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5期

远嫁

作者:佚名




  一切预先的设想都烟消云散。当我们打开宾馆的房间,再次四目相对时,只觉得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力量,推动着我们,让我们无法止步不前。天空湛蓝,阳光灿烂,宁静清凉的世界里,无数只美丽的蝴蝶在翩翩飞舞。
  过了好久,我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像夏天清晨的小风,凉凉地吹进我的耳朵。“亲爱的,我爱你,我爱你。”他用的是他的母语,“Ich liebe dich。”这句话他早就对我说过,在邮件里,在电话里。现在,他飞越千山万水来到我身边,再次亲口对我说,我仍一阵激动,也用德语对他说,“Ich liebe dich。”这是我此生学会的第一句德语,我亲爱的德国恋人,是你在教我用一种崭新的方式表达爱情么?
  我看清了他健壮的肢体,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有栗色的鬈发。他的手很大,布满浓密的褐色汗毛,我轻轻抚弄这些小草一样柔软可爱的茸毛,内心惊诧不已,这具白种男人的身体多么迥然不同,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躺在我的身边?莫不是从上帝怀里跌落下来的?
  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样漂亮得如同古希腊雕像的身体,也将有一天和我一样不可避免地遭遇疾病,衰老,和死亡?!
  橘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蓝宝石,浓密的睫毛向上翘着,分明就是个有生命的大洋娃娃。我突然想起沙啦啦说过的话,老外个个漂亮。他真的比照片还漂亮,干净,清爽,生机勃勃。
  一切犹如梦境,美丽得让人不敢相信。我不得不使劲掐自己,让疼痛来证实,这不是梦。
  事实上,这一天我们哪里也没去,就这样躺在床上,你看我,我看你,在亦真亦幻中充分感受这份从天而降的幸福和美丽。
  海特给我的礼物,是一条三色金的项链和三盘CD,那是他自己在电脑上录制的。音乐,都是他最喜欢的音乐,巴赫,海德尔,海顿,莫扎特,贝多芬。他编好顺序,曲名,作者名,时间长短,还在每一盘的开端录了对我说的话,“亲爱的,这是我最喜爱的音乐,希望你与我一同分享。”
  他用他的随身听放给我听。都是那种很古典宏伟的巴洛克音乐,有一种预想不到的神圣和恢宏。我不太懂西方的古典音乐,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但他睁着漂亮的蓝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亲爱的,喜欢吗,喜欢吗?”
  “喜欢。”我伸过头去吻他的眼睛。我不想让他伤心失望。他信了,立即松了口气,欢天喜地起来,“上帝呀,你也喜欢我的音乐,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嘛,我曾想过,如果这一生都找不到我喜爱的中国女人结婚,我就和这些音乐过一辈子,音乐将是我惟一的恋人。”
  “为什么一定要娶中国女人?”我觉得奇怪。这个话题虽然在以前的邮件里谈过,但我还是想再听一遍。
  “我也不知道,”他一边抚弄我的头发,一边甜蜜地回忆,“我至今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也许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讲的缘吧。我从小就很向往中国,觉得它那么古老,浩大,神秘,了不起。我认为中国女人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那么秀美,温柔。到后来我长大了,这种朦胧的意识才清晰过来,那就是,我一定要娶个中国妻子,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体态娇小,住在一幢漂亮的小房子里,我就在外面努力工作,挣钱养她,让她快乐地和我生活在一起,这就是我一生的梦想。”
  一个爱做梦的大男孩!
