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5期

远嫁 

作者:佚名




  这是一部触痛男人和女人心灵的作品……
  为什么我们远嫁他乡?
                    ——题记
  
  第一章 失恋
  
  1.夏天的夜晚
  三年前的七月十日,我和苏西长达六年的婚外情,终告结束。
  傍晚,我在坐立不安中给苏西发了个传呼。为了确保儿子的高考,苏西有半个月没过来看我了。现在,高考终于结束了,他该回到我身边来,放开手脚离婚才是。
  另外,我还要告诉他,我怀孕了。这是我这次破釜沉舟回重庆投奔爱情,一不小心放松警惕的结果。
  电话很快回来了,里面闹嚷嚷,杂音很大,是在家里。
  “这么热闹,她在吧?”我问,尽管忍着,心里还是难免酸涩。
  “没有,是电视,几个同事在看球赛。”他答得很干脆,但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糊,嘴里正吧嗒吧嗒咀嚼着什么,也许在吃晚饭。
  时机不对,不宜谈任何正事。我稍微犹疑,搁了电话。
  如果说过去的几年,我以远走海南,来逃脱这段婚外情带来的负疚,以致苏西孤军作战,疲惫不堪,现在,我终于可以问心无愧了。
  苏西已为我做了很多。几年前他将儿子转学到另一个区的外婆家附近,使爱子如命的妻子常回娘家,造成两人事实上的分居,以示对我的忠诚。而一旦离婚成功,儿子不在身边,再婚后的我也可避免年轻后妈的尴尬……
  为了我喜欢大海,苏西还试着办工作调动,请客送礼,走关系,这事足足折腾了三年,不料最后功亏一篑。
  几个月前,也就是我三十五岁的生日之夜,苏西在电话里疲惫地说:“我觉得好累,觉得你离我好远,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婚……”
  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觉一个激灵。
  苏西一直是我心中最优秀的男人,最理想的丈夫。他信守承诺,单枪匹马,为离婚而战;而我,竟为了摆脱所谓的良心谴责,独自躲到海南,把所有的重担都留在他并不坚强的肩上。我真是太自私了。
  几年的漂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赚钱容易,找一个相爱的好男人,难!更别说愿意为你离婚,抛妻弃子。现在男人的口号是,喜新不厌旧。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而苏西在六年前就发誓离婚娶我,虽然至今成效不大,但一直在奋斗,在努力。仅此一点,就足以让其他男人黯然失色。放弃他,我实在不舍。
  就在那个生日之夜,我彻夜难眠,做出了改变一生的重大决策:放弃海南,回重庆投奔爱情。
  做此决定并不容易。我在海南白手创业,已有一家小小的旅行社,组团带团,一条龙,正生意兴隆。放弃,无异于将艰苦打下的江山拱手相让,将滚滚而来的钞票拒之门外。我海南的朋友阿美就骂我头脑发热,是这个世界硕果仅存的傻瓜。但是,为了爱情,为了苏西,我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人活着,不能没有钱,也不能仅仅为了钱。一心赚钱的生活,像个无底的黑洞,正温柔地吞噬着我有限的生命。我已经三十五岁,经过四年海岛阳光下的奔波劳顿,已小有积蓄,现在,我累了,我想有个称心的爱人,有个安稳的家。
  我曾对苏西说,把一切都给她吧,房子、存款,一切的一切,我只要你。我用自己的积蓄买了我们的婚房,余下的闲钱存进银行,不用工作,利息也够我的基本生活。苏西,我已不再是当年一无所有四顾茫然的女人,由此我更珍惜穷困潦倒时你给我的爱情。就让我做你的好妻子吧,从现在起,让我把拥有的一切都献给你,房子、钱,连同我整个的后半生。
