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5期

远嫁

作者:佚名




  “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我马上打。”英子一贯大大咧咧,一忙起来,就会忘记一些别人认为很重要的细节。
  英子把车停好,开始给母亲挂电话,刚拨了两个号,又停下来,一脸无奈地望着我,“吴非你看,他就是这种男人,让你爱不下去,可又恨不起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真是要命!
  
  17.网恋有时很麻烦
  一转眼,五月底过了,进入六月,加拿大校长杰克最终还是没有来的消息。
  另外一个每天通信的英国人,说好就要过来,电话都通了好几次,也突然没有音讯。还有个名叫比尔的美国人,也是每天一封信,天天都在网上见面,突然说要去前妻那里看女儿,也断了。这场热火朝天的网上交友,每天忙忙碌碌收信回信,披星戴月不辞辛苦,结果竟是一场空。
  想到这段时间天天耗在网上,被一个个崭新的希望诱惑得东奔西忙,精疲力竭,原来却都是些漂亮的肥皂泡沫,在空中飘来荡去,等你稍一走近,就一个个破碎,最后消失得连影子都没有,我沮丧极了。
  我开始恨电脑,恨英特网,恨自己深陷其中无力自拔。对自己讲好每天最多三个小时耗在上面,可一旦坐下,总是身不由己,任时光飞逝。网恋,一张可爱的怪兽之嘴,正张开温柔甜美的大嘴,吞噬着我所剩不多的生命。
  我清醒地警觉到,再不能如此耗下去了,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正巧这时,南方一家杂志社邀请我去参加一个笔会,到云南。那是我以前给他们写稿赚下的关系。真是天助我也。关了电脑,我像一只真正久居洞穴不见天光的虫子,要在春天里醒来。我太需要云贵高原灿烂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了。
  可人在泸沽湖边,心还时时挂在家里的电脑上,算计着这一走了,也不知又会有多少意想不到的邮件在等我。
  一周后回到家里,精神抖擞把行李一甩,第一件事,就是奔向电脑。那台摆放在卧室写字桌上的神奇机器,就像一块有着巨大磁场的吸铁,把我像一粒细小的铁粉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吸附过去。我坐在电脑前,一边满怀希望,盼着读到新的来信,一边却在英特网的拨号铃声中骂自己,“吴非呀吴非,你真是没救了,简直像个晚期吸毒病人,病入膏肓,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一周没有开信箱,存积下来的,数了数,竟有二十多封信。看着一封封邮件像小鸽子那样,快乐地飞进我的Outlook,心里的喜悦,甚至比读信时更加强烈。大概这时候的邮件,只是一个个未知的希望吧,才让人如此激动。而真正阅读起来,也不过如此,不会比从前看过的信多出什么新东西来。
  因此读信的时候反倒心气平和,因为知道好多信都是虎头蛇尾,肥皂泡沫,即使开头热闹,到后来也会无影无踪。还有的,也不知拷贝出多少份,发给过多少不同的女人,现在又转到我面前来,只不过开头换了个称呼而已。心中有底,读起来就没有了从前盲目的兴奋,有的只看个开头,就跳过去。遇到不懂的单词,也不再像从前,一定打开金山词霸看个究竟,而是一眼晃过,连猜带蒙。二十多封信,一目十行读下来,只有一封信让我略为心动,有回信的冲动,那是一个德国人的来信。
  ……我已把你个人资料上的照片下载到我的电脑保护屏上。每天上班,一打开电脑,我就会看见你的笑脸,好像你就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一定收到很多别人的来信,但是,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也将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请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犹豫着,是否给他回信。即使有一天真能到国外生活,德国,也并不是我的首选。原因很简单,我的英语再不怎样,好歹也有十多年的基础。相信多练练也将就。不再年轻的我,实在没有兴趣从头开始学一门新的语言。时间,精力,年龄,都是不容忽视的障碍。何苦去自找麻烦。
  还有,这人年纪太轻,只大我一岁。我理想中要找的丈夫,应该大我十岁到二十岁为最佳,那样年纪的男人,事业已成,生活安稳,还懂得宽容谦让,体贴照顾,这才是我想要的。
  但是,说不清这个男人什么地方吸引了我,我最后还是给他回了信。
  那个一度消失的加拿大校长杰克又出现了。他来信解释说,五月底本来要去香港开会,临时出了车祸,左腿膑骨骨折,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打着夹板,不能动弹,现在刚出医院,要在家休养一阵才能上班。
  读信后,心里对他的怨气也消失了。一切都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出了车祸,一个人躺在医院,身边又没亲人陪伴,想想也怪可怜的,就赶紧回信给他,讲对他的担忧和牵挂,讲这次到云南开笔会的见闻。
  晚上给戴玉打电话,问她和杰克通信的情况。那边别别扭扭,语气不太正常。
  “吴非,我给你打过电话,你妈说你不在家,去外地了。这就怪了,那边杰克说去香港开会,突然中断了联系,发信也不回,这边,你也突然消失了。对我说句实话,你们是不是悄悄跑去见面了?”
