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5期

远嫁

作者:佚名




  
  第四章 网上有爱
  
  14.情人遍天下
  自从家里电脑上网,每天守在电脑前,收信回信,就成了我全部的生活。
  去黄姐那里的热情明显消退了。她们电话里通知我有新邮件的声音,听起来也再不如从前悦耳。那些必须通过她们中转而不能直接与之联系的人,也再吸引不了我。但我仍然会偶然跑过去看看,只为两个感觉还不错的人,一是那个曾给我打过电话的加拿大校长杰克,另外一个,是个名叫哈弗的丹麦人。
  杰克吸引我的,是他大学校长的身份。我一直向往校园生活,找个知书达理教养好的男人作丈夫,也是我多年的梦想。哈弗是个可爱的丹麦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在一个光学研究所工作,住在哥本哈根。他面目如父亲般慈祥,最可爱的优点是给我写诗。每一封信总是洋洋洒洒好几页。我简单地理解为那是他的真心所致。读他的诗我常常心潮激荡。我至今还记着其中的几句: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亲爱的,我看见/你穿着我的衬衫/在徘徊……
  揣着两封写好的信往黄姐的办公室跑,一路在想,得告诉黄姐,我已在家上网的事,希望她们能把我以后的来信直接转到我家里的电脑上,或者,我多付点钱给她们也行。这一趟趟来回跑,花这么多时间在路上,实在不划算。
  推开门,屋里人不多,黄姐和小金都不在,新请的翻译,一个外语学院的学生坐在一边,正埋着头,在译信。桌子上是一堆乱糟糟的稿纸。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上,用红笔密密麻麻译出的中文写在旁边,便于收信人阅读。旁边还放了本厚厚的中英文词典。
  墙上新贴出来一些东西,几个不认识的女人挤在一起看。我凑了过去,是个类似从前的宣传栏,贴了上网交友征婚的注意事项,更重要的,是公司近来的业绩,有王兰收到美金的汇款单复印件,还有照片,是石秀的马克前不久来重庆时照的。在机场,在解放碑,在宾馆大厅,一个瘦瘦高高的老外,被一圈中国女人围在中间。
  这才想起,石秀的马克来过了,自己整天泡在电脑上,天昏地暗,也忘了问问,石秀的相亲怎么样了?有没有点眉目?照片上一副春光明媚的样子,看来也许感觉不错。
  坐在一边,随手翻翻桌子上的信,找出了几封写给自己的,是那种千篇一律式的,一看就知道拷贝出来的自我简介,没有多大的特别之处,也没有更多的兴趣,再翻下去,竟发现了杰克的名字,睁大眼睛往下看,写着快来香港开会,相见日子近在眼前……再去看抬头,却不是自己的名字,“亲爱的玉,我的小猫,”天啦,这个加拿大校长除我之外,还在和戴玉通信,心里一震,像被人重重击了一拳。
  黄姐回来了,穿了件斗篷似宽大的衣服,走起路来呼呼啦啦像一面招展的旗子。她的小情人阿坤也跟在后面,手里提着葡萄,二人谈笑风生,人还没进屋,就远远听到了“咯咯”的笑声。
  “哟,大作家来了。好久不见了。是不是搞到佐了嘛?(注:搞佐,系重庆方言,意思是捞到好处。)”黄姐转身坐在她的转椅上,笑眯眯问我。
  我还在想加拿大校长的事,心里很不舒服,两封信往黄姐面前一摆,“搞佐?你自己看,还以为这个有点佐,结果脚踏两只船,也不晓得在给好多人写信。”
  她把信拿起来,远远地半眯着眼睛,像个真正老人那样看了看,然后一脸的不以为然,“哦,就是给戴玉写信的那个校长,也在给你通信,说是要过来了吗?”
  她原来知道底细!见我不高兴,竟笑了,端出她一贯的大姐口气来,“嘿,有啥子关系嘛,同时给几个人写信,要说呢,是感觉不好,可站在人家的角度想想,大老远过来一趟,花那么多钱,人家不想成功率高点?一个不成,还有两个。再说了,你们自己哪个不是脚踏两只船三只船,同时和好多人通信?真是的,有啥子想不开的嘛?反正这是个竞争的世界,你对自己有信心,就继续写信,觉得自己不行,比不过别人,就别写了。”
  黄姐的话呛得我一时没了言语。
  我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网上交友,谁知道最后是什么结局。广种薄收,大面积撒网,最后筛选出中意的那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道理是道理,落在自己身上,还是不舒服。
  旁边有人碰我一下,说,“那就算了,懒得跟这种人费时间。”我掂量着手中的信,发,还是不发。或者干脆先问问戴玉,看他们进展得怎么样了。
  有人在问,“石秀相亲怎么样了,有没有戏呀?”
