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5期

远嫁

作者:佚名




  沙啦啦的出名,缘于一篇有关她的晚报文章。文章不长,却贯以她“山城闲妇”的美名。说她大学毕业不久勇敢下海,闯荡深圳挣了钱,由于热爱家乡,几年后返回重庆,投资家乡建设。她在南山建了幢小宾馆,由退休在家的父母去打点。又在朝天门和沙坪坝最热闹的口岸买了门面,租给别人,坐收渔利。本人也不再工作,整天东游西荡,成为真正的有闲之妇。大概是从前的某任男友伤她太深,又仗着不薄的英语底子,她对国内的同胞兄弟再没有兴趣,只找老外,也顺便做些内引外联的工作。在大家还不知道网络为何物时,她就大胆上网。她的志向是在全世界每一个喜欢的城市和国家,找一至两个情人,然后逐一漫游,游遍全球。三十大几的女人了,从来也不跟人谈婚论嫁,身边有好心人问她,也总是一句话,“慌什么,女人五十岁结婚也不迟。”这倒很对某些思想前卫的单身女子的胃口。某报记者在一次救助失学儿童的捐助会上认识了她,一聊起来,竟发现她是个思想很另类的女人,是这座大都市不可多得的精神星辰,于是把她捧出来,大书特书,当然没有用她的真名刘丽莎,而是换了一个颇有调侃意味也易于叫得响的名字,“沙啦啦”从此声名大振。
  沙啦啦是个上网高手,整天在ICQ上用英文跟人聊天,交些世界各地的网友。有一天和英子在一起看晚报,说起这种新潮的活法,英子眼睛一亮,问,“你说的这个人,莫不是刘丽莎?”“哪个刘丽莎?”我不知道沙啦啦的真名。英子眉角一挑,“对了,那个人也一天到晚在网上泡,哪天我把她叫出来,让你们认识认识,说不定你们还可以成为朋友。”原来沙啦啦是英子的大学校友,那所以工科著名的南方大学女生本来就凤毛麟角,加上同是重庆籍老乡,四年下来,怎么也混成了半个朋友。毕业后中途虽断了多年,不久前的一次校友会上,这断了的友谊又续上了。
  沙啦啦挂着随身听,有时是音乐,大多数时间是原版外语电影录音。英语是早就烂熟了,现在每天操练的,是德语和法语。我钻进车子,她取下耳塞,歪过头来对我咧嘴一笑,“嘿,听说你上网还缴了五百块钱学费?英子也不早告诉我,要不然我早教你几招,就不是你缴学费给别人,而是你收别人的学费了,哈哈……”
  “我怎么知道,她悄悄跑去,也没告诉我一声,直到她收到情书才招供。”英子觉得很委屈,往后瞥了我一眼,见我手中拿的照片,伸过头来,“就是那个德国鬼子呀?”
  旁边的沙啦啦也歪过头来。
  英子看了看照片说,“我的小姐,这个德国鬼子看上去挺老实的,不过要说帅,也许那个加拿大校长更帅些。”英子看过加拿大校长寄来的照片。
  “嗨,欣赏男人,哪里只看外表帅不帅,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沙啦啦抢白说,“得从全方位多角度去欣赏,得有一双火眼金睛,穿透外表,直抵心灵。”
  沙啦啦嚷着,以她过来人的经验,信心十足地安慰我们,“你们根本不用担心,老外个个漂亮。”
  英子不服沙啦啦的说法,对我努努嘴,“听听,老外个个漂亮,什么腔调,简直就是崇洋媚外。”她一边说,一边轻点油门,银色的雅阁车缓缓离开我居住的小区。
  夏天到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分居,英子对小伟的事没能想出万全之策,无奈之下,只得用大度来感化对方。一方面对过去的事情不再提及,权当没发生一样,另一方面又积极采取行动,拯救婚姻,就趁着学校放暑假,儿子想外出看海的机会,让小伟也请了假,一家三口到海南岛度假去,然后顺便转道去小伟贵州的老家,看能否说服小伟寡居的母亲,到重庆与儿子儿媳一起生活。英子幻想用家庭的温情唤回小伟在外游弋的心,唤醒他做丈夫,做父亲,做儿子的甜美和责任。小伟对这个计划也没有异议,毕竟,去南方看海,也是儿子由来已久的梦想,能去看看老家的母亲,也是一件好事。
  晚上,我给海南的好朋友阿美打电话,让她关照英子一家。比如帮他们订车订房什么的,天遥地远的,有个熟人跟没有熟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那边一听出是我,就高声嚷开了,“吴非你这个鬼,回重庆一年多了,赚到钱没有嘛?找到爱情没有嘛?说你的艺术家夫人是个梦吧,还不相信。现在怎么样了?”
