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5期

远嫁

作者:佚名




  
  33.小金的事业
  
  黄姐打电话来,说心里烦,约我去逛街,并要我请客,吃解放碑的小吃,她说心情不好时总是想吃东西。我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围着解放碑转圈圈,先吃路边的嘉兴肉粽,吃得两手发粘,跑去找厕所洗手,出来又在五四路上,买些麻辣串串,站在路边吃。吃完后,又钻进肯德基的一个角落里吃炸薯条,喝橙汁,然后才继续慢慢逛。
  不知不觉来到一片花园小区。黄姐望着漂亮的新楼群,拉下脸来对我说,“听说小金就是买的这里的房子,也不知是哪一间,要不要去看看?”
  “看就看吧。反正没什么事。”我也没有多想,附和说。
  两个人一时就壮了胆子,迈开大步向前走。在大门口,我们向门岗的保安打听,报上小金的名字,就知道了她的确切位置。进去,转过一个喷水池,过了一片栽有棕榈树的草坪。正好有两个女人也在探头探脑,我们紧跟其后进了楼,拐上二楼,就见一块烫金的出国中介公司的牌子,推门进去,里面好不热闹,一间宽敞气派的办公室,正是小金的公司。
  才几个月不见,竟发展成这等声势,真叫人惊诧。
  黄姐发现了两个熟人,也许是她从前的会员,立即过去跟人打成一片。我跟在后面,四下一望,被墙上花花绿绿的照片吸引过去。都是和老外的合影,看样子又有好些过来见面了,真是欣欣向荣呀。我发现了王兰的照片,和她的阿伦很亲切地搂在一起,还有些不认识的。正踮起脚尖,一张张挨个想看得更清楚些,有人在后面轻轻拍了一把我的肩膀,“嘿,吴非。”
  我转过身去,是石秀,面带微笑望着我,手里拿了本英语书,脸上还抹了胭脂,唇红,一袭乌黑的长发从肩旁搭过胸前,直垂腰下。才四月,怎么就穿了条夏天的薄长裙,开得很低的领口,露出一大截胸前的白肉来。
  “好久不见你了,听说你出国了?”她羡慕地盯着我,两片细长的眉毛微微往上挑,抿着唇,脸上有种让人别扭的表情。
  “哦……”我还在惊诧中,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个石秀,跟从前那个朴实善良得让人心疼的石秀不太一样,像件粗劣的仿冒产品,让人一时无法接受。
  这时,那扇挂有总经理办公室小牌的门开了,衣着华丽的小金和几个女人走出来,恍眼一见我,就大叫起来,“唉哟我的老天,是吴非回来了呀。出国了也不说一声,在德国怎么样吗,德国是欧洲最好的国家哟,你是掉进福窝窝了,还不快点请客,说,你该啷个感谢我们?”
  小金这一吼,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过来,照得身上竟火辣辣的。
  黄姐瞥了小金一眼,装着没看见她,走开了。
  小金也装着没看见黄姐,笑嘻嘻上下打量我。“出国走了一圈,回来感觉都不一样了,是说怎么浑身上下都透着洋气。什么时候结婚呢,喜糖带来没有?”
  石秀还在身后怔怔地望着我,她的目光刺得我发痛。没想到自己跑来成了众矢之的。我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瞩目的角色,支吾道:“只不过出去走了趟,结不结婚,还不知道呢。”
  “管它的,结不成婚,就当出去旅游一趟也不错嘛。”黄姐很直爽地宽慰我,口气里透着对小金的敌对。
  “吴非,照片,你在德国肯定照了不少照片,赶快拿来我们欣赏欣赏。”小金急切地伸出双手向我要照片,装出没看到黄姐。
  我双手一摆,“我们今天不过逛解放碑随便遛遛,也没打算要过来。”
  “就是,”黄姐抢白道,“我们也没打算要来,只不过碰巧路过,来看看。”
  “黄姐也是,也不关心我们了,你早该过来看看我们了。”小金这才转过来面对黄姐,老朋友似的嗔怨说。
  “我过来干什么吗,你又用不着我了,还稀罕我过来?”黄姐别过头去,东瞅瞅,西看看,想走开,话里酸溜溜的。
  “怎么用不着,我们永远需要你黄姐的关心,不信你问问她们,我是不是还经常提到你。”小金用眼神向周围求证,好像人人都可以证明她没忘黄姐。
  石秀犹犹疑疑走过来,摇摆着她的长裙子,轻声说道,“Hello,吴非,how are you?”她突然用英语跟我说话,把我吓了一跳,可她自己却一脸严肃,不苟言笑。
  “石秀,赶快去回你的信。”小金想把石秀支开,冲靠窗口坐着的一个叫燕子的姑娘叫道,“燕子,石秀的信译出来没有?”