  “怎么没有戏,两方感觉好极了。人家爱死了石秀的长头发。”黄姐学着那人的样子,双手在空中捋头发。
  阿坤笑眯眯进来了,将洗好的葡萄装在盘里放在桌子上,说,“母亲节快乐,请母亲们和未来的母亲们来吃葡萄。”大家这才“嘘”了一声,拥过来抓葡萄吃,哦,今天是五月八号,母亲节,怎么竟忘了。
  我把两封写好的英文信递给黄姐,又掏了二十块钱出来,放在黄姐面前。“黄姐,现在我家里也可以上网了,麻烦今后把我的信直接转给我,好不好?你看我过来太远了。路上又堵车,每次跑一趟都得花两三个小时。”
  “这个呀,你得跟小金说。”她吃着葡萄,迟疑不定。
  “她今天来不来?”
  “来,一会儿就回来,她去邮局寄东西了,你等一下嘛。”说着,她压低嗓音,“吴非,一会儿走的时候,我们一起走,你帮我看两封信。”
  “你的?”我有些吃惊。
  “啷个嘛,只准你们上网找老外,我就不可以找?阿坤还要帮我装电脑,是不是,阿坤?”
  黄姐说起自己上网找老外,也不顾忌身边的阿坤。阿坤“嘿嘿”笑着,也不言语。他的牙齿有点地包天,也不知嘴里是不是正包着葡萄。
  没过多久,小金回来了,一张圆脸红通通正冒着热气。一头羽西式的短发将她的脸衬得更圆了。
  黄姐趁机把我的意思告诉了她。
  “转是可以转,但你还是得通过我们。因为上网的人很复杂,我们得对上网的人负责,要调查清楚对方的情况,收入呀,婚姻状况呀什么的,如果你们直接和对方联系,又不知道对方的情况是否属实,到时候上当受骗,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小金慢悠悠地说。
  “你们怎么查呀,上网的人天南地北,遍布全世界?”她还以为我不懂电脑,傻瓜一个好糊弄。
  “嘿,那些看你们资料的人,都必须通过我姐姐美国的公司。我姐姐的公司得一一调查清楚,才让他们和你们联系。哪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小金还在编故事,脸不红,心不跳,镇静自若。我直视着她那张圆扑扑看似真诚的脸,实在忍不住了。
  “得了,小金,你说国内看不到我们的资料,只对国外,哼,我一个朋友很随便就打开了,我在自己的电脑上也看到我们的全部资料,你还把我的资料写错了,说我是基督教徒……”
  “不会吧?”小金瞥瞥周围,睁大双眼打断了我,装糊涂。
  旁边几个女人也听出了问题,竖起耳朵警觉起来。我不动声色望着小金,没再吭声。精明的小金一边支吾着死不认账,一边把话题引开,“不会吧,你们一定是看花眼了,一般国内的普通电脑是看不到这些资料的……好吧好吧,你今后的信都转给你,你们自己去联系吧,出了事可别怪我。把你的信箱地址写下来嘛。”说着她在桌上扯下一张纸来,递给我。
  黄姐探过头来,看我在纸上写我的信箱地址,趁机帮我打圆场,“吴非那边过来,要转两道车,也确实有点远。”
  从来就没有过如此良好的感觉,打开信箱,满满的,全是写给你的信。每封信都像只漂亮的盒子,充满诱惑地等待你,去开启,去发现。那种每分每秒都可能不期而至的意外和惊喜,那种同时被众多人喜欢追求的感觉,使我在很长时间里亢奋得像个注了吗啡的病人,飘飘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能生在电子时代,能在全世界范围自由挑选自己的爱人,真比从前的皇帝还幸福呀。
  网上世界,时光如飞。现在的新问题是,怎样从浩如烟海的来信中,慧眼识丹,挑出最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来,再多有什么用呢,我不要漫天的烟花,我只要一个真实的丈夫与我相爱相守。
  我从黄姐那里要了戴玉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寒暄几句,就问起她和杰克通信的事。电话里的戴玉,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说起男人,总是愤愤不平。
  “那个加拿大校长,写的信总是云里雾里的,有时候看不懂,我怀疑他同时在和别的女人通信。”
  “你的感觉太准了,戴玉,他一直在和我通信。”我说,“我也是最近到黄姐办公室才知道,他同时还在和你通信。”