  “那时候,我还跟我最后一个女朋友在一起。她在莱比锡大学学中文,每一次我们上街,遇到有德国男人带着中国女伴,我总是情不自禁回头张望,羡慕那男的。我的女朋友就问我,你是不是也想有个中国女朋友呀?她的话提醒了我,原来我迟迟不想和她结婚,是因为骨子里一直想娶个中国女人作妻子,可是我自己居然不知道,还是她发现并告诉我。后来她伤心地离开了我,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但我很感激她。那阵子,一遇到有中国电影,她就约我去看,没想到我的兴趣比她还浓。后来她建议我跟她学中文,我学了两个月,认了二十多个汉字,太难了,就干脆放弃了。现在想来,她其实是很伤心的。”
  他把音乐声调小,我更投入地听他讲他自己的故事。
  为了实现他娶中国妻子的梦想,他制定的第一方案是来中国旅行,希望能邂逅一个可心的中国姑娘。但由于深知自己腼腆内向,不善与陌生人打交道,对此方案他信心不大。他的第二方案是移民加拿大。因为据说温哥华有很多中国人,这样结交中国女友的机会就会多些。可移民需要勇气,作为独生子的他,要抛弃年近八旬的老父,独自远走异国他乡,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我伏在他胸前,问,“怎么想到英特网的呢?”
  “也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边开车边听电台,电台里正介绍一对网络情人的故事。一个德国人通过网络,娶了一个中国女人,婚后很幸福。当时就记下了这个网站的名字。回家赶紧打开电脑,按电台提供的网页,一进去就看见你的照片。”
  “所以就给我写信了?”
  “没有,一看见你的照片,我就惊呆了。啊,这么漂亮。我对自己说,恐怕没希望了,肯定有好多人给她写信,她不会理我的,也许她早已找到意中人了……”
  “那为什么还是写了呢?”
  他面带微笑,轻轻抚弄我的脸,“我其实犹豫了好久,很矛盾,就在我决定放弃的一瞬间,我不甘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像一般女孩只是漂亮,你还让我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我甚至觉得,你脸上的某种神情特别像我姐姐。你知道,我姐姐早死了,我根本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但第一眼看到你的照片时,我竟有一种看见我姐姐的感觉,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我的意思是,不是你们长得像,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在眼神里,微笑里,有亲切,有爱怜,还有些忧郁,你懂吗,唉,我也说不清。”
  他比划着手势,以此来表白那种无法用语言来说明的意思。我猜想,他想说的,应该是一种神似吧,或某种不易察觉的类似亲情的特质。
  “于是我开始后悔了。我对自己说,怎么试都不试就放弃呢?海特,你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可如果你及时弥补,还来得及,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于是我就鼓起勇气给你写信,一边写还一边自我安慰,也许她不会给我回信的,不会的,她那么漂亮、温柔,一定好多人给他写信了。可即使知道这一点,我还是想试,为了我今后的不后悔。”
  “啊,你好聪明。”我拍拍他的脑袋。
  “瞧,你回信了。”他得意地笑了,我再次看见他脸上可爱的真诚和稚气。
  “说说,这么多人给你写信,你为什么就给我回信,让我成为那个幸运儿?”他也捧起我的脸来,吻我的眼睛。
  我如实地告诉了他。我说,“你是惟一的一个把我的照片下载到自己电脑保护屏的男人,天天看。我就想,也许这个人是真的喜欢我吧,就试试看吧。没想一试,感觉挺好。”
  “真的吗,到现在还觉得我好?”
  “是的,你呢,到现在还觉得我好吗,跟网上一样好?”
  “不,比网上还好!”
  我们的唇又一次幸福地粘在一起。
  
  24.女人的心
  海特给我母亲的礼物,是一盒奶油甜点和一大本德国风光相册。
  我们选在中午时候回家。外面骄阳当空,各家正忙着午饭,小区外没多少闲人。开了门,海特叫了声“妈妈”,就伏下身去拥抱个子矮小的母亲,母亲不习惯这种见面方式,窘得一脸通红,笑得合不拢嘴,也忘了人家听不懂中文,直说屋里坐,屋里坐。
  吃完饭,海特把礼物拿出来,送给母亲。他把那本大大的砖头般沉重的相册放在桌上,让母亲坐中间,我和他分坐在两旁,他要向母亲介绍他的国家,想让母亲明白,她女儿将去的国家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想告诉海特,母亲没有文化,德国在地球的哪个地方都弄不清楚,国家美不美对她并不重要。但看他一脸认真,我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得依他,三个人坐在一起,面对那本漂亮的大相册,由他一页页很耐心地讲解,再由我胡乱译给母亲。
  其实母亲什么也听不懂,什么科隆教堂、勃兰登堡门、新天鹅城堡……她听得云里雾里,只跟着不断地哼哼啊啊,点头,说好。
  看完相册,海特把他带来的摄像机接在家里的电视上,开始向我们展示他在德国的生活。
  屏幕上,海特住在一幢带花园的二层楼小房里,楼下是房东老两口,海特住楼上,卧室,客厅,工作间,外带厨房。房间陈设简单,甚至不如我现在身居其中的这个家装修华丽。整个录像带看完后,我竟有些失望。这不是我想像中或者电影里看到的外国生活。他的公寓是租来的,他还没有自己的住房,园子里的鲜花、草坪、参天松柏再漂亮,也是别人的。他不过是个居无定所的打工族。
  海特还犯了一个大忌,他卧室的墙上挂了一幅香港小影星的画像,他连这个也拍下来,就不怕新女友吃醋?