  阿美为人大度,说话口无遮拦,但性格直爽,心特好,是我海南时期最好的朋友。她还想着我和苏西的那段往事,数落我不听她好心劝告,迷途不返,现在爱情没找到,又丢了赚钱的好差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古语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执意回重庆,仿佛根本就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验证她的无比英明。
  “看嘛看嘛,现在这个世界,哪里还有什么爱情呀,”她感叹道,“你也真是,还在白日做梦。怎么就不见长进呢,后悔了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回来我们一起干吧,现在的业务好得一塌糊涂,有钱的人越来越多,全都想通了,跑出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我现在忙得是……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在数钞票。”
  她逮着机会就唠叨开了,我喜欢她的直爽,也喜欢听她重一句轻一句地唠叨。我的心被新的梦想充溢着,即使听出她在奚落,善意地幸灾乐祸,也只是笑笑。生活从来有得有失,就看你想要什么。我反击她说,“阿美,你整天忙得跟只陀螺一样,转来转去只为一个钱字,也不晓得你拿那么多钱来干什么,到时候缝成衣服穿在身上?死了捐给国家?钱财是身外之物,快乐和幸福才最重要。”
  “嗨,有了钱,才有快乐和幸福。金钱能使鬼推磨,不信还不行。前几天有人介绍个对象给我,刚从部队退伍的穷鬼,分文没有,不过人还老实,长得高高大大也算过得去。我想,自己也三十多了,碰到个年龄相当说得过去的老光棍,也不太容易,就说好,你没钱也成,就在家里伺候我吧,呆在办公室接电话,每天给我烧菜做饭。他听了也没说什么,只傻笑。他家在儋州乡下,他当然不想退伍后再回那个穷地方,我这里什么都有,房子,老婆,只要一和我结婚,他就能留在海口,过上天堂般的好日子。这么好的条件他哪儿去找?怎么着,你一无所有就得听我使唤,这是个公平的世界,我出钱,你就得出力。现在怎么样,每天乖乖守电话,烧菜做饭,打扫卫生。嘻嘻,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呀,老娘也像皇后一样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阿美,别……”我为阿美担心,“好不容易遇到个合适的,尽管人家穷点,可还有自尊,对人家好点。”
  “我对他怎么不好,一个穷当兵的,连件像样的衬衣都没有,昨天上街,我还买两件衬衣给他,花了我三百多块呢,他站在旁边一个劲儿说太贵了,太贵了,一副穷酸相。我说,贵啥!跟着我,就得像我的男人,别穿得穷兮兮让人瞧不起。只要对我好,两件衬衣算什么,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阿美的计划是,如果处得顺利,没什么大毛病,就将就着把婚结了,也算了却一桩心病,结婚后,买辆二手的考斯特旅游车,让他开。这样,旅行社就成了真正的夫妻店,一个组团带团,一个开车,夫妻双双把钱赚。
  这计划听上去不错。
  
  20.钱钱钱,命相连
  海特正在等前来中国的签证,眼看就快与远方的情人见面了。这个夏天,本来是个轻松浪漫的恋爱季节,却因为一件事,出人意料地沉重起来。
  原来,一些投资公司,基金会的老板,挪用储户存款,中饱私囊,或者明目张胆携款外逃,全国金融秩序一片混乱。中央这才慌了手脚,下令整顿。平时门庭若市的基金会、投资公司,现在一片鸡犬不宁。存款额达一定数目以上,储户必须前去登记,申报钱财来源。据说此举是专门针对某些政府机关工作人员,那些因贪污受贿而得的灰色收入,想来是不敢前来自报家门的。这些来路不明的钱正好充公。但不明就里的老百姓还是慌了手脚,已有小道消息说,多数投资公司基金会只剩一本空账,储户的存款根本无法支付。于是,大街小巷议论纷纷,人们诚惶诚恐,忧心忡忡。中国人自古讲,钱钱钱,命相连。辛苦了大半辈子,就那么点要命的钱,如果没了,这不等于要人命呀。
  当初买了房,喜滋滋盘算余下的钱。满街高息揽存的基金会、投资公司,诱人心动。也怪自己一时利欲熏心,犹豫中最后还是栽了进去。选中的是一家政府名下的投资公司,上有政府的大红印章,估计没问题。又加上是开发区,投资项目都是重点市政工程,没什么可担忧的。每月可观的利息,用作基本生活绰绰有余。不再为生计奔波,后半生可以过得从容安稳,这也是我多年的梦想。现在,形势一变,心就发慌。如果这笔存款化为乌有,不仅意味着我几年海南的辛苦付之流水,这后半生的安稳,又靠什么来保障?