  窗幔低垂,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毛,没有苏西的婚房,再漂亮,也像个华丽的墓穴,长时间的孤独和等待叫人难耐,我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挨过眼前的寂寞,捱过今天的漫漫长夜,直到太阳再次升起。现实消失了,只有苏西的影子在空中堆积。我突然强烈地渴望见他,我要把我们有孩子了的消息亲口告诉他。一定是个女儿,因为苏西说过,他已有个儿子,他想再有个女儿。现在,既然他妻子不在家,为什么我不能去看他?就像从前无数次,趁她不在,把我悄悄带回家。
  念头闪电般照亮了我,我像只充电的陀螺,在屋里迅速旋转开来,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打扮。
  一钻进车里,我就止不住兴奋地浮想联翩。他知道我们有孩子了会是怎样反应,一定会惊喜得把我抱起。啊,女儿,他做梦都想有个乖巧的女儿呀……
  终于进了设计院的大门,看到那幢石坎上的家属大楼。窗灯亮着。我整了整衣裙,心跳加速,脚步反倒迟缓起来。我看见了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静静的。我猜想球赛已经结束,看球赛的同事已经离去,于是放心敲门。
  黑暗中蹦出一道亮光。门开了,我惊得呆若木鸡,我看见了苏西,还看见了她。简直太出人意料,一瞬间我愣在那里,不知进退。
  他也是一愣,见了我,像见到天外来客。
  开门的是他们的儿子,一个高过我很多的大男孩,面无表情地盯着我问:“找哪个?”
  是呀,找哪个?这个幸福的三口之家,没有我要找的人。一路只顾欢天喜地,怎么就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他大步过来,一把拉开儿子,瘦高的身体堵在门口,像当年的战斗英雄,用身体挡住敌人的机枪眼。
  “你……啷个跑来了?!”他神色慌乱,讪笑着,压低嗓音,顺手将身后的门轻轻带上。
  暗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声音的颤抖。他还穿着我为他买的那件T恤。我又闻到了他身上阿诗玛香烟的味道。没错,这是我的苏西,一路都幻想要投怀送抱的男人。然而,我的身体在哆嗦。
  “你……为什么说她不在?”此情此景,我像个不知趣,冒昧闯来寻衅闹事的第三者。这一不小心陷入的角色让我尴尬。
  他突然抓起我的胳膊,“走,我们到楼下去。”
  “不!”刹那间我冒出个奇怪的念头,觉得自己像枚危险的炸弹,他想把我扔得老远,以确保身后这个家的安全。这种感觉刺伤了我。
  而刚才的亲眼所见,与他从前讲述给我的,那个硝烟弥漫,时时就要崩溃的家,到底哪个更真实?也让我迷惑。事实上这个谜一直吸引着我,既然一不小心踩到了谜底的边缘,我决心勇往直前,索性踩出真正的,哪怕残酷的谜底来。
  我盯着他,“跟我说她在家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编出美丽的谎言来骗我?我们有半个月没见面了,你总说忙,设计任务重,儿子又高考,我都信了。没关系,我可以等,既然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多等这点又算啥?你晓得我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可你为什么要撒谎?你不知道我从来都相信你,相信你所说的一切……”
  “我也没想到,她突然回来的。”他打断我,声音在喉咙里打转,没有底气。
  “突然回来的?有这么巧?”我盯着他,冷笑,步步为营。
  “走,我们到外面去吧。”他的声音软了下来,伸出双手,像在哀求我。
  我却突然来了劲。一贯深信不疑的人撒起谎来,更让人觉得可恶,因为你没有设防呀。被骗的滋味搅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苏西,”我痛心地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我相信你胜过任何人,甚至我的家人,可你,为什么连这么点小事都骗我?”
  也许是“骗”这个字用得太重,黑暗中他的目光突然一亮,坚硬起来,想分辩什么,瞬间又放弃了,稀软下来,支吾道:“还不是怕你听了不舒服。”
  “那你撒谎我就舒服?!”