  “天啦,戴玉。”我失声叫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去云南泸沽湖参加一个笔会,你如果不信,照片可以拿给你看。就是真要去见面,我还不跟你通个气?这不刚回来,就收到杰克的信,说是出了车祸,住了半个月医院,你知不知道?”
  “哦……”戴玉在电话里迟疑不定,半信半疑,“住院了,我不知道,莫不是编的谎言吧,怎么就那么巧,车祸早不出,晚不出,恰好是说好要来见面的时候出,这就怪了,也许是去见别的什么人了吧,抽不开身,才这么说,来应付你的,怎么就相信他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糊涂了。这种可能,也不能排除。
  第二天收到那个德国人的回信,他说能收到我的回信好高兴。他已经手写了一封信,夹了他的一张照片,投到邮局寄给我。只是不知道这路上要走多少天。也希望我能手写一封信通过邮局寄给他,这样两方的感觉就会更真实些。然后他告诉我他家里的电话和公司的电话,又提了一大串问题,说他一直很喜欢中国,但他只知道北京上海,只去过香港,他从没听说过重庆,请问重庆在中国的什么位置呢?有多少人口?靠海吗?有飞机场吗?你在哪里上网给我发邮件呢,是在网吧吗?你家里有没有电话呢?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能不能留个能找得到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比如你工作所在的办公室,让我和你通一次话?
  看了信我气得差点没跳起来。从来都为自己是地道的重庆人而自豪,现在居然有人不知道重庆在哪里。靠海吗,有机场吗,真是笑话。这个德国人,甚至不知道中国已是个富裕发达的国家,电话算什么,我已经买了房子,只要我愿意,我还可以买汽车,中国人的生活水平,已不比老外差多少了。于是赶紧给他回信过去,告诉他重庆不靠海,重庆是中国最大的内陆山水城市,非常漂亮,有山,还有两条江水绕城东去,也有国际机场。人口嘛,说出来你也许会吓一跳,三千多万,快赶上半个德国的人数了。另外,我家里有电话,我也不用到网吧去给你发邮件,而是在自己家里,因为我一年前就买了电脑。
  信发出后,情绪才慢慢平息下来。以为他只是即兴说说而已,或者不定什么时候心血来潮,会挂个电话来闲聊几句,满足与一个遥远的东方女人通话的好奇心,不料接下来的来信里,他竟一本正经,答应我一定要来中国,看看我所说的有山有水的重庆,他还给我预约了打电话的时间。“三天后,星期四,中国时间正午一点钟,请在家等候,我会准时给你打电话。”
  早就听说德国人古板,严谨,为人办事一丝不苟,滴水不漏。现在才有所领教,打个普通电话,也提前三天预约!哪个不是想打就打,随兴所至。从前美国的比尔,英国的汤姆,加拿大的杰克……想起了就打个电话来,胡聊几句。挂了。就只有这个名叫海特的德国人,才这样有耐心,计划周密,一个电话要提前三天预约。
  石秀给我的那个美国电话,打过几次,总没人。石秀隔三差五打电话来问,还不相信,为什么会没有人呢,这是他家里的电话呀?一算时间,就是离开重庆再到上海北京开会,再慢慢逛回美国,这时候也应该回家了呀。
  我拿着电话卡开始琢磨。从街边地摊上买来的电话卡,五十元面值,只花了三十七元,不会有假吧?离德国人预约的通话时间还有一天,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突然心血来潮,想趁机试试。看时间,正是德国的晚上,应该在家里,就即兴拨了号码,那边响起接通后长长的“嘟嘟”声,几秒钟之后,是一声很浑厚的“hello”,心里一阵狂跳,我用蹩脚的英语对他说,“你好,我是中国重庆的吴非。”
  “啊,你好,吴非。请放下电话,等我拨过去。”对方很惊讶,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先打电话给他。
  搁了电话,我心里喜滋滋的,“请放下电话,等我拨过去”,国际电话话费昂贵,他几乎不假思索就叫我放下电话,看来是个善良的男人,且不乏对他人的体贴和心细,与这样的男人交往让人心情愉快,感觉舒适,有种美妙的预感在心中慢慢升腾。
