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李卫尸谏

作者:张 军



  
  幕中密谋
  
  京城里最热闹还要算是鄂尔泰的府上。此时鄂尔泰府中的大厅廊上和前院坪里,挤满了官员。虽是管家、门政走马灯似地传出鄂尔泰的话来,一个劲地劝各位回去。但哪里有人肯听,有人喊,有人怨,甚至有人当众痛哭,吵吵成一片了。
  此时,只听上房内边有人喊:“鄂中堂到!”紧接着,把门的护兵向两边一分,鄂尔泰走了出来。一干子官员立时一窝蜂似地拥上去,将鄂尔泰围住。
  一个红顶子官员哭喊道:“鄂中堂,李卫要颠祖制,出风头,让天下人不得安宁,让我们这些捐官丢人现眼哪,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另一名蓝顶子官员虽是品级小,但仗着是鄂尔泰的门生,也靠近道:“鄂中堂,我虽是三场科考得来的官,但废捐之事关乎国体民生,您可要想个办法啊。”
  户部侍郎温玉明也上前道:“鄂中堂,您是托孤重臣,您要上个折子,一定比我们有份量得多。这回全靠您给我们撑腰了。”
  “好了!”鄂尔泰将脸一沉,大声喝道。众官一惊,都静了下来。鄂尔泰黑着脸指着这些官员道,“我看你们这些官是越做越回去了。这么闹能有用么?弄不好,还要让人家参我一本,说我结织朋党,岂不是授人以口实?”鄂尔泰叹了口气,又道,“各位的心意,我鄂某怎么会不知道,但吵闹又有何用?你们回去在家好好写折子,我这里自有主意。记住了,再不许这么扎堆来。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众官听了这话,不敢再在此逗留了,说了一些骂李卫要保捐的话,便纷纷散了。
  鄂尔泰看着众人散尽了,才对自己的儿子鄂容安道:“吩咐下去,以后再有登门者,一律不许放进来,让他们在大门外候着。”
  鄂容安听了有些纳闷:“父亲,向来有人请见,都是在外院等候的。要是全都挡在大门外头,恐怕会有人说您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你瞧今天这个乱样,我还近得了人情么?此时乃多事之秋,万事小心为妙。”
  鄂容安听了也觉得父亲说得不错,回说道:“父亲教训的是。”
  二人说罢,一起向后院走去。走过游廊,又连穿几重院子,绕到后花园西处,来到一个僻静所在,周围的树木高大而葱笼,在烈日下遮出一大片的荫凉,树影之中掩映着一座六角小楼。楼门前的门楹上高挂着一张匾额,上面是鄂尔泰亲手书写的三个字:静心楼。
  鄂尔泰在前,鄂容安随后,一齐走进了楼。
  两个人走上了楼,却听楼上有人道:“是鄂中堂回来了。”人随音出,一个人迎了下来,正是户部员外郎史得义。
  史得义将鄂尔泰搀上二楼,却见已经有几个官员坐在楼中。四周门窗紧闭,显然此处是鄂府中商谈密事所在。
  史得义将鄂尔泰扶上座位,然后看了看众位,这才讲道:“李卫这一刀下去,要砍去多少人的升迁之路。这条路子断了,咱们也就少了一条大大的财路。”
  鄂尔泰并没有言声,微闭双目,静静地听着。
  兵部郎中王石簇接口道:“不说咱们,就说是京中那几百名清水衙门的穷京官,有几个不是靠着捐纳所出的‘印结费’过日子。虽说是不多,但对于这些穷得吃陈米进当铺的下级京官来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进项。要是废了捐纳,我看这些京官们,连肚皮也未必能填得饱,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么?”
  鄂尔泰睁开了眼睛,点点头道:“好,说得不错!把这些话都写到折子上去。对了,还要把风声放出去,让所有的京官们群起而攻之。李卫就是再精明似鬼,也只长着一个脑袋,他能应付得了全北京城上千名靠嘴皮子、笔杆子吃饭的京官们?”
  王石簇听了鄂尔泰的赞许,着实有些兴奋,不由得脱口而出:“依下官看,撺掇着圣上把李卫办了得了。我看留着他也是个祸害,不如斩草除根。”
  鄂尔泰的面色立刻又阴郁了下去:“怎么办?杀了他?罢了他?你杀得了么?罢得了么?李卫这个人是人来疯,你越是动他,他越跟你玩命!要是一击不中,让李卫闹腾起来,岂不更麻烦!”
  鄂容安不由问道:“父亲,李卫妄诋朝政,肆其悖逆,颠覆祖制,大逆不道,还不够死罪么?”
  “没那么容易。”鄂尔泰拉长了声音说道,“这事说有罪就是大罪,说无罪反而是功劳。皇上既然下诏让群臣众议,就是已经存了宽容李卫的心,圣心已定,你如何能改得了?要是这个时候轻易下嘴去咬李卫,说不定还会让这颗钢豆崩了牙呢!”
  
