通过小金之手译的,她又在美国呆过,说出来的话,自有一种不由分说的分量。
  “要是中国的男人,你拖个孩子想再婚,人家不嫌死才怪。”不知哪个在大发感叹。
  我再去看王兰,见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我想起徐总对她孩子的嫌弃,她为了爱情,忍痛将女儿送走的伤心,对比之下,她一定是感慨万千。
  “所以说嘛,中国的女人,特别是像你们这些人,离过婚,有的还拖儿带女,不很年轻漂亮,也没钱,还受过爱情创伤,你们的幸福,别指望在国内的男人身上。哼,国内那些男人,条件稍好点的,哪个不是得意忘形,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只盯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有没有你们的份儿,不用我说,你们心里自己清楚。在黄姐的单身俱乐部里,你们登记了那么久,找到没有呢?费时费钱,到头还不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有的还反倒受骗。所以,不是我说,你们的幸福归宿,只能寄希望在国外,在那些对中国女人感兴趣的老外身上。他们有钱有教养,有责任心。对于他们来讲,三四十岁正是女人的黄金年纪。没听说呀,在国外,人家讲,女人的青春从四十岁开始。人家老外才不会在乎你有没有孩子呢。看看王兰,还有石秀,你们就知道了。你们要学聪明点,为自己及早定位准确,别再胡乱忙乎,否则丢了青春丢了钱,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人拖老了,还没着落,不值。”
  小金的话,触及了大家心中的痛楚,然后又像春风一样,让大家的心重新温暖起来,仿佛云破日出,总算望见了一丝远方投来的希望之光。
  一颗颗沉寂的心开始了兴奋的躁动。
  英子坐在她的办公桌前等我。那个打工的小姑娘没在。我从包里掏出一叠英文信,放在桌子上,喜不自禁,“英子,看吧,这就是我的秘密。”
  英子抬了抬她的眼镜,一边看信,一边惊叹,“天啦,我的小姐,你上网了,找的还尽是老外,你可真够大胆的。”
  我笑眯眯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伸长双腿,尽量让身子躺舒服些。
  “别小看这些信,翻译加收发,一封信二十块呢。一笔昂贵的爱情投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写自己发呢,你家里有电脑,上面有金山快译,用起来很方便的。哪里用花这些冤枉钱?”她睁大双眼盯着我,“你只需把家里的电脑上网,一切都OK。”
  我点点头,“正在考虑这事。”
  她随便看了几封信,在面前开着的电脑上东敲西敲,竟敲出了我的个人资料。我看到自己在屏幕上傻笑,不由大吃一惊,“呼啦”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小金说这些资料和照片只对国外,老外们还必须缴了钱才能看到,怎么在国内也能随便看到呀?”
  “屁话,我怎么看到了!你还花五百块钱的冤枉钱。”英子有些义愤,“我的小姐,你看清楚了,这是个免费网页,根本不要钱,谁都可以把自己的资料和照片放上去,也可以随便进去查看别人的资料,给他们写信联系。哪里是……唉,你真是气死我了,要早知道,不如让我帮你,不用你五百块,我只收半价,两百五,我们可以去大撮一顿了,怎么样?”