  电话铃很快响了。令我再次吃惊的是,他有一口迥异于人的英语,语气舒缓,吐词清楚,语法工整,没有加拿大校长杰克那口含混不清的卷舌音。我第一次能与一个老外比较正常地用英语交谈。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通话。没什么重要内容,但听到对方的声音,感受到一些美好和温暖,整个人就欢喜起来。
  借着这股热情,我再次拨了石秀给的那串美国电话。本是随意试试,没抱多大希望,却意外有人接,是马克!我突然紧张起来,这通电话与石秀的命运休戚相关,我必须小心。
  “我是中国重庆,石秀的一个朋友,还记得石秀吗?她给你发过几封信,却没得到你的回信,她很挂念你,托我打电话给你,向你问好,并问候你最近怎么样了,中国之行还满意吗?”我结结巴巴地遣词造句。
  那边开头是小小的惊讶,听说我是石秀的朋友,竟想了半天,“石秀,石秀……”直到听我进一步解释,“石秀就是那个有一头漂亮长头发的中国重庆女人”,才恍然大悟,立即露出很高兴的口气,“哦,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真是凑巧,我刚刚回到美国的家里,就接到你的电话。”
  “怎么,你刚刚才回家?你不是离开重庆好久了吗?”我想起他来重庆的时间,算来也有一两个月了。
  “是呀,”他说,“这次来中国,我先到北京,再去重庆,然后去了云南、贵州、广西、海南、最后途经上海回到美国。这次中国之行,圆了我多年来的中国梦,真是愉快至极。”
  我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走了不止重庆一个地方,那意思是,重庆并不是他这次中国之行惟一的目的,他也不是要赶去上海开什么会,他根本就是专程来中国旅行的,那么,漫长的近两个月的中国之行,石秀是他惟一要见的女人呢,还是顺便而为,只是作了他重庆地段的地陪?而另外的每一地段,他都还有不同的女人要见?
  心里一忧,也没有兴趣听他大发感慨,只想直奔主题,知道他对石秀的感觉,“你对石秀印象怎么样?”
  “石秀,哦,那个长头发的女人,很温柔,很好呀。特别是她那头长长的黑发,真是非常漂亮。”他像在回忆一件欣赏过的艺术品,充满赞叹。也不知他是没听懂我的意思,还是故意装糊涂。电话是我打过去的,时间越多,花的是我的钱,我再没耐心听他嗦,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是这样的,石秀在网上征婚,你写了回信,还来重庆看她,她觉得你很好,很想和你结婚,但不知你是否也愿意和她结婚?”
  话一出口,自己的脸先发烫了。这种事,再有千万条理由,由女人口中先说出来,总觉得有点那个,最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一颗心悬到了喉咙,我忐忑不安等他回答。
  “哦,结婚……”对方支吾着,“我和石秀?可我们刚见过一面,相互并不十分了解呀,怎么能谈到结婚?这次来中国旅行,顺便和几个在网上认识的中国朋友们见见面,大家一同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为什么就一定要结婚呢?”
  说起来好轻松,几个网上认识的中国朋友,顺便见见面,度过一段快乐时光。那就是说,石秀并不是他惟一要见的女人,其他的所到之处,都可能有他要见的女人。她们作了他中国之旅的地陪小姐,他倒是度过了快乐的时光,可别人呢,却不知道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心里好不生气,正要发作,那边却先发话了,满口的委屈和不解,“中国女人真是奇怪,才通了两三封信,双方并不了解,也不知道是否相爱,合适,一见面就要结婚,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婚姻对她们那么重要?好像她们一生的目标就是结婚,也不管别的……”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马克,石秀在网上征婚,当然是想找丈夫,这点你不知道吗?”