  一大早拿了身份证,到投资公司去申报财产来源。负责登记的是个身体微胖的中年女人,看完我填完的表格,抬起头来瞥我一眼,对照我手中的身份证,奇怪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打工挣的。”我很坦然。
  “打工,在哪里打工?”她上下打量我。
  “海南。”
  “那种地方,能打什么工,挣这么多钱?”
  她目光阴冷,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年轻女人在那种地方,能挣什么正经钱!周围的人也用怪怪的眼神看我,我感到屈辱和愤怒,“我在海南做旅游,有旅游局颁发的资格证,你们要不要看?”话一出口又后悔了,凭什么我要向你们交待这些?凭什么你们像审讯犯人那样审讯我?你们不过一家普通投资公司,几天前还高呼顾客就是上帝,现在摇身一变,就对从前的上帝冷眼相向,你们有什么资格怀疑我的钱来路不正?
  女人瞥我一眼,把身份证扔给我,转过头去叫下一个。我的钱已到期了,我一气之下要全部取出来。女人也不抬头看我,冷冷地丢给我一句,“整顿期间不营业。”我气鼓鼓站在旁边,无能为力。四周的墙上、玻璃门上,到处贴着“存取自由,信誉第一”的大字,此时像一张张狰狞的脸,在对我嘲笑。
  排队登记的人们都阴着一张脸,有人在低声叽咕,我垂头丧气走出大门,见闹闹嚷嚷的人群中间,一个白发老妇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拉长嗓子,在哭天抢地:“真是要人命呀……老头子心脏病都急出来了,等着取钱去住院救命,你们还不让我取钱,莫非真要活活逼出人命来么……这可是共产党的天下呀……”直到被两个保安架到路边,还长号不止。
  我愣在那里,望着可怜的老妇发呆。我想,如果真因为取不出钱,耽误了抢救而出人命,投资公司该不该承担这个责任?
  外面,太阳升起来了,阳光一点点移过来,街上荡起了温热的气息。白发老妇坐在路边的太阳底下,已气息奄奄,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一个买菜路过的老太婆在劝她,“老大姐,钱财是身外之物,哭坏了身体才是大事。”一些马路上不相干的过路人也犹犹疑疑,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看嘛,有钱也麻烦,还是我们这些穷人好。”两个棒棒从前面逛荡过来,幸灾乐祸地笑道。
  一个戴眼镜的瘦高老头让大家留下电话号码,以便有什么情况好相互通气、联络,一起行动。我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又把对方的电话号码写在手上。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才慢腾腾往回走。
  听说这次整顿,如果运气好,政府会帮助偿还,运气不好,投资公司宣布破产,储户一分钱也别想取出。天啊,一想到那笔大额存款瞬间会化为乌有,就一阵掏心挖肝的心痛。自从辞去公职,生存危机就如影随形。没有工作没有家的单身女人,无所依靠,拼了命挣钱,以为钱能为自己带来一份生活的安稳,可现在……
  眼前的街景一片模糊,我晃晃悠悠走着,头重脚轻,如断梗飘蓬。
  上帝,什么时候,这人生才有安稳的一天!