  石秀冲我扮了个鬼脸,悄声对我说,“吴非,我现在英语不错了,也许,你可以帮我给马克再打个电话,告诉他可以再来趟中国。”说完她莞尔一笑,迈着小碎步,扭着腰,向窗前那个叫燕子的翻译走去。
  “石秀这是怎么了?”我不敢相信,看看黄姐,再看看小金,两人都同时撇撇嘴,一脸无可奉告的表情。
  “我现在才倒霉,”小金镇静下来,瞥见石秀已走开了,就冲我和黄姐倒苦水。“她现在几乎天天往我这里跑,没有钱,让我记在账上,说她成功了由男方付。唉,我都怕她了,不帮她吧,看她可怜兮兮的,整天缠着我,帮吧,完全是白搭。人家的翻译费我们是硬斗硬要付的,一封信十元钱一分不少,我不可能帮她倒贴钱吧。唉,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只有一个美国老头在跟她通信,也不晓得最后到底会怎么样。吴非,你出去了,帮她个忙吧,有合适的老头让她嫁出去算了,不然,她要真的神经出了问题怎么办哟。”
  “对头,吴非,别的人你可以不帮,甚至你都可以不帮我黄姐的忙,但石秀确实太可怜了,你一定要帮她。不然,她要真疯了,还说是我们惹起的。”黄姐又恢复了她惯有的豪气。
  “听说她女儿跑了,才十六岁,高中也不读了?”小金睁大眼睛问黄姐。
  我们都为石秀难过。
  小金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游弋,不时抬起手腕看表,“啊,对不起,我们得走了,今天还有人过来见面,曾小容的乔治,从英国过来,六点钟的航班。”
  她转过身去,我们看到那个名叫曾小容的女子,脸上施了淡妆,正一脸幸福,和几个朋友站在后面,等小金。另一个名叫张林的翻译在屋里跑来跑去,手里提了只照相机,也将一同前往。
  “OK,没时间了,再见。”小金拍了拍我的手,回身招呼曾小容和她的朋友们,刚走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来冲我喊道,“吴非,照片。请客就算了,我们太忙了,也不要你怎么感谢我们。如果还记我们的恩,就把你在德国照的照片拿几张过来。千万别忘了。”
  一屋子人倏地安静下来,目送小金他们出了门,随即就像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人们心底的热情被眼前喜人的形势点燃了,个个磨拳擦掌,兴奋难耐。也不知哪个在失声尖叫,“啊,我亲爱的迈克尔,你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呀……”
  有两个新来的女子要上网,负责财务的是小金的妹妹,带她们进财务室,缴钱填表办手续。现在的费用涨了,上网费一人两千元,是我上网时的四倍。就这样,前来上网的人还成倍增长,每天三个翻译还有点忙不过来。
  小金的妹妹也有一张圆脸,冲我脸上的惊讶解释说,“不是我们要涨,是美国那边总公司涨了,你们那时便宜是运气。”
  还在说什么美国那边的总公司,口径一致得跟受过统一培训一样。
  可是,花两千元如果真能找到如意郎君,换来后半生安稳幸福的生活,也千值万值呀。我相信多数女人是这么想的。
  这么多既不懂网络,又不会英语的女人来上网,想远嫁他乡,最终又有几个能找倒幸福的归宿呢?我心里沉沉的。给几张照片到是小事,问题是,如果因为我那几张照片的缘故,又多出几个石秀来,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想起石秀,心里再次升起一股酸楚。
  
  34.相见又如何
  海特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中国人结婚,男方得亲自到女方家迎娶,于是买上机票,飞来中国接他的新娘。
  我们决定全家聚聚,去解放碑的旋转餐厅吃了顿饭,算是意思意思。吃完后回来,一大家人正在客厅聊天,突然接到东风的电话,告诉我他处了个富有的女朋友,也准备结婚了。
  “是噻,你不要我,还是有人要我。是个烟老板,离过婚,有个儿子,相貌倒是一般,毕竟不年轻了,比我大一岁,但人家有房有车,一辆新款富康,怎么样吗,条件还算凑合吧?”