  “什么?不是交友俱乐部里的资料吗?”那边提高了声音,有点急了。
  没错,那是个交友俱乐部网站。我也给气糊涂了。
  “可是,你知道吗,你在重庆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人家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她一个人拖个上学的女儿,经济本来就很困难,给你写信,每封信都要花钱,钱不够,就借了钱来……”
  “她没钱就不要上网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对方还是很委屈。
  我没理他,接着往下说,“这次你来重庆,人家专程请了假,甚至借了钱来陪你,你到她家去,到她工作的厂里去,现在,她的左邻右舍,厂里都知道她有个美国的男朋友,你走了之后她想再回去工作,也不行了,所以她为你丢了工作,还得听许多别人的闲言碎语,她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啊,有这样奇怪的事情?”他停了停说,“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她竟然为此丢了工作,对此我很抱歉。可是,可是……如果这样,她为什么不拒绝我呢?我事先征求她的意见,她很高兴我去重庆看她呀,要去她家里,她也没有反对。我想看看普通中国人的生活,这有什么错吗?难道外国男人就不能去中国女人的家里做客吗?难道中国女人就不能有外国朋友吗?再说了,我也想不明白,她既然穷,为什么总要抢着付账呢?这么说,她是个不诚实的女人哟?可为什么她要伪装自己呢?”
  我的老天,跟这个老外怎么才说得清楚呢!这边已是天大的冤屈无处申诉,没想到那边也一样叫冤。这种不同文化背景下产生的不同思维方式,一时半会真难沟通。正发愁怎么再进一步往下解释,一个美国男人的到来和离去,带给一个中国下岗单身女人怎样难堪的后果,电话“砰”地一声断了,五十元的电话卡就这样不明不白花光了,还没扯出个头绪来。
  看来石秀基本上没希望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尽快把这消息告诉她,让她早点死心。但我不忍让石秀太伤心,不忍将马克的原话如实相告。我绕了个弯子说得十分委婉。
  “石秀,电话终于打通了,马克又转到别的地方开会去了,才回家。人家对你的印象特好,可就是说,语言不通,两方交流障碍太大。他的工作又忙,今后也不会有时间帮你学英语,别的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石秀在那边急了,天真地问,“真的吗,他也说对我印象很好,就是嫌我英语不好?你再给他打个电话,问他愿不愿意等,我从现在开始抓英语,别人说的,基础英语最多半年,基本对话就没问题了。如果他对我真的有意,告诉他,给我半年的时间,我从现在起开始努力,年底他再过来,我们就不会有问题了。我就不信,别人能说我就不能说,一个英语卡死一个人。”
  真是弄巧成拙,性情温和的石秀倔犟起来,让人害怕,我长叹了口气,“石秀,半年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第五章 第二个夏天
  
  18.德国情人
  我和德国人海特,迅速进入热恋阶段。
  一觉醒来,眼还没睁开,伸手扭开电脑,里面准有他头天晚上的来信。翻身起床,最多跑趟卫生间,就坐在窗前迫不及待读信。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温暖而舒心,新的一天就从这美好的时刻开始。
  海特的来信用的是典型的书面英语,句子工整而易懂。他讲他的生活,过去现在和将来,讲关于德国,从政治经济到风俗,凡此种种,不厌其烦。感觉上是恨不得把整个心都掏出来给你。读他的信,往往被他的真诚和耐心所折服。通常,读完后我会趁势回信。他也一样。我们就像两个好奇而认真的小学生,不断地问来问去。
  邮件发出去后,人慢慢晃出卧室,心还沐浴在那份遥远的爱中,开了音乐,慢悠悠洗漱,帮母亲在厨房里做饭。德国和中国有六小时时差,这封临近中午发出的信,他早上到公司一开电脑就能收到。我也希望自己的信,能给他新的一天送去一份好心情。
  后来我把这段时间的生活比喻成“早请示,晚汇报”,我们似乎成了对方的红太阳,彼此照亮。这样的黏糊,以每天两封的频率写来写去,一直持续到我们真正生活在一起,后来想起也是惊讶不已。两个天遥地远,素昧平生的人,哪有那么多写的?马不停蹄,也不嫌累。
  其实,让我们深深沉醉,并乐不思蜀的,正是这种“红太阳”的感觉,彼此温暖,彼此照亮,并相互需要,依恋不舍。
  如果有事去外地出差,他会提前告诉我,白天的那封信可能没法写了,不必担心,无论如何,晚上我会给你写信的。他有一部专用的日产松下笔记本电脑,公司配备的,随身携带,这为我们的网恋提供了无限的方便。没什么能阻隔两颗心的紧紧相依,无论时间,或者空间。
  终于收到他从邮局寄来的信,里面有张半身小照,穿一件深色T恤,短短的褐色鬈发,脸微圆,微笑,嘴角微微上翘,看上去单纯朴实,还透着些稚气。脑子里那个模糊不清也不知猜想了多少次的形象,终于清晰了,我止不住一笑,怎么像个大男孩!