  心事重重吃了午饭,突然想到两天前,以前工作过的报社总编来过电话,他说最近报纸扩版,需要人手,如果愿意,还可以回去干。对了,通过媒体呼吁,也许会有一线转机。
  一趟车坐出来,刚上了嘉陵江大桥就开始堵车。大家都往窗外张望,见一辆110警车停在那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赤着上身,已爬到桥栏杆外,要跳桥自杀。几个警察正在小心翼翼劝着什么,一些围观的群众有说有笑,被拦在远处看稀奇。
  “真是,要跳就跳嘛,以为吓得到哪个!”车里有人笑着说,“反正中国人就多了,多死几个还好些。”
  车子终于到了报社门口,一跳下车,热浪迎面扑来。我快步进入大院,从前传达室的那个张师傅还在,见了面还记得,相互点了点头。
  二楼的编辑部里,空荡荡没几个人。猴子还在,一眼瞟见我,吃惊地叫起来,“唉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吴姐,今天怎么有空光临?”
  我笑了笑,走过去,伸头看他桌上的大样。大标题,“市区灯饰工程进展迅速”,小标题,“今年夏天,重庆夜景将一派火树银花,呈现出建国后前所未有的灿烂辉煌。”
  我在猴子瘦削的肩上拍了一把,“猴子,你整天歌功颂德,也不走出去看看,外面的老百姓都闹翻天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外面的风吹草动?吴姐,几天不见,你怎么也说起外行话来了?”
  聪明的猴子冲我扮了个鬼脸,我们无可奈何,相视一笑。对面,两张不认识的脸孔朝我们张望,粉嘟嘟的,年轻得像刚挂枝的桃子。
  透过茶色玻璃门,我看见总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低头读着什么。推门进去。总编抬头看见我,吃了一惊,“吴非,你终于想通了?”
  我冲他笑笑,为自己倒了杯纯净水,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点燃一支烟,笑眯眯问我最近在家都干了些什么,年纪轻轻不出来做点事,真是可惜了。老在家里呆着,久了,人都会呆傻。然后一本正经,转入正题,提起前两天在电话里说到的事。最近报纸要扩版,差人手,在外面招聘,都是些刚出校园的新手,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茬。你以前也干过,干脆回来算了,整天呆在家里也不嫌闷得慌?
  “老总,”我呷了口冰凉的纯净水,“好倒是好,我也正想回来为你效劳。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还有什么顾忌不成?”他似乎联想起我辞职时的事来,“吴非,这次我想好了,你回来,不要再去跑记者了,呆在社里编版,做些策划吧,跑记者虽说多两个钱,可是太辛苦,再说了,你也不缺那两个钱花,就让新来的年轻人去跑吧。”
  “行呀。”一听策划,我兴致来了,脑子里立即闪过一个点子。
  “现在就有个热点可做,绝对抓人,绝对有卖点。”我激动地直起身来,仿佛看到了新希望。
  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正大规模整顿金融市场,一些投资公司莫名其妙倒闭,或者取不出钱来。受害的多是普通百姓、退休工人,都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挣点钱不容易。这一乱,事情就出来了,有个退休老工人急得心脏病发作,可没钱交住院费,都快出人命了……你看,很热闹的,都是老百姓最关心的切身利益,肯定大有看头,我们可以搞个全方位的系列跟踪报道,既反映乱集资带来的社会危害,又暴露出政府管理工作中存在的漏洞,还有,部分领导贪赃枉法。老总,没有揭露批评,就没有改善呀……”
  总编一直在很认真地听,此时笑了,把手中的笔敲得桌子“砰砰”作响,“吴非,点子倒是个好点子,我也相信有卖点,可是……还是想点别的吧。”
  完了,想打个擦边球也不行。我望着他,像一只泄气的皮球。
  他摇头,纳闷地问我,“怎么去操那份心,管那闲事,又不是没写的了?”