  我更来气了,这么说,这不是他第一次骗我?也不知还有多少事是怕我听了不舒服而编出来的,我止不住提高了嗓音。
  “小声点!”他慌张地回头瞥一眼,他胆怯惊惶的样子我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苏西呀苏西,原来你竟这个熊样,早知如此,我们还做那些白日梦干啥子!
  “走,我们到楼下去吧。”他再次钳住我的两臂,往楼下推。
  “不……”我失声地叫,一只手紧紧抓住身后的栏杆。
  他被我的倔犟吓呆了,变得气急败坏起来,“你看,你看,你哪里是想我了来看我,你明明是来闹事……”
  这就是我朝思暮想苦苦等候的结果吗?想到自己几分钟前还满腔柔情,换来的竟是这个,真如一把尖刀刺进胸口,那种委屈,那种心痛,钻心透骨,难于言说。
  六年来的偷偷摸摸,无数默默承受的屈辱,此时全冲上心头。我强忍着快失控的感情,咬牙切齿地说:“苏西,你说话得讲良心。如果你刚才在电话里说她在家,我就是一个人死在外面,也不会到你家里来。要闹我早闹了,还会等到今天。只有天知道,我真的是想你了,才跑过来,可你……”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满腔悲愤和屈辱无处发泄,我狠狠踢了一脚栏杆,骂道:“我真他妈傻,想什么不行,一条狗,一只猫,也不至于……”
  他一把搂住我,并低下头来,再次哀求我,“别闹,我求你了……”
  仗着这突然而至的温柔,我没有思索,冷冷冒出一句话来:“我怀孕了。”
  他瞪大眼睛,奇怪地打量着我,像从不认识似的,慢慢直起身子。
  “你在要挟我?!”他问。
  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他怎么能说出这种没心没肺的话来?!
  我本能地把手伸进包里,要掏化验单,证明给他看。可就在这时,门开了,一道亮光照亮了我们。他妻子站在门口,头上裹着毛巾,在灯光下像一尊石雕,冷冷地注视着我们,一动不动。
  苏西几乎是与此同时转身而去。他气呼呼一跺脚,一甩手,“咚咚咚”飞奔下楼。等我转过身来,他已不见踪影,只听得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由近而远,最后消失在黑夜深处。
  他临阵逃脱的壮举再次令我目瞪口呆。我斜靠栏杆,微闭双目,觉得楼梯在摇晃。
  “有啥子事,进屋来坐下说吧。”我听到一个女人平静的声音。
  
  2.情人的妻子
  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我无数次设想苏西面临此情此景的尴尬。如果不临阵逃脱,他还有没有别的更优雅更得体的方式,比如当着他妻子的面说不认识我,以此了断我们六年来的感情,或者当着我的面提出与妻子离婚,以此表达爱我的决心……我把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想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逃脱,是他惟一的选择。
  回想起来,在我回重庆后,我们一起选房,买房,装修,他已隐藏着退缩的念头,只是不忍说出来罢了,怕那样会伤了我,只怪我当时兴致勃勃,一头扎进自己编织的爱情梦里竟毫无察觉,甚至一如既往,把他的木讷犹豫,理解成他的温柔憨厚。就如六年来,我一直视他的软弱为善良而更加爱他,只满怀希望等着他实现离婚的诺言。
  甚至最后,当我坐在他卧室的沙发上,面对他妻子,想像他在夜色里四处游荡的情景,还心怀担忧,幻想他能回来,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勇敢面对现实。我们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真没必要害怕得四处逃匿,何况,这事也有他自己的责任。我真希望他能最终勇敢一次,做一回敢爱敢恨的铁血男儿。
  但他一夜未归。
  在一切都已成定局之后的某一天,他来过一次电话,“那天晚上,如果你早点听我的,跟我下楼走了,她也许会气得发疯……没准还会主动离婚呢,这样一来,我们也许就成了……唉,没想到你那么犟……”
  是啊,后来我也想,如果我当时聪明一点,应该听他的,跟他下楼。事情明摆着,我呆在那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相反,如果他妻子眼睁睁见自己的丈夫跟另一个女人走了,甚至一夜不归,也许会气急败坏,或者一气之下闹离婚,那样就正中我们的下怀……可那一刻的我,为什么就想不到这些呢,忘了对整个大局的审时度势,满脑子只纠缠在他把“她在家”说成“不在家”这个细节上不肯放过,还傻乎乎跟他斗气,没想到这瞬间的阴差阳错,竟注定了我们从此分手的命运。
  
  他妻子冷静得出人意料。她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放在我身边的梳妆桌上。我们在有些惨白的灯下四目相望。这是六年来我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她穿了件浅色的无袖睡裙,体态丰腴。我发现她并不如苏西形容的那样糟糕,相反,她五官端正,谈吐大方,作为一个四十多岁没文化的下岗女工,她应该算是出色的。
  我们都小心翼翼,尽量显得从容大度,心平气和。
  我先开口,“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想弄明白一些事情,比如,你们之间,是否在准备离婚?”