  信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那种德式英语,有些写法让人很难确定,但大大的一张信纸,写得一丝不苟。一笔一画竟像小学生的作业,清楚,工整。想是知道我英文不好,或者怕习惯了方块字的中国人,不能适应那种行云流水的连写体英文,才如此小心翼翼。
  女人对爱情天生敏感,对方心里是否装着自己,总能凭直觉很快就断出个八九不离十。这个细心的德国人,从一开始就在细节上让我心动。
  相比之下,加拿大校长杰克的粗心简直就是漫不经心。他的信是那种连写体英文,像一截截扭来扭去垂死挣扎的蚯蚓,看了不知所云。回信去提醒,请下次来信写清楚点,写慢点,不然就跟读天书一样,看不懂。也不知对方是没有在意,还是心里根本没有你,接下来的第二封第三封信,还是照旧,连猜带蒙也看不懂,也不知在读我的信时心都飞哪里去了。
  六月底,杰克换了个信箱地址,终于能和我直接联系了。中转的障碍一排除,杰克就在邮件中提了个大胆的要求,要我发张裸体照片给他。他说,作为未婚夫,很想知道自己未婚妻的身体长得什么样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读信后我愣了很久,别说我根本没有裸照,就是有,要发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即使在网上谈得热闹,也不大合适吧?我猜不透他的真正动机,也不知是否老外都这样。委婉地拒绝后,心中阴影不散。
  想到海特从事的是电脑工作,每天坐在电脑前,不知神通到哪个地步,面对后来那些五花八门的来信,就有了心虚,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特别是当我给别的来信写着花里胡哨的回信时,竟有了愧对他的歉疚。他那张孩子气的脸总在我面前晃动,他在伤心,他在哭泣,因为我的三心二意。这让我不忍。于是干脆连简短的回信也免了。
  海特也收到我寄给他的信和几张照片,他回信来:
  亲爱的,今天我下班回家,刚泊好车,房东的小孙女儿就在花园门口冲我叫道,嘿,你的信。跑过去一看,果真是你的来信,还有你的照片。
  读了你的来信,看了你的照片,我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坐卧不宁,满心的高兴无人诉说,就一个人往背后山上的葡萄园里跑。这正是葡萄挂枝的季节,一串串紫的、青的葡萄挂在那里,漂亮极了!我手里拿着你的来信和照片,沿着一垄垄葡萄架,尽力奔跑,直到把自己跑得精疲力尽,才在草丛中躺下。山下的莱茵河静静地流淌,我想起也有河流流过你的家乡,一条是扬子江,另一条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不起,我忘了。我把你的信和照片贴在胸前,就好像真的和你在一起。头顶,天空湛蓝,白云流走,我朝着遥远的东方高声呼喊,亲爱的,愿意做我的妻子,和我长相厮守吗?
  一想到我们将要开始的新生活,我就难以平静。上帝,我真要实现我由来已久的梦想,娶一个遥远的中国女人为妻吗?