  “闲事?我是有切肤之痛呀。”无奈之下,我还是向总编吐了心里的苦水。
  “哈……看来还是我们穷人好,没钱,也不用为钱操心。”他像街上的棒棒一样打趣道。
  
  21.一封奇怪的情书
  黄姐收到一封奇怪的情书,她与小情人阿坤一道,来我家里,让我帮她分析分析,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个美国的历史学教授写来的,厚厚的几大页,像一份选择填空的试题,把黄姐搞糊涂了。几个网上交往得热火朝天的情人说好要来中国,却突然消失,这使得一直春风得意的她感到很失败,不知道这网上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小情人阿坤不但不吃醋,还帮她出主意。真是一对奇怪的情人。
  
  第六章 走下网络
  
  22.就快见到网上情人
  海特的签证下来了,打电话到中国旅行社订机票,旅行社的人告诉他,从德国到中国重庆,从来就没有直航,但今年夏天将开始试航,由慕尼黑直飞重庆。海特兴高采烈,“亲爱的,你信上帝吗?我信。我相信是上帝把你送给我,现在,又是上帝在暗中帮助我来重庆看你。今天我去美因茨,专门去了一趟Dom教堂,我一个人坐在教堂里祈祷,感谢上帝对我的恩赐。”
  上帝?我从没有认真想过。
  机票拿到了,海特过几天就来重庆。我在兴奋中等待。我们依然每天一早一晚两封信,那感觉,与其说是写信,不如说更像与身边的爱人随便聊两句,想起什么说什么。
  我们都期待着相见的时刻。
  海特在重庆有一周的时间,沙啦啦帮我安排了他的行程。“一周呀,第一天逛朝天门、解放碑,晚上去旋转餐厅吃川菜。第二天上南山,晚上吃泉水鸡,到一棵树看山城夜景。第三天去大足看石刻。第四天去两路看民俗文化村。第五天,第六天,自由活动,不就完了。一周时间紧紧张张的,怕什么,如果再有一周,可以去游一趟丰都,或者游一趟三峡。”
  沙啦啦老到地对我说。
  以前几个来重庆看她的老外,她就是这样安排的。当然,她的朋友时间都比较长,一般是游了重庆,还要到国内其他地方周游一圈,沙啦啦就充当起文化使者,一路陪下去,一边向老外们介绍祖国的大好风光和悠久的历史,一边也展示自己从心灵到肉体的迷人魅力。
  沙啦啦还在电话里提醒我,“千万不要忘了准备避孕套哟!跟老外在一起,还是小心点为好,谁知道他们的真实背景呢。潇洒归潇洒,千万别忘了自我保护,到时候,染上艾滋病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可爱的沙啦啦,说出了这个让我一直不敢多想的敏感问题。是呀,两个人在网上可以爱得肆无忌惮死去活来,可到了现实中,真正在一起,下一步该怎样走,是否突破禁区,我真的犯难了。
  于是在给海特的信中,禁不住试探着提出来。我幻想他在重庆的情景,大胆地设想:“我会到机场接你,然后一起到宾馆,当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你会走过来拥抱我,吻我吗?……”
  那边回过信来。
  亲爱的,首先你要告诉我,中国有哪些禁忌。比如,我可不可以在机场,当着很多人的面拥抱你,吻你?因为,我一定等不了那么久,要等到了宾馆后才吻你。另外,你问我,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我闭着眼睛开始设想,当我想到你就在我身边,离我咫尺之遥,我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你可爱的脸庞时,我的脸就开始发烫,心跳加速,感觉有无数只美丽的蝴蝶在心中飞舞……
  无数只美丽的蝴蝶在心中飞舞!这个人大学学的工科,现在从事计算机程序设计,怎么会想出这么含蓄而诗意的比喻?一个精妙绝伦的回答!
  想起从前那个大胆的美国人,在邮件里露骨的性描写,加拿大校长杰克也提出要我裸体照片的要求。只有海特,我们写的信最多,感觉彼此走得最近,却从来没有谈到过性。也不是有意回避,就是没绕到这个话题上来。现在我斗胆提出,他竟这般羞怯含蓄,如一个腼腆的大男孩。
  都说日耳曼人古板保守,不浪漫,可对于一个未曾谋面,具有古典情结的东方女人,还有比这更浪漫诗意的回答吗?