  我和母亲面面相觑。通过录像呈现的情景,我们拿不准他的经济实力,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房子是安身立命的基本,自己好不容易才结束了漂泊,有了属于自己的窝,现在又放弃苦心经营起来的这份安稳,跟他去过漂来荡去的生活?搬家的滋味,只需想一想,就足以让人头痛。
  可他认为这很正常。他说在德国,像他这种年纪的人,大多租房住。他蹲在电视机前摆弄他的摄像机,不时回头望我,等着我表态,是否喜欢刚刚看到的一切?愿意跟随他,去分享录像里的生活?
  我纳闷不解,他怎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点也不懂得现在女人的心?
  我已经有了心事,他却浑然不觉。
  我发现我是个人格分裂的女人,既向往纯洁美好的爱情,又无法真正彻底摆脱物质诱惑。从前我认为自己还算纯粹,对金钱的追求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但一到关键,心里的天平就失去了平衡。我不要大富大贵,但我要一份安稳的生活,情感和物质双重的安稳。
  一周的时间眨眼快到了,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晚上吃了饭,在宾馆外面的林荫道上散步,正东一句西一句说着申办签证的事,坤包里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男人通知我,明天上午九点,在市政府门前集合,集体请愿,要钱。
  想起那笔吉凶难卜的存款,心情就低落下来。海特看我情绪不对,问我怎么了,我向他道出实情,当然,在叙述时隐瞒了存款的具体数目。
  “如果是德国,资本主义国家,破产的事更是经常发生吧?一旦银行或者投资公司宣布破产,储户的钱不一样泡汤?”我有些垂头丧气地问。
  “没错,”他说,“银行也有破产倒闭的。可我们有银行协会,如果一家银行倒闭了,银行协会会承担连带责任。对于储户,并没有存款风险。除非德国所有的银行集体破产。”
  他还解释说,德国的银行协会,同时有监督各家银行投资管理的功能。在德国,新闻媒体和政府机关是分开的,司法机构和政府机关也是分开的,这样能互相监督、制约,有利于整个社会的正常运转。这就是所谓西方国家的民主。
  “行呀,就去德国吧,趁自己还不算太老,可以努力工作,挣些钱,以便老了也能有份安稳的生活。”我说。砸了铁饭碗的人,总担心有动弹不得的那天,没有退休金,没有家,年老体衰的我,会在孤独寂寞中坐以待毙。太可怕了。挣钱防老,也是我几年来重要的奋斗目标。
  “哈哈……”他笑了,安慰我说,“亲爱的,在德国,没有人会饿死。你不必担心生存危机。如果失业了,政府会发失业救济金给你,再不济,你可以吃社会救济金,政府还会提供福利房,让你免费居住。吃社会救济金的人可以衣食无忧,但没钱去度假,去周游世界,也没钱开好车,住花园洋房,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依然要努力工作的原因。”
  “啊?!”我听得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我们结婚后,如果我不工作,政府也会发钱给我?”
  “NO,”他笑道,“你不行,因为你有富有的丈夫,你丈夫会让你过上幸福生活。政府的救济金,只发给那些真正生活困难,没有经济来源,需要救助的人。”
  “哦……”我听得似懂非懂,纳闷地想,怎么,你还是个富有的丈夫?!