  她很平静,圆圆的眼睛直视着我,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像与朋友聊天。“离婚呀,有时也提,不过是无聊了开玩笑取乐罢了。”她笑着,把玩着桌子上装有一半水的玻璃杯,那神情像母亲说起调皮的儿子。“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他才十六岁,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他?这个人,有时候喜欢在嘴巴上使坏,最多过过嘴巴瘾,做不出多大的坏事来。因为他胆小。”
  “可我们好了六年了。”我把话题引入正题,“六年来他一直对我说,他要离婚。只是他每次提出,你都以自杀要挟,他不愿伤你太深,更不愿你自杀,所以你们离婚的事才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我自杀?”她再次把眼睛睁得鼓圆,惊讶地望着我,一声冷笑,像哪个不怀好意的邻家小孩编了谎言来诬陷她,丝毫不必当真。她把裹在头上的毛巾揉了揉,撤开来,放下齐肩的湿发,一边伸手进去捋着,一边说,“不瞒你说,他一直对我很好,体贴、照顾,是设计院里数一数二的好丈夫。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就前两天我们外出散步,我不小心扭伤了脚,他还背我回来,就像从前初恋时那样,一直背回院门口,连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结婚都快二十年了,还这么黏乎……”
  她脸上荡着幸福的笑,不像在编造故事,更像小姑娘在回忆甜美的爱情。
  “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随便在这所设计院打听打听,听听别人怎么说,没有人不羡慕我们夫妻恩爱的。”
  我警觉起来,她在用炫耀自己的幸福来刺伤我,粉碎我的梦想。我觉得胸口有些堵,虽然无法辨别这些话的真假,但这似乎已不再重要。
  我不想输给她。端起旁边的可乐,轻轻呷了一口。冰凉的气泡在胃里乱窜,我感觉镇定了些。
  “苏西对我也很好,六年前他追求我时说,妻子没文化,只是个普通纺织女工,年龄还比他大几岁,早就没有共同语言了。可我不想破坏你们家庭,除非你们家庭先死亡。这不一样。于是我离开他,去了海南。他一次次飞来看我,帮我安置那边的一切。我过生日,他专程飞过来陪我。病了,他还托海南的朋友照顾我。六年了,虽然我们两地相隔,可我们的感情从没断过。他每隔三两天就会有电话过来。他已为我付出了很多。说实话我很感动。后来他说他离不开我,说他离婚需要力量。我才回到重庆,我们一起买房,装修。还计划把家里的一切都留给你,只要你同意离婚。他说他一直在跟你谈,只是不想伤你太深,最近因为儿子要高考,这事才撂下。他是个善良的男人。”
  她皱着眉,奇怪地看着我,好像没听懂我在讲什么,“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我只知道我的家庭很幸福。我们婚姻美满,人人羡慕,众所周知。当然,就是他偶尔在外面交个把女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男人嘛……可如果你说,苏西会和我离婚,我们这个幸福的家庭会解散,别人会认为你是精神病。你没见我们儿子都长大成人了。我看你是太天真了,一厢情愿吧。你看起来挺聪明一个人,怎么也不想想,我们快二十年的夫妻感情,会轻易说散就散?”