  他在信中描述的情景迷住了我。想像遥远的莱茵河畔,一个蓝眼睛白皮肤的日耳曼男子,躺在葡萄园里,头顶蓝天,幸福地想他遥远的中国情人,我也激动不已。思念别人是一种幸福,被别人思念也是一种幸福。网恋,这种来自远方不期而至的梦幻般的爱情,带给人的,竟是这样妙不可言的感觉。
  周末他要去朋友乌利家,请乌利帮忙摄些像寄给我。乌利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家乡神父的儿子,在富尔达郊外当园艺师,蓄一脸大胡子,一张脸只剩两只圆鼓鼓的大眼睛。两个大男人就在乌利工作的花园里,抱着微型摄像机,你摄我,我摄你,背景全是些花花草草。星期天晚上,海特回到美因茨自己的家中,赶紧从摄像机里选些镜头发给我,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戴一副无框的眼镜,站在花园的玻璃屋前,坐在花园的长木椅上,一只猫跳到他的肩上,他扛着顽皮的大黑猫,小心翼翼地朝我走来……这些照片,给了我他的全貌、动作和神态,除了早就知道的一张微圆的脸,即使不笑时,也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有就是他高大健壮的身材,慈眉善目,性情温和。
  当然,最让我心动的,还是他那张略带稚气的脸,从中透出的那份坦荡和真诚,那是像我这种有过伤痛经历的女人对未来丈夫最奢侈的梦想。
  亲爱的,今天晚上我把这些照片发给你,然后就等待上帝的判决。也许我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只有上帝知道,我有一颗多么善良多么爱你的心。想像你看到我照片时的情景,不知道你是高兴还是失望,今晚我将为此忐忑不安,哦,我不能再往下写了……我得赶快上床,快快入梦。只希望明天清晨醒来后,信箱里依然有你可爱的邮件。你在对我说,看了你的照片后,我仍然爱你……如果真是这样,哦,我会蹦起来,向全世界宣布,我,三十七岁的日耳曼男人,单身汉海特·布朗,现在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我的心被幸福充溢着,这个傻男孩,他五官端正,轮廓分明,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浓密的眼睫毛又长又翘。自己这么漂亮,却并不知道,还在瞎担心什么!于是赶快回信过去,是的,亲爱的,看了你的照片,我依然爱你。
  和海特的感觉,就这么一天天美好起来。照片关过了之后,我们就谈到下一步见面的事。德国人凡事爱计划在先,他的计划是,先到中国看我,然后邀请我到德国,通过一段时间试婚性质的共同生活,如果两方仍然相爱,感觉仍然良好,尤其是我,还能继续爱他,习惯并愿意在德国定居,我们就结婚。
  不巧的事,今年的假期,他去年就安排了。一年前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网上遇到自己的梦中情人。他早计划八月底与侄子去美国度假,历时一个月。安排好了的事情不能更改,旅行社的钱早交了,高中毕业的侄子对美国之行也期盼已久。看来今年没有更多的假期来中国看我了。真是遗憾。也许得等到年底的圣诞节了。
  见鬼,又是圣诞。一个杰克的相约圣诞已让我受够了,两人的关系要死不活地拖着,这边又来了。经过了苏西那场为时六年的等待,我对所有的承诺和等待都杯弓蛇影,本能地害怕。即使六个月也不行。虚幻的网恋,本来就像梦,一旦消失,连影子也不会留下。这种感觉还让人联想到人生的虚无,一切尽心的努力都可能在瞬间不见踪影,只需想一想,就万分沮丧。
  于是我说,圣诞节太远了,我不喜欢漫长的等待。
  那边回信来,回答得很爽快,“行,亲爱的,既然你觉得圣诞太远,我决定尽早来看你,我准备向公司申请,将明年的假期借几天过来,这样,我将有一周的时间来中国,你看行吗?”
  接着,他开始申办签证。
  
  19.新朋友,旧朋友
  约好去逛街。英子开车来接我,我把海特的照片带上,想让英子看。打开车门,才发现里面坐了个陌生女人,和我们年纪相仿。英子探过头来对我笑,“吴非,介绍个朋友给你,这是沙啦啦。”
  “山城闲妇沙啦啦!”我失声惊叫,与英子不约而同相视大笑。那个被叫做沙啦啦的女人也转过头来,跟我们一起笑,“怎么,我还成了名人了?”
  这里有段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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