  他的口气充满炫耀,说自己也觉得惊讶,没想到市场行情那么看好,好多女的都说,中学老师好,钱虽不多,但单纯,再加上烟酒不沾,不赌不嫖,身体健壮,长得也不错,家庭成份简单,这不,一不小心就成了抢手货。可为什么偏偏你就没发现这些闪光点呢?
  不久前他不是一心想出国吗,我问,“怎么,又不想出国了?”
  “出啥子国哟,那是去受洋罪。在国内混好了也一样的,现在不比前几年了,现在国内一样好找钱。再说,中国马上要入世了,到时候,不是中国人出国找钱,而是外国人来中国挣钱。嘿,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他口气一变,翻云覆雨都理所当然,还总能找出百分之两百的理由。真搞不懂这个男人!
  临走的前两天,一个偶然的场合,我又见到苏西。
  那天,英子和一帮高中同学请我们吃晚饭,算为我饯行。饭后,一个男同学提议去卡拉OK厅唱歌,热闹热闹,我也想趁机向海特展示我不错的歌喉,就没推辞。
  有人在说最近手机上显示的打油诗,荤段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抓紧时间写点歌条,准备向海特露一手。
  英子约我上卫生间。我们小心翼翼在晃荡的光影中前行。经过最后一桌客人时,黑暗中突然跳出道火舌来,照亮了一张熟悉的脸,是苏西!一个穿黑衣的小姐依着他,长发遮脸,为他划亮火柴。他的头微微前探,手夹香烟,半眯着眼,也许是正吸烟的缘故,他的脸看上去比从前更削瘦了,微笑中透着疲惫。
  我愣住了,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睁大眼睛再看,没错,是他,那张脸与众不同,化成灰也能一眼认出。火舌熄灭了,烛光中,他往后一躺,陷进身后沙发的暗影里。旁边,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拉了小姐往舞池走去,他对面还坐了一男一女。
  心被提得高高的,快蹦出来了。返回时也尽量避着,悄悄朝他张望。我看见小姐依着他,也在抽烟,他的脸似笑非笑,在黑暗中闪烁不定。
  回到座位上,我努力保持镇定,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整个心还留在不远处的那个角落。我仿佛突然跌回往事之中,那些死去的欢乐,悲愤和屈辱再度让我心潮难平。
  正喝着啤酒,听见台上有小姐在说,“下面这首歌,献给五号台的苏大哥,今天是他的生日,祝他生日快乐。”
  生日?今天是五月……呀,没错,正是苏西的生日,这个六年里我一直烂熟于心的日子,怎么被忘得精光?他比我大九岁,我迅速掐算,今天该是他四十六岁的生日,怎么这样巧?