  气氛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转变,由最初的温情脉脉,到现在的硝烟渐起。这是一场女人的战争。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暗含杀机,都在为维护自己的爱情而斗智斗勇。
  我环顾这间熟悉的卧室。墙上还挂着那幅以我为模特的油画。那是我们相爱之初的作品。床上,还是那床格子床单。她坐在那里,竟丝毫感觉不出,自己最神圣的领地曾被别人侵占过,也许还残留着另一个女人的气息。我曾把她的香水拿出来,用了故意不放回原处,她竟没有发觉。我还把她的首饰盒翻得乱七八糟扔到床底……她要不是太迟钝,就是太精明。想到我曾在这块属于她的领地里肆意妄为,如入无人之境,我毫无廉耻地笑了,感到一阵入侵者的快乐。
  “他曾经带我到这里过夜,你知不知道?那时候,你常回娘家看儿子。我们就睡在这张床上,他还让我穿你那件红色的绣花睡衣。可是你的睡衣又肥又大,我只能用来当被子。”我伸手拿起梳妆台上那瓶我用过的香水,把玩着说。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了,瞟了一眼有些凌乱的床,回过头来注视着我,嘴角挂了丝冷笑。“你以为你很光荣,跟一个有妻子的男人鬼混,乱搞,通奸,破坏别人的家庭……”
  “不,”我打断她,也冷笑了。“你错了,我并没有破坏你的家庭,如果想破坏,当初我不会远走海南。而事实恰恰相反,我想帮你维护你的家庭。可你的丈夫已深深爱上我。这是你的错,你没能拴住他的心。你看,我并没先不道德。你的婚姻其实早就徒有其表,像个外面光鲜的烂苹果。”
  手里的毛巾被叠得正正方方,放在膝盖上。她平静地盯着我,嘴角的冷笑没有消失。“我看你也不小的年纪了,还这么天真,已婚男人的两句甜言蜜语,你就信以为真?”
  “是的,我很相信他。”我十分肯定地说,“因为他拿出了足够的证据来让我相信,让我相信他确实在离婚,在冷淡你,疏远你。也就在两个月前吧,我刚回重庆的时候,他还给我讲了一件你们的秘密。”
  她依然冷冷地望着我。这个突然间冒出的念头,让我一时难以启齿,我几乎没有半点准备,但已顾不了那么多,面对她坚不可摧高高在上的傲慢,我必须将它抖出来,以扳回局面。
  “你们分床了,”我故作漫不经心,手里却本能地握紧那半瓶可乐,以防万一局势恶化,“苏西一直拒绝和你过夫妻生活。那是为了冷落你,让你死心。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找他吵,找他闹,可他始终没有妥协,他宁愿长期睡客厅的沙发。你不得已,自己去买了个电动玩具回家,晚上就靠那玩意自慰,是吧?上次他带我来,还特地把那东西拿出来让我看,以证明你们的夫妻关系确实早已名存实亡。我甚至还知道你把它藏在哪里。”
  说着,我往对面的大衣柜上方瞥了一眼,再追着她的目光,得寸进尺,“你就靠那玩意守活寡,来维持这桩早已死亡的婚姻,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天啦,那是一个朋友开玩笑送的,他怎么可以说成……”
  她果然被击中了,嘴里喃喃自语,慢慢直起身来,两眼睁得鼓圆。
  她的样子把我弄糊涂了,我不知哪个的话更可信。是苏西太会编故事,或者她太巧于应对?但不管怎样,我无端地后悔起来,后悔中还生出些同情来。同为女人,她又错在哪里,值得我如此羞辱?我们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何故要相互侮辱,相互损害?突然间,我好恨苏西,觉得他真是下流、无耻。我也一样,我们都不是好东西。
  走出大楼,七月温热的夜风迎面拂来,我最后回望了一眼楼上那扇亮着的窗户,转过身来,望着苍茫的夜色,望着地面自己的影子,脑子一片茫然。
  我在干什么?怎么会独自在这无人的深夜?生活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而我就像做了场梦。
  
  3.痛苦中的女人