  “当然,也不是政府有多好,”他继续解释道,“德国是个税收很高的国家,我们几乎工资收入的一半都用于缴税、失业金、养老金、疾病保险等等,都是从我们自己的工资里出,所以,说到底,我们的保障也靠的是自己。”
  我停下脚步,望着眼前这个来自远方的异国男儿,产生了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平心而论,我热爱工作,但谁也无法阻挡衰老和疾病的到来,我多么希望自己在能工作时努力工作,在不能工作的那一天,也能有份过得去的生活。
  海特走了,我孤零零站在外面。看他在远去的电梯上向我挥手,如同一周前在这里从天而降,向我走来。
  渐行渐远的他,终于消逝在视野的尽头,然后,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四顾彷徨,孤孤单单。就像做了场梦,醒来后一切依旧。一切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潜意识里的虚无再度袭上心头。恍恍惚惚走出机场,太阳升起来了,白晃晃一大片,坐在回城的空调大巴上,伸手摸着脖子上的项链不肯放开,这条来自远方的三色金属链子,好歹算是这场春梦的影子。
  回到家,赶紧翻箱倒柜,把一切与海特有关的东西都找出来,听他为我灌制的音乐,即使不太喜欢,也让它们轰轰隆隆地热闹着。还有与他合影的相片,也摆在床头、桌上。我在空旷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像狗一样用敏感的鼻子寻找他留下的气息,以证实这场恋爱真的来过。
  在床上补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和沙啦啦通电话,如实讲了海特在德国的情况,“什么都好,可是,他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呢。”沙啦啦在电话里开始骂我,“你怎么这么傻,他回去是不是真的会发邀请函过来,帮你办签证,还八字没一撇,哪里就这么早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完全可以多比较,多选择嘛,也许那个加拿大校长更好些,如果是我,真要结婚,我就更愿意选择加拿大,德语是很难学的哟。”
  沙啦啦的话不无道理,弄得我三心二意起来。我从床上爬起来,一周没开电脑,新邮件又是一大堆,还有杰克的来信。早没了结交新网友的兴趣,因为太累,太费时间,但杰克不同,我们有些基础,我该给他回信。
  没想到回信刚开了头,心就开始不安起来,感觉海特就站在旁边看着我,他好看的蓝眼睛像婴儿那样清纯,满是真诚和委屈,竟叫人不忍。我狠下心来,还是硬着头皮给杰克写回信,随便编了个故事,解释我为什么一周没和他联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海特回到德国,给我发来了第一封邮件。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我前脚一走,你后脚就会给别人写信。我很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可我一直摆脱不掉,这令我好伤心。亲爱的,我爱你,这次见面后,比从前未见到你时爱得更深了。我已决定邀请你来德国,明天一早,我就去外国人管理局办理给你的经济担保。你看,我们的新生活不久就要开始了。可是,如果你真的还在和别人通信,你会伤我很深的。但愿这种预感只是多余的担忧。爱你的海特。
  天啦,恋人间才有的第六感应,竟在我和海特间出现了。我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相信,我们是上天注定的恋人,心灵相通,无法隐瞒。
  于是决定中断和杰克的通信。委婉地写了封断绝来往的信。那边也不是傻子,读懂了我的意思,回信竟是气势汹汹,“想嫁到加拿大的中国女子成千上万,我偏偏选中了你,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没想到你不识抬举,你不但不理解一个大学校长的忙碌,反倒挑三拣四,要知道,如果我愿意,闭了眼睛,可以一抓一大把比你年轻漂亮的中国女人……”
  真是谢天谢地,这个道貌岸然的校长,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我庆幸及早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否则,真有一天嫁给他,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这种男人,从骨子里瞧不起中国女人,怎么会真的在乎你,爱你疼你。于是我不甘示弱,回信去奋起反击。
