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李卫尸谏

作者:张 军



  “不!”牛映天大声呼道,“是鄂尔泰逼我的!”
  温玉明急道:“胡说,那日在鄂中堂府中大伙儿商量此事,是你亲口说出来的,哪个逼你!”
  “私聚会商,交结朋党!你以为本中堂有这么卑鄙么?”
  温玉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拉帮结派可是皇上的大忌,自己怎么给说出来了。正在后悔不迭的时候,又听鄂尔泰说:“但你到我府请命却是有的。”
  牛映天道:“哪里有此事?何时何地,有何人在场?”
  “这个……”鄂尔泰还真不敢说出来,密室之中,深夜之时,十数名高官会聚,这事哪能让乾隆知道。
  这时却听户部员外郎史得义道:“这事我知道,昨天上午我正在鄂中堂家,我可以作证。”
  牛映天却逼问道:“这却怪了,昨日上午你不是在户部办公么?难道你会分身术?”
  史得义一下哑巴了。却听乾隆怪道:“哎,我说牛映天,你不是个结巴么?怎么现在说话不结巴了,反而舌战群儒,好一张利口啊!”
  牛映天愣了半晌,这才明白过来,突然跪倒在乾隆面前:“皇上,这是上天悯人,赐我一张利齿,揭出这些伪君子的真面目!皇上,尸谏并非本人之意啊!”
  乾隆冷冷地看了鄂尔泰一眼,鄂尔泰吓得也跪倒在地,他那些亲信门生一齐跪下。鄂尔泰叩首道:“老臣罪该万死!”
  “你的账,回头朕再跟你算!”乾隆说罢,却将目光投向了远处,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捐纳存废之事,其实朕已经深思多日了,今日与李卫一席畅谈,朕以为捐纳当废不当存!”乾隆走到李卫面前,拍拍他的肩道,“李卫啊,朕知道你是个忠臣,你是个清官!你的折子,朕准了,今日就发发军机处拟旨。”
  李卫大喜,伏跪在地道:“皇上此举为天下苍生之福,大清社稷之幸!”说罢,却又抬起头来道,“那老臣就不用死了吧。”
  乾隆脸色一变:“朕说出去的话,决不能收回!你的折子朕照准,朕的毒酒你照喝!”
  “啊,说了半天,我还得死啊!”
  “怎么,你不敢了?你也要临事反悔?”
  李卫笑了:“老臣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怕皇上失去一名良臣,大清少了一位好官。”
  “李卫啊李卫,朕可不喜欢有人跟朕玩虚的。你的折子,朕虽然准了,但只有在你出丧之日,才能明旨传谕天下。你一日不死,这个折子一日不能诏告天下!你瞧着办吧!”乾隆说罢,一甩袖子朝养心殿缓步走去。
  李卫看看手中这只赤红赤红的酒瓶,叹了口气苦笑道:“逢春啊逢春,你可是不如你老子任先生算得准!虽然算对了此局我必赢,却没算对我还是得死!得,死就死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自古谁无死,哦,……后面那句,是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牛映天接口道:“留取丹心照汗青!”
  李卫笑了:“对,是这么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李卫照汗青去了!”说罢,李卫双手捧壶,对着壶嘴咚咚咚咚地大口喝起来。
  李卫将酒喝完,抹抹嘴:“好酒!好烈的酒!”他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自己的那口黑棺材走去。
  乾隆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好一个宁死不屈的诤臣!”
  李卫伏在自己那口杉木板黑棺材旁,回头向养心殿望去,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皇上,您可不许骗我啊。天下捐纳当废,老百姓要的可是清官啊。”说罢,他的身子一歪,倒在了棺材上。
  乾隆大声道:“传朕的旨意,李卫须在家停尸七日!七日之后,方准发丧!”
  