  接下来几天的情景是,打传呼不回,打电话没人接,手机永远关着。这个前不久还拥我入怀,口口声声要离婚娶我的男人,现在像躲避瘟疫一样,对我避而不见。我急得几乎要发疯了,本能的预感是,他已弃我而去,回到妻子身边,并取得了她的谅解,与她结成同盟,一致对外。还以为多年的梦想伸手可及,形势却来了个始料未及的大转变。
  我已经不再年轻,一个女人所剩无几的青春里,一场苦苦支撑的爱情,就这样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夏天的夜晚,以恋人的仓惶逃离,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他离婚不成,我们最终分手的情景。爱过恨过无缘相守的半生缘,倒有一种凄凉无奈的美丽,令人回味。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稀里糊涂的不了了之。
  我守着电话,一遍遍拨打,直到手指发麻,浑身酸痛,找不到苏西的影子,喊不出憋在心里的那一声冤屈和愤恨,天崩地裂,万物失色。本来是全力以赴,孤注一掷,现在满盘皆输,走投无路。把头捂进被子里,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却浑身颤抖,哭不出一丝声音。怎么也是想不明白,自己最最真诚的努力和付出,为什么会被人不屑一顾弃如敝屣?!
  独自承受着内心的煎熬,那种钻心的痛楚,那种透彻的屈辱,那种无边的绝望,那种撕扯人心的仇恨,一辈子都没经历过!
  不知道为什么对苏西缠绵多年的深情,瞬间会变成仇恨的火焰。天花板上的枝型吊灯,就像伸出地狱的魔鬼之手在向我召唤,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复仇计划就此出笼。最简单最痛快的是,买包炸药,趁他们一家三口吃饭之际,冲进去,与他们同归于尽。或者,花钱雇杀手,下他一支胳膊,让他活着比死了难受。或者,他不是在乎名声,想提升院长吗?好,几个月后腆着肚子,或者等孩子生下来,抱到他单位去,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个道貌岸然的高级知识分子在外面竟有私生子,让他和他的家人声名狼藉,日子难过……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想起来真是浑身是胆,痛快淋漓。
  但是,买炸药的方案,意味着同归于尽,我才三十五岁,还不想死。
  雇杀手的方案也不稳妥。万一杀手出师不利,翻供,我不仅蚀财,还得在监狱里呆上几年,到时候亲痛仇快,得不偿失。
  腆着大肚子,或者抱着孩子,去单位上叽叽呱呱,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自己怎样轻信了他的诺言,苦苦等他六年,岂不成了愚蠢的怨妇,一个遭人同情的可怜虫,自取其辱?再说了,孩子漫长的一生,又将在没有父亲的屈辱中怎样生活?
  老天不公。负人的是他,造孽的是他,该遭报应的,也应该是他,可为什么所有的报复都得两败俱伤?
  无计可施,默默隐忍。天大的冤仇,现在都因为找不到目标而成了虚张声势。你连对方的声音都听不到,影子都看不见,满腔的仇恨何处发泄?
  梦破了,看不到新的希望,看不见明天的路通向何方。生活跟我开了个太大的玩笑,让我进退两难,让我不知所措。
  我感到头痛欲裂,万剑穿心,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念头在疯狂膨胀,要将我撕裂、击碎,不得不靠一颗又一颗安定药片,将自己强行镇定下去,整个人变得像一堆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直到有一天,母亲站在床边,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我。
  “你病了?”她终于等到我睁开眼睛,用手摸我的前额,确信我没有发烧之后,才松了口气,“看看都几点了,还在睡!”
  我揉揉肿泡发涩的眼睛,慢慢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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