  真对不起,我想找的是爱人。如果没有爱,你就是生活在天堂,我也不会嫁。别以为有中国人喜欢去加拿大就自以为了不起,如果一个女人只是为了去加拿大而嫁你,你也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虫。
  
  第七章 准备出国
  
  25.流浪诗人
  海特走后的第二天,我接到一个邀请吃饭的电话。晃晃悠悠去了,都是些不太熟悉的面孔,拿了红包,坐在一角默默吃饭。吃完后,又随人们陆续散去,没太注意都是些什么人,却有一个身穿黑色长衣的精瘦男人跟了出来,“你住在哪里?”他问我。回头看他,并不认识,只依稀记得,仿佛是一位流浪诗人,于是礼貌地一笑。
  他跟在我身后,出了酒店。“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注意你。你虽不多说话,可气质很特别。”他不等我回答,一个人不停地说。
  他自我介绍是重庆人,却长期四处流浪,云游四方,走遍了差不多整个中国,最近呆在北京,靠写诗为生,口袋里从来不会超过一百块钱。在他眼里,穷困潦倒是一种光荣,一种不与人同流合污的特立独行。他也有家,妻子却与另外的男人长期同居。他回到重庆,就像过客一样,住在那间过去是他家,现在已被别的男人占领的老房子里,与妻子和妻子的情人和睦相处,宾客相待。
  他给我朗诵他的诗作,然后情绪高涨,一口气说出他心中更为惊天动地的计划。
  “365工程,听说过没有?如果成功了,没准能获诺贝尔人权奖。”他说。
  这听上去很玄妙,一个神经兮兮的诗人,能有什么造福人类的工程?
  他一旋身跳到门外的大理石台阶上,面对我站着,故作神秘,“这个计划,也希望得到你的参与和支持。你知道,很多伟大的事业都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往往是万众一心的结果。”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我能帮他什么。
  他脸上的神秘愈加厚重了,“一年365天,每天找一个不同的人做爱。那样,你将会获得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
  天啦,确实是个石破天惊的计划,也亏他想得出来!太恶心了,简直是拉诗人的大旗行流氓的勾当。我冷笑一声,“对不起,你找错人了,我可为你这么伟大的事业添不了砖,也加不了瓦。”
  我疯了似的向前跑,正要招手叫出租,一辆黑色桑塔纳“滋溜”一声停下来,车窗里探出一颗没有多少头发的脑袋来,“嗨,吴非。”我听见有人叫我。
  是徐总。
  像遇到救星,我不由分说钻进车里,这才看到里面除了徐总,还坐了另外一个男人。
  我惊魂未定,甩着被拉得发酸的手臂,定了定神,“能送我一程吗?”我可怜兮兮地对他说,“我遇到点小麻烦。”
  车子刚一发动,我就看见那个人在马路边向我挥手,他冲着缓缓启动的车子喊着什么,车窗紧闭,我没听清楚。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夜色中,他黑色的衣服和长发在微微飘动,真如鬼魂一样让人心悸。
  “真是见鬼。”我在心里骂道。
  车子驶离了解放碑的喧哗,我才恢复镇定,告诉他们发生的事。两个男人听得大为惊讶,“真是佩服,老兄,看来我们的级别还不够呀。”
  车子快到嘉陵江大桥时,徐总向我问起俱乐部的事。
  “黄姐那里也不晓得怎么搞的,好久都没有活动了,打电话去问,总是说忙,也不晓得在忙啥子。她的单身俱乐部是不是垮了呀,过去几乎每个星期都有活动,现在好几个月了,也没有音讯。害得我们寂寞了没地方去,这不,只有跑去洗脚。”
  “是不是还怀念单身俱乐部的日子?”我问。
  “嗨,你不说,还真有点。唱歌,跳舞,郊游,还有……”
  “还有那么多漂亮的良家妇女。”我接过话来,“可以理解,在里面,你如鱼得水,众星捧月,感觉当然好极了。”
  他也笑了,回头瞥我,“唉,吴非,说正经的,最近看到王兰没有?”
  “哦,王兰,”一个好话题打开了,我兴奋起来,“怎么没看到,你把人家甩了,人家现在找了个美国农场主,每个月给她寄美金过来,听说最近就要过来了,还特地要她把女儿接回家,到时候一起去美国。”
  车子“滋溜”一声,斜斜插进一条支马路口,停住了。徐总手把方向盘,回过头来,鼓起眼睛盯着我,“真的还是假的,你不会在编故事吧?”