  我蒙了,小金编出那些话来,说她姐姐美国公司之类,不外乎想把这事说得神乎其神,利用大家不懂网络,好赚钱。信息时代,信息就是财富,谁叫你自己孤陋寡闻,傻,活该让人当冤大头。
  “那好,英子,既然如此,你帮我先回两封信,随后我把家里的电脑上网,今后在家自己操作,不再求人了。”
  英子很仔细地看了来信,对方的信箱地址,无一例外都被删去,或用了虚线,根本无法看清。也不知这是小金的故意而为,还是……她们赚了上网费,还要赚发电子邮件的钱,一封十块,也大有赚头。还有今后的见面,成功后的成功费,每一个环节都是赚钱的好机会,她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在这一瞬间,我明白过来,要想依赖她们,也不知何年何月,耗去多少钱财,才能最后有所收获。求人不如求己,我决定自己操作。既然无意中已经撞上这条道,看到了希望的方向,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不信偌大一个世界,就找不到那个想找的人。
  英子的丈夫精通电脑,英子说跟小伟说说,看看哪个星期天有空,来帮我。
  “你的电脑配置不低,也许,只需安装一个外置Modem就可以了。”她眨了眨眼睛说。
  
  11.美丽的妇人,你为何忧伤
  有天很晚了,突然又接到东风的电话,说母亲病了,住在医院里,看来怕是活不长了,很想见见我,问我能不能抽空去看看她,满足一个老人临终前想见我一面的愿望。
  我为难了。说实话我不愿再见东风,但他母亲却不同,那个生活在自己内心世界里风韵犹存的老人,她的一切都迥异于身边世俗的母亲。我对她,有欣赏,有敬佩,也有好奇和同情。尽管十二分不愿意见到东风,但想到这也许是老人不久于世最后的愿望,还是答应了。
  我想不出东风母亲见我的理由,事实上我到东风家去的次数并不多,也就是两个月里不多的几个周末,我们偶有的几次交谈也不深不浅,无关痛痒,并没见出她对我有多大的喜欢,倒是我,对她有种一厢情愿的好感。
  第二天,我去花店买了只插满粉色康乃馨的花篮,几斤水果,按约定的时间到了医院。东风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等我,高高壮壮的身材,很白的皮肤,还是那件黑T恤,皱着眉头,脸上永远是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的表情。他在那里不安地走来走去,等我。在医院大楼那片灰扑扑的背景下,在身边进进出出病恹恹萎靡不振的人群中,他看上去如此健康鲜活,扎人眼目,让人难免心生妒意。
  “好久没见面了,你精神不错嘛。”他一见我就咧嘴笑,接过我手中的水果。
  我苦笑了一下,没理他,只顾跟着往里走,“你妈什么病呀?”
  “唉,乱七八糟一大堆,什么血压高,心脏病,血脂偏高……反正人老了,浑身都是病,我一时也记不清楚,不过这次挺严重的。医生都说很危险,还下了病危通知书。”
  我“哦”了一声,默默地跟在后面。
  从来不喜欢进医院,不喜欢闻那股浓浓的来苏水的味道,一路就屏了气,尽量少呼吸。三楼的走廊尽头,一间不大但明亮的病房,有三张病床靠墙并排着,第一张床有病人在睡觉,中间的床空着,东风的母亲半躺在靠窗的床上,她半眯着眼,似睡非睡,正在输液,一头银白的头发有些散乱,却依然是唇红肤白,远远看上去风韵非凡。她扭头见我们来了,想支起身子,伸了伸脖子,很吃力,又躺下了,困乏地看着我们,笑笑,用那口带重庆腔的北京话对我说,“小吴,你来了。”
  我向她走去。初春的阳光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正照在她身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她的苍老,细密的皱纹,像细长的虫子毫不躲藏地爬在她丰腴的脸上,松弛的脖子上,虽是白皙的底色,却布满深深浅浅褐色的斑点。心里不禁一震。那个总在阴暗屋子里弹琴的优雅的妇人,仿佛在突然间苍老成这个样子。这种对比来得太突然了,太没有过渡和铺垫,也许是春天的阳光残酷地放大了她的衰老,叫我险些不敢面对。
  我在堆满玻璃瓶塑料饭盒药片等杂物的床头柜上收拾出一点空当,把手中的花篮放在上面,然后就静静坐在旁边的空床上,望着眼前这个美丽忧伤的老妇人,也许将不久于人世,一时间竟黯然悲伤。衰老,疾病和死亡,会把人间的一切恩怨都消解融化,只剩下物伤其类最温柔最本能的同情和悲悯。
  “阿姨,”我轻轻叫一声。
  “小吴,你能来看我,我真高兴。”她笑着对我说,脸上是少见的慈祥。
  “东风,你出去转转。我和小吴说会儿话。”她紧接着将东风支走了。
  我知道她有什么话要避开东风对我讲,我们一起目送东风的背影走出房门,才回过头来,相互望着。
  “小吴啊,好久没见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阿姨有时很想见见你。”
  她向我伸出手来,我起身坐到她的床边,接住她松软的手。记忆中她并不是个轻易谈及感情的女人。她居然会一直在惦挂着我,这倒让我感到惊讶。
  她目光稀疏,温和地望着我,“小吴,有些事情,本来不该我这个当母亲的来插嘴,可是我又忍不住,如果说错什么,能原谅我吗?”
  我笑了,“阿姨,你是长辈,说什么都是应该的,以前想听你说点什么,你还难得有说话的兴致,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呀。”

[1] [2] [3] [4] [6] [7] [8] [9] [10] [11] [12]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