  “真的?那就太讨厌了,黄姐她们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他脚踏几只船,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们?害得我们花些枉冤钱来回信,费时费力,哼,现在怎么办,说是最近要到香港开会,可能来重庆见面。”
  “是呀,他也这么对我说的,说是五月底来中国。”
  “天啦,怎么偏偏是我们两个,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干脆我退出算了。”戴玉大器地说。
  “不,还是我退出吧。”想到四十岁的戴玉还是处女,找个人也怪不容易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决定停止和杰克的通信。
  “不,吴非,我们干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不是就快过来了吗,我倒想看看他怎么在我们两个女人间周旋。”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我知道戴玉对男人持有成见,不过,如果这个加拿大校长并不是游戏情感,而只是为了多一份选择,多一分成功的概率,我会暗中成全戴玉的。我想。
  于是心平气和,继续保持和杰克不冷不热的通信。毕竟月底就快到了。
  但和丹麦人哈弗的通信却出现了意外。他竟然收到一封我写给加拿大校长杰克的信!天啦,怎么会是这样。尽管他一点也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我还是难过得要命。就像第一次偷东西就被人抓了现场,人赃俱获。
  给哈弗和杰克的信,都是由小金中转的,一定是她弄错了。打电话去问,那边支支吾吾,“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也许是美国公司那边弄错了,我们查查再说。”我一听她还在胡扯,一下子来气了,“小金,什么美国公司,我现在自己也上网。因为这是你的生意,我一直就没好多说,但你也不能太离谱了……”
  想写封信去向哈弗解释,却怎么也不能自圆其说,就干脆放弃。心里却愧疚得要命,觉得对不起对方。好在网络的虚无,闭了眼,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这就是网络的可爱,天大的坏事,大不了扭过头去,溜之大吉,也没有承担责任之类现世丢不掉的沉重。而欢乐和梦想则是巨大的,信马由缰,永无止境。一切都由你自己的性情来决定。
  
  15.石秀现在很难堪
  石秀家里没电话,要找她,电话得打到她楼下的小卖部,再由人叫喊。我试了几次过去,她没在,害得人家扯着嗓子空喊半天,也不好意思再打了,最后只得留话,让她有空给我打过来。
  她终于来电话了,我高兴地恭喜她相亲成功。不料她那边闷闷地冒出一句,“成啥子功哟。”
  “嘿,你怎么了,听黄姐说你们相亲很成功,都快结婚了,还叫我们等着吃喜糖呢。”
  那边长长叹了口气,吞吞吐吐。也许旁边有人,她说话不方便。我赶紧说,“要不,我找时间来看你,或者约个时间出来聊聊,明天行吗?哦……明天你要上班,或者星期天?”
  我话没说完,就被那边打断了,“就明天吧,还上啥子班哟。”
  我心里一惊,石秀她怎么了,情绪低落,班也不上,听上去可不像要远嫁美国的样子。
  第二天,我在观音桥的一家水吧等她。我们要了两杯冰茶,她将“快译通”和英语书轻轻放在我面前。
  “吴非,我只有这么倒霉了。”她有点迫不及待地说。
  “到底怎么了吗?”我问。
  “怎么了……你看,人走了这么久,就是母亲节寄了张贺卡来,祝节日快乐,到现在再没音讯。”
  “可是……黄姐和小金她们不是说一切顺利吗?”我皱起双眉。
  “她们的话,哼……”她一脸苦笑。
  我知道,在黄姐她们嘴里,每个上网的女人都鸿运当头,吉星高照,不过是为她们的生意着想,想招揽更多的人来上网。
  气氛有点沉闷,我向服务员再要了份水果拼盘,然后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告诉我,感觉怎么样嘛,是不是特激动,有一周吧,怎么过的?”