  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下午的飞机,他兴奋得一夜未眠,早晨,离家之前的几分钟,挂个电话过来,“亲爱的,我出发了,乖乖地等着我呀。”他的声音幸福得在微微颤抖。
  他已人在旅途,正向我走来。我激动得想跳起来,又紧张得浑身哆嗦,我甚至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海特乘坐的德国假日航空班机,抵渝时间在清晨七点半。
  等待的夜晚,漫长而艰难,时钟仿佛放慢了脚步,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迟缓。有时甚至像停止不前。陪母亲坐在客厅看电视,两个人东拉西扯混着时间,说起有一天可能远嫁他乡,母亲听了,不但不伤心,反而挺高兴,“只要你自己觉得好就行。妈老了,再舍不得,也不能陪你一辈子,找个对你好的人,比什么都强,妈也可以放心了。”
  夜深了,母亲已睡去。我不希望明天用一张睡眠不足青灰的脸,去迎接我来自远方的恋人,也强迫自己睡下。
  小闹钟调到清晨五点,闭了眼,仍难以入眠。
  明天,此生第一次将和一个外国男人在一起,蓝眼睛,高鼻梁,白皮肤,拥我入怀,会是什么感觉?也不知走下网络的海特,是让我喜欢还是难以接受?那盒新买的安全套放在随身携带的坤包里,不管怎样,明天是不可以发生什么的。
  ……
  窗外,月亮在被高楼分割的夜空里,艰难地穿行。床头,小狗嘟嘟已酣然入睡,传出均匀的呼噜声。我几经辗转,仍难入眠,看看时间,才凌晨三点多钟,就干脆翻身起床,轻轻悄悄梳洗打扮,然后独坐窗前,等待夜空泛白。
  夏夜清凉,万籁俱寂。一年前的今天,我心里还只有苏西,在那场婚外情里尴尬挣扎,昏天黑地,寻死觅活。没想到时隔一年,一份全新的爱情正向我走来。
  这就是生活。
  
  23.第一次亲密接触
  清晨的机场,冷冷清清。国际航班大厅更是人迹稀少。这趟由慕尼黑飞往重庆的德国假日航空班机,一周一趟,只有一个前来搭乘的回程旅行团。我独自坐在候机室一角,看着这群德国旅客在眼前走来走去。
  飞机终于着陆,一看时间,确实晚点一小时。心跳又开始加速,守在栏杆外,盯着里面的出口,好久,才看见有人稀稀疏疏往外走。我的心悬到半空中,几乎屏住呼吸,目光不停地来回搜寻,哪个会是我的恋人?
  客人们出来了一大堆,满满地候在里面,等待过关,还是没发现想找的那个人。我踮起脚尖往里张望,止不住涌起阵阵失望,莫不又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我的梦想,总是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擦肩而过!我紧张得害怕,只觉得心在往下沉,脖子已无力支撑这颗高昂顾盼的头。一泄气,正要往外退,目光所及的最远处,一道红光闪出,是他!那个在梦中出现过的德国男人,穿一件红T恤,站在楼梯口。他几乎是这趟航班最后的乘客,不紧不慢在往外张望。四目相碰,我们几乎同时举起手来,向对方挥舞。
  刚刚才要虚脱的身体,突然变得精力充沛,我手足无措起来。他终于出来了,肩上挎一只褐色的旅行包,下身穿一条深色牛仔裤,高大魁伟,圆圆的脸,幸福的微笑。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一阵“咚咚”的巨响。他走近了,来不及放下肩上的行李,一把将我拥在怀里,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亲爱的,”他用英语轻声叫我。我抬起头来,看清了他的脸。那白色的皮肤,蓝色的眼睛,一切都绝对陌生,虽是初次谋面,可感觉上我们竟然像相识已久!我们相拥着慢慢往外走,轻轻飘飘,像一朵被风托起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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