  这么说,四十六岁的生日里,他独自在外,与朋友,与小姐,喝酒买欢,那么,他的妻子和儿子又在哪里?两年了,他的婚姻还好吗?破镜重圆,浪子回头,金不换呀。我似乎又看见他妻子丰腴骄傲的脸。“我们很幸福,我们是单位里数一数二的模范夫妻。”而苏西的声音一伸一缩在颤抖,“对不起,我实在难呀……”也不知他提升院长的愿望实现没有?不能想,一想心口就发痛。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呀,分手快两年了,再次出现,依然会让即将远嫁的我黯然伤神。
  正胡乱想着,我点的歌到了,犹豫不定中想放弃,最后还是被身边的同学推搡着,硬着头皮走出去。
  是一首老歌,却一直喜欢。
  “如果,你是朝露,我愿是那小草。如果,你是白云,我愿是轻风,终日与你相依偎,于是我将知道,当我伴着你,守着你时,会是多么甜蜜……”
  掌声响起,我仿佛看到黑暗的一角,苏西瘦高的身影站了起来。他一定看见我了,他会认出我来吗?正一阵眩晕,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上台来,是海特,他一把搂过我正发虚的身子,弯下身来吻我。
  “亲爱的,你唱得真棒。”他对我甜甜地说。
  场下先是一怔,然后一片哗然。不知道苏西看见此情此景会是怎样的感受,我陷于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感情状态,依着海特,回到我的同学们当中,心却狂跳不止。
  我们继续喝啤酒,聊天,汉语夹着英语,听同学们讲荤段子,笑得腰酸背痛。可不远处的黑暗中,就像埋了枚随时会爆的炸弹,让我一直紧张不安。
  临走时有些晚了,一些座位已空出来,黑暗中,我装出极不经意的样子回头望了一眼,苏西他们那桌,一片漆黑。人早走了,紧绷的心才松弛下来。我甚至怀疑刚才根本就是看走了眼,哪里有什么苏西呀,一定是看错人了,苏西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呢,他说过他最讨厌卡拉OK厅,讨厌小姐,认为那是既无聊又无趣的傻事,这样一想,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放心大胆跟在一行人后面往外走,掀开门帘,外面门廊的金碧辉煌竟晃得眼睛一时不适,揉揉眼,再睁开时,一个熟悉的瘦高的身影立刻跃入眼帘,是苏西!他与我咫尺之遥,手里夹了一根烟,猛然回头,恰好与我四目相对。
  我紧张得几乎迈不开脚步。暗红的壁毯,将他的脸衬得更瘦削了。他盯着我,也不顾身边的朋友正指手画脚,目光欲言又止,只一瞥,就叫我四肢发软,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脚再找不到地面。
  记不得怎样走出来的,又怎样在街边与同学们一一道别,只记得当我的意识再度回来时,我和海特乘坐的出租车已开出了好远。
  海特的声音这时才慢慢渗入我的耳膜。他在讲,没想到我的嗓子这么好,回德国后,得介绍我去参加唱歌俱乐部,我的思绪在他的话音里稍作停留又滑开了。我的内心在剧烈地起伏不平,没有爱,没有恨,也没有蔑视,只有很深很强的感慨,我想,就是铭心刻骨爱过恨过又能怎样,人的感情和命运是多么奇怪的东西,不过才两年的时间,天还是天,地还是地,而我们已形同路人,擦肩而过,有了互不相干的生活。
  
  35.远 嫁
  英子开车来送我们,沙啦啦也跟来。我最后摸摸嘟嘟,抱着母亲亲了亲,心一横,转身上车。车子快出小区铁门时,才敢回头张望,见母亲已跟了出来,牵着嘟嘟,站在石梯上向我招手。一想到再次归来,七十多岁的老母也不知是否还安康地站在这里等我,心里就难受得要命。小狗嘟嘟似乎也知道我一去千里,白绒绒的一团在母亲身边狂叫着,要跟我而来,它用力的挣扎让母亲瘦小的身体有些摇晃,很难站稳的样子,此情此景,只看一眼,就让我满心酸楚,从来是潇洒走四方,现在才知道什么是骨肉分离。
  车上的气氛很快就活跃起来。沙啦啦夏天去柏林的事基本敲定,那个朋友是个作曲家。如果时间赶得上,也许她能赶来参加我们的教堂婚礼。
  “你也结婚吧。”英子打趣她说,“别再东游西荡了,再过几年就四十岁了,遇到合适的,还是结婚算了。”
  沙啦啦幸福地皱着眉头,一脸无奈,“有时候我也想结婚呀,可朋友太多,各有千秋,都难割舍,到底该跟哪个结嘛。到处是崭新的诱惑,我实在抵挡不了呀。”
  “啧啧,”英子边开车,边摇头叹息,“什么生活呀,简直不可思议。”
  我依着海特,从后面拨弄沙啦啦半长的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粗,还硬邦邦桀骜不驯,就跟她这个人似的。我说,“你这样由着性子放任自流,天南地北结交朋友,眼睛不花才怪呢。”
  “就是嘛。”她扭过头来,笑望我们,“你说我该啷个办吗?这些人要来找我,诱惑实在难以抵挡,就只好顺其自然。唉,谁叫我魅力四射呢。”她长叹了一声,嘻嘻笑着,“看来我这辈子要结婚也难,恐怕真得等到五十岁以后。管他的,还是那句老话,女人五十岁结婚也不迟。”
  “照你这样花下去,恐怕到了五十岁,心也收不回来。”英子瞥她一眼。
  “那我就一路花下去,到花不动了那天,再找个也同样花不动了的老头来陪我,每天躺在床上,回忆精彩的一生,再写本回忆录,名字就叫《我的情人们》,怎么样,没准儿还能畅销一把呢。”
  “做你的美梦吧。”我和英子齐声说。
  英子移民加拿大决心已定,两万块手续费已缴给中介公司,估计一年左右能办下来,这是她为挽救婚姻使出的最后一招。我和沙啦啦都不约而同为她担心,到了加拿大,小伟的心就真能回归家庭吗?