  “激动是激动,”石秀的情绪随之好转起来,脸上的笑也开朗了,“可是光激动有什么用呀,那是干着急。第一天到机场接他时,小金黄姐她们一起去的,小金当翻译,我们人也多,一路回到宾馆,然后逛街,晚上吃饭,其实要说呢,感觉还是可以。”
  “后来呢?”
  “小金不可能天天陪我们。我想人家大老远从美国来一趟,也不容易,这一周的时间,应该带他看看重庆的名胜古迹什么的,你说是不是?”
  “没错,”我点点头,石秀想得挺周到的。
  “所以我请了一周的假来陪他,我是想,他不容易来一趟,我得尽可能多些时间和他在一起,我们才能更多地相互了解,培养感情,光是电子邮件写来写去,即使天花乱坠也是空的,这样真真实实地在一起相处,才能找到真感觉。是不是?”
  “是呀,”我点头。石秀想得没错。
  “可是……”石秀双手托脸,哀叹一声,“关键是语言,吴非,我们无法交流,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就只有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然后就是傻笑,摸摸头发,拉拉手,想说什么都不行,大眼瞪小眼,干着急。”
  我能想像出那种情境,简单的肢体语言也许适用于一时的爱情,但要缔结一段跨国姻缘,这简单的肢体语言也许远远不够,毕竟那是漫长琐碎的一生。
  “我看实在不行,就请了个翻译,也是外语学院的学生,一天要五十块钱的费用。吴非,你是知道我的情况的,我哪里有钱呀,可我还是借了钱去请翻译。另外,别人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出门打的什么的,我再穷,也得尽地主之谊吧,不能什么都由他负担,所以借了几百块钱,放在身上,一周下来也全花光了。”
  我想起他们已有通信的基础,对石秀的经济情况,对方也是了解的,怎么竟让石秀花钱,“他知道你的经济情况不?”
  “怎么不知道,我一开始通信就告诉他了。他也不要我花钱,在宾馆里,换了些人民币,就总是抢着付账。但毕竟语言不通,有时也不知道该掏钱了,该付多少,这个时候,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叫他,喂,十块钱车费,该付账了。那样总不太好吧。特别是翻译的钱,我给他说了,也许他忘了,我只好自己付。向人要钱,我再穷,一辈子也开不了这个口。”
  “有翻译在,你们不就好交流了吗?”
  “只能说好点。说些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话。但那种个人感情方面的事,也不好让别人翻译。”
  我点点头,恋人之间,谁喜欢总有个电灯泡在旁边照着。
  石秀说到这里,脸色又黯下来,直摇头,透着后悔,“真不该带他到我家去,现在想起来后悔死了。”
  “为什么呀?”我问。
  石秀双手捧着茶杯,“吴非,你到过我家里,那片厂区宿舍,连压死个耗子都会围一大圈人,哪家有个人来客往,风吹草动,全厂角角落落谁不知道。突然来这么个蓝眼睛高鼻子的外国人,还不成了厂里的特大新闻,闹得天翻地覆。”
  我想像那片寂静的厂区宿舍,家家户户无所事事东张西望,完全能体谅石秀的心情。
  “所以嘛,”石秀苦笑道,“现在人人都说我找了个洋老公,马上就要嫁出国了。我再怎么解释,说只是个朋友,别人总也不信。隔壁邻居见了我,还直问我什么时候出国,有的还托我出去了也帮他们女儿介绍洋老公,唉,弄得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好难堪。”
  我能想像出石秀的尴尬,她每天在那种环境里,也真是不易。
  “再说我的工作,本来就是精减后一个萝卜一个坑,请了一周假来陪马克,一周后再回去上班,人家已安插了新人,主任还含讥带讽,听说你就要嫁老外了,也不缺这点钱花,就回家歇着吧,反正厂里下岗工人一大堆,个个没饭吃,都睁大眼睛,盯着这几只饭碗呢。”
  “这么说,你的工作……”
  “是呀,就为见这个面,工作也丢了,现在我下岗了,新的工作没有着落,还不知道下个月的饭钱到哪里去找。”
  石秀低头,哽噎着,眼睛都红了。
  “吴非,你说我哪点做错了,就该遭这种报应。”她没有看我,侧面望窗外。
  我心里酸酸的,不知怎样安慰她。“他走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到底还有没有希望呀?”