  李卫跪谏
  
  第二日,在军机处当值的鄂尔泰吃过午饭,等着乾隆照常例“叫进”。但直等了一个时辰,也未见太监前来传话。按以往的规矩,到了这个时候皇上再不“叫进”,便是无事了。军机大臣有事就留在军机处处理公事,无事便可回府。但这一天鄂尔泰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他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李卫回京觐见皇上的日子。想到此,他不由得一拍大腿:“怎么把这个当紧事忘了,真的是越老越不记事了么?”鄂尔泰急忙将袍服顶戴收拾一番,匆匆赶到养心殿垂花门外递牌子请见。
  管事太监刚接了鄂尔泰的牌子,鄂尔泰却听殿内有人大声奏对道:“老臣要为废除捐纳之事,再进一言。”
  鄂尔泰一听便知是李卫的声音,忙竖了耳朵听,只听乾隆道:“朕已经将此事发给群臣众议,你勿需再言。”
  又听李卫道:“老臣正是为此而谏。”
  “唔。这是什么意思?”
  “废捐纳之事,上面关系着国家的吏治清明,下边牵扯着老百姓不被贪官污吏盘剥。但中间那些当官的却捞不到丝毫的好处,无论外官还是京官,许多人都从这条路子捞过油水,要是把这件事交给他们去议,恐怕是唱戏的转圈圈——走走过场罢了。”
  李卫的这句话显然把乾隆给激怒了,只听乾隆呵呵地冷笑了两声,抬高了声音道:“照你这么说,我大清治下的百官中,除了你李卫,就全是些贪官污吏了?普天之下,除了你李卫是好官,别人都是一心只想着自己,丝毫不顾江山社稷的佞臣?”
  “微臣不敢!”
  “好啦,朕不想再听你的这些歪理了!你下去吧。”
  “皇上。老臣仍要冒死上谏:废捐之事,还请皇上慎独专断!”
  “朕命你下去——你还跪着做什么?要抗旨么?”
  “皇上不听老臣把话讲完,老臣就跪死在这里!”
  “呵呵。”乾隆倒给他气乐了,“都说你李卫是属驴的,犟性十足。朕今天才真正见识了。好吧,既然你非要跪,朕就成全你。去到外面跪着去,省得让朕看着堵心。”
  “老臣,遵命!”
  鄂尔泰听到此,心里有些着慌,看来李卫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非逼着皇上废捐不可。若是皇上真被他劝动了心,来一个恩出自上,断在宸中!这些日子他安排百官做的事情,费的那些心血,岂不都是白做了?
  正在思量间,忽听太监喊道:“皇上有旨,叫太子太保、军机大臣鄂尔泰进来。”
  鄂尔泰猛醒,一边打着主意,一边随太监走入垂花门。待到了大殿前院,只见李卫已经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殿前的石板地上。正是下午日映时分(下午一点以后),阳光炽烈,殿前广场上一点子遮荫地都没有。只见到处反射着明灿灿的光,晃得耀人眼,李卫跪的影子缩成一个黑点子,蜷在身子后边,似乎也被晒得害怕了,只有李卫的身子直挺挺的,如木雕泥塑一般。
  鄂尔泰方一进殿,便感觉到与外边闷热天气十分不同的清爽,大殿四周都镇着冰,能够看到有微微的冷气从冰盆中升起来,袅袅如烟。鄂尔泰进了东暖阁,见乾隆仍在地上立着,面色颇有些不好看。
  鄂尔泰方要说话,却听乾隆首先发话了:“方才李卫的奏对,你也听到了吧。”
  鄂尔泰不由得脸色一红,说道:“老臣方才在外候进,也听到一些。”
  乾隆走了几步,仍没有坐下,却叹口气道:“朕自登基以来,一心要做个有为的皇帝,但这种所谓刚直之臣、清廉之官,朕真不知是要得还是要不得。让他们留在朝中吧,他们便与朕聒噪不休,非让朕听了他的谏言,方才算得上是明君;若是不给他们差使,他们又怨天尤人,说朕不用直臣,不纳忠言。这位李清官更是绝了,非让朕当面纳谏不可,朕不听他的,他就耍赖皮跪地不起。若真要把他晒死了,朕还要担个杀良臣的千古罪名呢!你说此人讨厌不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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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