  进了机场,托运了行李,我们就开始道别。
  一切就绪,飞机却晚点。
  两个人在候机室闲逛,我习惯性地来到书架前,顺手翻看上面的杂志,在一份全国颇有影响的某南方杂志上,一篇题为“上网,找个老外嫁出去”的文章吸引了我。我一目十行读起来,该文写道,随着网络的普及,上网,找个老外嫁出去,正在让越来越多的都市女人趋之若鹜,形成一股来势凶猛的暗流,悄然席卷着中国大地。文章还列举了广州、深圳、上海等我国几大都市涉外婚介机构里上网找老外的空前盛况,并配了几对成功者的情侣照,都是一脸甜蜜的幸福模样。尽管每个故事背景不同,但其中的异国男人,无一例外都表现出对中国女人真诚的向往和不懈的执著。历经劫难的女人们寻寻觅觅,终于在遥远的异乡找到了家园。最后,作者深有感触地总结说,异国男儿的肩膀,正在托起中国女人破碎坍塌的梦想……
  我一口气读完,心里一震,竟像被施了魔法,怔在那里。
  飞机腾空而起,身下的故乡,渐渐变得像美丽的沙盘。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乘飞机远行了,去海南,去北京,去德国,一次次离去,归来,再是更远的离去,原来全都为一个爱字。
  但这次是真正的离去,离乡去国,在遥远的莱茵河边安家,成为一名异乡人,此后的岁月,乡关何在,千里相思寄明月。再次归来的我,将只是匆匆的过客,故乡,母亲,狗儿嘟嘟,精心装修布置的家,半辈子的生活,就这样被抛下,成为记忆里远方的风景。不舍,不忍,却又无奈,一时间,万千滋味涌上心头。
  海特不知我心,攒住我的一只手,伸过来一张幸福微笑的脸问,“亲爱的,我们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高兴吗?”
  “高兴。”我冲他点头笑笑,赶紧侧了身子,努力装出看风景的样子,不让他看我的脸。
  舷窗外,云雾翻滚,一片苍茫。
  
  尾 声
  
  二00一年七月十二日,我和海特在德国美因茨的Bodenheim登记结婚。
  Erfurt的大教堂,管风琴奏起了巴赫的音乐。一个身穿玫红丝绒旗袍的中国女子,挽着她的德国新郎,缓缓步入教堂。神父身着白色长袍,为这对异国恋人交换了婚戒,再把他们的手放在《圣经》上,一起向上帝起誓:
  无论贫穷或者富贵,无论健康或者疾病,我们将永远相随,永不分离……
  上帝在云端聆听他们的誓言。
  异乡的岁月,平静温馨中,也透着些无奈。前半生的日子看似抛下了,却点点滴滴沉积心底,一不小心,就会跑出来兴风作浪,惹得人心难定,甚至捧一本书,在花园的躺椅上晒太阳,迷迷糊糊间打个盹儿,也全是旧人旧事,这时候,我就会望着眼前的蓝天白云,鲜花草坪,望着身边这个美丽陌生的世界,分不清庄周蝴蝶,身在何方,继而生出恍若隔世的惆怅和忧伤。我知道,在今后的生活中,我将很难摆脱这种名叫思念的割裂之痛。
  于是再次体会到人生的无奈。
  (本刊发表时有删节,全文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近日出书)
  责编 常振家 杨新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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