  “说什么,就说双方语言障碍太大,无法交流。后来我写信去问他,他在母亲节寄了一张贺卡来,到现在也再没有来信了。吴非,你说我付出了这么多,钱,时间,还有工作,到头来得到什么?别人闲言碎语,说三道四,然后就是失业下岗,负债累累。我真觉得都快没脸活了。”
  石秀伤心地低下头去,双肩一抽一抽地。我倾过身去,靠近石秀,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低声安慰她说,“才过多久呀,会不会他还没有回到美国呢,或者还在考虑?”
  也说不清为什么,我总想帮石秀做点什么,她的善良、温厚、不幸,都让我同情。我真心希望她能好起来。我对她说,老外的思维方式,有时跟我们不太一样,再等等,要不……我想说,“帮你发封信去问问他?”又立即意识到不妥。她的信,全是小金她们在操作,这也是她们的生意。我这样做虽是为石秀好,却损了她们的利益。一旦她们知道,不恨死我才怪。再说了,回一封信倒简单,这以后呢,我哪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来一直帮她?
  我忍了忍对石秀说,“对了,打电话,你有没有他的电话,我帮你打个电话去,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想法,免得你这样不死不活地等他。”
  “要得,”石秀很高兴这个主意,答应回家后,把对方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另外还有什么候选人没有?”我问。
  “有到是有两个,也是三天五天通一封信,唉,现在我淡心无肠的,怕了,吴非,你知道,写信花钱花时间,我哪里耗得起!”
  她又一脸茫然,望着窗外喧哗的街道发呆。外面人来车往,衣着艳丽的姑娘们三五成群,像美丽的蝴蝶在春天的街上飞来飞去。她呆望了一阵,突然转过脸来,眼里充满新的希望。
  “英语,”她两眼放光,语气坚定地说,“吴非,我一定要把英语弄好。这次,如果我英语好点,双方能交流,也许就抓住这个机会了。你不知道,其实这个马克真的很不错,他不抽烟,不喝酒,脾气好,性情也温和,在一家大公司做工程师,年薪折合起来,有人民币一百多万呢。还从没结过婚。这样的好男人,在国内,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16.婚姻危机
  英子和小伟正式分居了,英子的父母去了深圳英子的弟弟那里,空出来的那套房,小伟平时就住在那里,周末儿子从住读学校回家,小伟再回到家里,呈现给儿子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
  这是英子的主意。英子说,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双方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也好。
  “你真是,这样不是更方便小伟了?”我不赞成英子这种温和的处理方式。
  英子一脸苦笑,“即使不这样,每天还是不回家,回了家心也还在外面,有什么区别呀。”
  “你们好好谈谈没有呢?”
  “怎么没有,谈了好几次,他都要我做主,离还是不离,就等我一句话。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离吧,成全他们,我咽不下这口气,再说,孩子也太可怜。不离吧,呆在一起也难受,只好先分开一段时间再说。”
  英子开车,两眼直视前方,目不转睛,我们一起去外语学院那位名叫艾琳的英国老太太家上口语课,一周二次。
  和小伟分居后,英子更不爱回家了,一个人也懒得做饭。总是买个汉堡包将就一顿。先是我家里炖了汤什么的,打电话过去,那边碰巧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就叫过来喝汤。后来,凡是有口语课的时候,她就干脆直接到我家里,吃了饭,一起去上课。所以,英子和小伟分居后,我和英子的关系倒是进了一步,我们常聊些女人间共同关心的话题。一起在英国老太太那里,听她们用英语聊天,耳濡目染,我多年来的哑巴英语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有一天在路上,英子跟我讲起她前年出差去北京时遇到的事。
  那时她和丈夫还在同一系统,是去参加一个系统内的商务会。在宾馆,一个同屋的年轻女孩听说英子是重庆人,就问,“重庆有个肖伟,你知不知道?”肖伟是英子丈夫小伟的名字。英子顿时来了兴趣,“知道呀,怎么,你认识他?”女孩说,“不,我不认识他,不知道他结婚没有?”英子说,“好像结婚了,听说孩子都上小学了。”女孩就说,“真遗憾,这次开会他没来。”英子说,“怎么,你找他有事?”女孩就说,“是的,我想追他。”英子大吃一惊,就盯着女孩看了半天。女孩长相平平,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姿色,看上去神经也还正常,弄不明白她为什么竟口出狂言,就说,“人家早结婚了,孩子都上小学了。妻子是大学同学,两人感情很好的。”没想到女孩满不在乎,冷笑一声,“怕什么,反正公平竞争。我不相信我竞争不过他妻子,大学同学,哼,年龄跟他一样大,老了,他肯定不喜欢了。感情好有什么用了。大姐,你不懂现在的男人,他们哪个会安心守着家里的黄脸婆,特别像肖伟这样的成功男人,我虽没见过他,可见过报纸上他的照片,那样帅气又风光的男人,怎么会只安心家里的那一个呢,我敢肯定,他一定在外面有情人,换了我,有机会见到他,也一定不会放过追他的机会。一把把他抢过来,坐享其成,嘿……”
  她一口一声“大姐”,让英子慢慢明白过来她优势何在。英子听得愣愣的,心里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慌,突然觉得世道变了。可回想自己和小伟多年来不错的感情,温馨的小家庭,还是轻轻一笑。小姑娘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也不必当真。
  “啧啧,这算是怎么回事呀。”我感叹说。“那你没有当面告诉她,我就是肖伟的妻子,看她又怎么说?”