  李卫诈尸
  
  一大团乌云压了过来,天色变得昏暗起来。
  “喀啦啦”,一阵响雷滚过,接着便起了风。那风刮得甚急,带着“呜呜”的声音,卷起沙石,折断了树枝,扑在人的身上,直把人往后推。
  李母和石榴此时正痴痴地站在倒厦门口向远处张望着,任是谁劝也劝不回去。李祥急忙叫人拿了伞和衣服出来,给两个人披上。
  那暴雨果然随风而来了,转眼间密密的雨点子就射了下来,将街上的尘土激起来,又压下去,转眼间街道成溪,万檐挂瀑。
  天更暗了,暗得远处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道闪电划过,那些景物又顿时亮了起来。远处帘瀑之中,现出一群抬着黑漆杉木大棺材的人。
  李母刹时间什么都知道了,她大喊一声:“儿啊。”拄着拐杖快步走下台阶,向李卫的棺材奔去。石榴也一边呜咽着,一边打着伞跟在后头。李祥、老王头和几个丫环都披着雨披纷纷跟在后边,一齐向外奔去。
  大雨中,任培峰领着头,一行人抬棺顶风前行。这些人都没带着雨具,任凭风裹着雨直泼到他们的脸上,又流下来,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
  那雨打在棺材上,砰砰作响。
  李母已经走到了李卫的棺前,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李母呆呆地看了那棺材半天,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直扑到那棺材上,喊道:“我的儿子啊,你三岁就没了爹,娘和你相依为命五十多年,难道你就真忍心离开娘而去么?你小的时候,娘养你,你大了,就是你养娘。风里来,雨里去,四五十年都熬过来了,没想到,你还是要走在娘前头——你可真忍心啊——”
  石榴也扶着棺大声嚎哭道:“可怜我侍候你这么多年,刚被扶了正室没两年,你就要去了。你要和思盈姐聚了,却抛我一个人在这里啊!”
  又是一道闪电,惨白惨白的光照亮了众人悲伤的脸。雷声滚过,淹没了李母和石榴的哭声。
  李卫的棺材抬回的第二日,整个京城就都知道了。
  这一天,雨过天晴,一轮红日高照着,李卫府外高搭着灵棚,白幔幛将高墙围起。
  以往门庭冷落的李卫府前,一时间竟变得车马喧嚣,人声鼎沸,京城中的官员都一拥而至。门前的绿呢暖轿,竹丝软轿排得密密麻麻的,呜哩哇啦的响器和着倒头鼓锣的闷声,官员们进进出出,甚是热闹淆乱。
  这些前来祭奠的人有诚心哭灵的,有来看热闹的,有敬李卫人品而悲的,有恨李卫废捐而怒的,有神情凄惨的,有暗暗偷笑的。真个是千人千面,各怀异心。
  
  到这一夜,李卫的灵柩已经停灵七日了,当晚正轮着门政李三和喂猪的老王头给李卫守灵。二人闲着无事,便守在灵堂内聊着天。
  聊着聊着,老王头一捂肚子道:“哎,不行咧。肚子一股劲,一股劲地拧着疼。俄琢磨着是吃坏肚子了,你先看着,俄去拉上一泡屎去。”老王头说着已经是忍不住了,紧捂着肚子,拉开门跑出灵堂。
  “真是个直肠子,刚吃完就拉。”李三笑道。因老王头那门没有关上,一股风吹了进来,两只蜡烛的烛光摇动了几下,熄灭了一个。李三站起来走过去,拿起亮着的那支蜡去点熄灭的蜡烛。
  就在这当口,突然从棺材那边传来一声叹息声。
  李三吓得手一抖,停了一下,方大着胆子问道:“谁?”
  但接下来声息皆无,只见四处灯影绰绰,微微抖动,似如鬼魅之影。
  李三听再无动静,稳了稳神,才用颤抖的手将蜡烛点着。他方把手中的蜡烛放下,却又听停棺材的那边传出声音:“唉,皇上,您可要说话算数啊。”
  李三终于听清楚了,是棺材里的李卫发出的声音,顿时觉得浑身的根根毛发都直立起来,后脖梗子上一阵阵地冒凉气,身后的辫子竟然也翘了起来。
  李三瞪着惊恐的眼睛向棺材那边又望了一眼,一转身,像风一样冲出了灵堂。
  
  李三方冲了出去,那棺材里李卫的尸体却伸了伸腿,动了动胳膊,又狠狠地咂了咂嘴,睁开了眼睛。
  “这张床怎么变小了,想伸个大懒腰都不能够。哎,这是哪儿啊?”李卫说着坐起了身。因是停灵待殓,棺材盖还没有盖上。李卫坐在棺材里迷着眼睛愣怔了一会儿,便看清楚自己是坐在棺材当中,不由得倒笑了:“嘿嘿,辣块妈妈的,我这回可真做鬼了。”
  他重心不稳地迈出棺材,又回头看了看,醉问道:“咦?我的尸体去哪了?人死了魂在,尸体倒找不着了。”李卫说罢,围着棺材又转了一圈,似乎有点明白了,“难道我没死?”
  他走到灵堂的供桌前,只见香案之上供着自己的牌位,上写大清一品朝臣李卫之灵位。因乾隆尚没有给李卫谥号,这牌位也写得含糊。牌前面小香炉之上,正燃着长生香,一股袅袅的青烟轻轻地飘上去。李卫看了看那牌位,又自语道:“连我的灵堂都设了,灵牌都有了,看来我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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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