  “要反悔还来得及。”他的朋友在一旁打趣他。
  徐总的目光,就在我们两个人脸上扫来扫去,突然,他自嘲地笑了,“哈哈,反什么悔,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只是担心,俱乐部里那么多女会员,全都上网去找洋鬼子,剩下我们这些单身汉怎么办?我们又不能去找洋妞。”
  “就是,”他的朋友在黑暗中添油加醋,装腔拿势地开玩笑,“我们中国人自己都没得妞泡,还让洋鬼子来泡。搞错没有呀。”
  “瞧你们,都是些什么话呀,”我厌恶地说,“人家是认真来找妻子,要结婚的。才不像你们,整天只想泡妞。”
  “本质还不是一样,”他的朋友争辩道,“结婚跟泡妞,一个是长期行为,一次批发;一个是短期行为,多次零售。”
  “……?!”我被呛得无言以答。
  “唉,王兰,王兰……”徐总恢复了平静,重新启动汽车,轻声念叨王兰的名字,并不停地摇头叹息,“唉哟,我怎么胸口开始发痛了,像被人剜了一刀,”停了停,他又提高嗓音,悲愤万分,“老兄,如果王兰真嫁了老外,可真是我们中国男人的巨大损失。妈的,老子想操全世界的洋妞,报这一箭之仇。”
  “嘿,你这是什么逻辑,自己不要人家了,还不让人家嫁人,你也太霸道了吧。”我说。
  见他没有吭声,我有点幸灾乐祸,借题发挥道,“你们就继续这样吧,很好,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得意忘形,薄情寡义,没有责任心,不珍惜爱情,不重视家庭,哪天非得让全中国的好女人都被老外娶走了,你们才甘心。”
  徐总头也不回冲我吼道,“吴非你别吓唬我们,你不知道,其实我们男人也很脆弱。”
  一路说着,车子就到了我居住的小区门外。徐总再次回过头来盯着我,似笑非笑,我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是不是有什么话,要托我帮你转告王兰?”
  他笑了,“也不用说是我说的,见了她,你就告诉她,我,挺想她的,真的。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对不起她。如果她愿意,她随时可以回来。你告诉她,我还把钥匙搁在老地方。”
  “怎么不直接对她说?”我相信这话由他直接对王兰说,效果会更好。女人最容易被男人的忏悔所打动。
  “太晚了,老徐。”他的朋友拍了一拍他的肩,有点泄气。
  车子掉过头去,却没马上开走。车窗又被摇下来,徐总探出头来,招手让我过去。
  他一脸悲壮,“告诉王兰,如果她回来,我答应跟她结婚。”
  
  26.一种母爱
  八月下旬一个午后,天热得厉害,东风打电话来,告诉我,他母亲自杀了,吃了一瓶安眠药,留了封遗书。遗体上午刚刚火化,现在他回到家中,面对空荡荡的家,伤心得大哭了一场,实在想找个人说说话,又找不到别的朋友,于是就想到我。
  东风想见我,我同意了,两个人约好去一家清凉的茶坊。在茶坊里,我一边喝茶,一边听东风讲他母亲自杀的事。那样一个优雅的妇人,活着,是为一个死去的男人;死去,是为一个活着的男人。这是一场怎样的人生呀,我不由得为她黯然神伤……
  
  27.我要出国
  八月底,英子和小伟度假回来。
  正如英子计划的那样,他们说服了小伟的母亲,接她来重庆与儿子媳妇一起生活。有母亲在家,小伟也变乖了,不再夜不归家,偶尔晚点回家,也主动说明情况。有时还呆在家里陪母亲聊聊家常,小两口的感情,似乎也有了些回升。
  英子打电话的口气也变了,“没想到一个老人的作用这么大,现在的家才像个家了。这个人,就像匹野马,需要一根绳子来拴才行。”
  我一只手放在胸前做祈祷状,“英子,你总算找到镇山法宝了。如果这样能解决问题,就让老人一直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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