  “我也这么想,可又觉得不行,一周的会呢,住在一个房间,闹僵了还怎么相处?就只有旁敲侧击,问她,肖伟三十多了,你才二十出头,怎么不在同学中找一个合适的,偏偏看中人家有家有室的,嘿,你猜她怎么回答我?”
  “她怎么说?”
  “她说,大姐,我脑子有病呀,才找同学。两个人赤手空拳,白手创业,能不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即使有一天成功了,自己也老了,外面满街年轻漂亮的小狐狸精无孔不入,我还要提心吊胆过日子,没劲。我才不愿这么傻呢。她说她们一帮同学都约好了,毕业后直接盯着成功男人找,三十四十不论,五十六十也成。她们有青春作本钱,不用就会过时作废。趁年轻时一步到位找个成功男人,这是资源的最大利用,还能免除创业的艰辛,坐享别人的成功,何乐而不为。”
  “……”我惊得无言以对。
  “当然,这是她们这一代人的追求,是她们的人身自由,我管不着。最叫我生气的是,她开口一个大姐,闭口一个大姐,叫得我心里发怵,好像我真是个多老的老太婆似的,可我平时怎么就没觉得呢,我不过才三十多岁,一直以为自己还挺年轻的呢,经她这么一叫,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们真老了。”
  我想像那情景,英子憋了一肚子气不能发作,还要与她和平共处,也真是够呛。这种女孩,恐怕就是知道了面对的是肖伟的妻子,也最多伸出舌头,扮个鬼脸,然后“哦”一声走开,我怕她脸都不会红一下呢。
  “吴非,你说说,现在这世上,都是些什么女孩呀,大言不惭要抢人家的老公,如此厚的脸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们在她们这种年纪,就是喜欢上什么人,也不敢说出口,藏在心里,偷偷地想好久。看来我们真是老了,落伍了,一不小心就成了上个时代的人。”
  英子的话让我回想起与苏西的那段历史,那种心虚,竟像偷了人家的东西,最后不得不以逃离重庆远躲海南的方式,来卸下心灵的重荷。哪有人家胆量的一小半?世道真是变了,现在的女孩,为了自己的幸福,天不怕,地不怕,刀山敢上,火海敢下,全然不顾道德伦理,看来我们真成了旧时代的女人了。
  “所以,英子,小伟的事,也不能全怪他,”我想了想,安慰英子说,“看看这个世风,他再好,又能顶多久。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毕竟是男人,又有几个挡得住女色的诱惑呢!”
  “是呀,”英子若有所思,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开她的车。
  “特别是面对主动投怀送抱的年轻女人,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我继续感叹。
  车子拐进一条林荫路,一些暮色中散步的恋人勾肩搭背,很亲热地走在人行道上。
  “真是世风日下。”英子愤愤地骂了一句,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旁边一条支马路,刚一踩刹车,她的手机就响了,是小伟,叮嘱英子,“今天是妈的生日,给深圳打了电话没有呀?”

[1] [2] [3] [4] [5] [6] [8] [9] [10] [11] [12]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