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李卫尸谏

作者:张 军



  几个军机大臣也站了起来,一齐跪倒:“皇上。”
  乾隆气得脸色发红,但仍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对众人道:“你们起来吧。李卫的这个折子,朕初听之时,仿佛还有些道理,但到后来便大胆妄言,诋毁祖制,诬蔑朝政。这个李卫,朕早就听说此人胆子大,说话粗,今天算是领教了。”
  鄂尔泰一见,进前一步,复跪倒在地,禀道:“皇上。李卫不查而报,肆其悖逆,说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话,一定要严加惩处,方能以正视听。”
  乾隆厉声道:“张廷玉,你写。传朕的旨意:命吏部尚书纳亲为钦差去保定摘了李卫的顶子,交吏部议处。”
  傅清见事态严重了,急忙进前一步跪倒在地道:“皇上。李卫虽然说话粗鄙,但为官尚是小心。奴才听方才李卫的话中,尚有几句可取之处,还请皇上三思而行。还有,李卫一向官声不错,在直隶颇得人心。此次辞官入京,已经是受了罚了;若摘了顶戴,交吏部议处,这事恐怕就闹大了,恐直隶省中人心浮动。眼下海河修堤,秋收在即,又遇秋审,当以安定为重!”
  张廷玉见两个人都说了话了,自己再不能一默如金,也跪下进言道:“皇上。您刚刚下旨广开言路,现在因为李卫上了谏折子,就派人大张旗鼓地把他从直隶捉回来。虽然李卫有罪,但操之过急,恐怕堵塞言路啊。”
  乾隆虽然年轻,脾气来得快,但他毕竟是跟着父亲雍正久经历练的人,心思也是极缜密,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明白自己刚才所言不当,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鄂尔泰道:“鄂尔泰,你看呢?”
  鄂尔泰是何等的聪明,他看出乾隆方才是一时之怒,眼下是想借自己的口给他一个台阶下,自然不肯逆了乾隆的意思,只好违心道:“奴才看李卫的折子,全是一派胡言,妄诋朝政。但张中堂的话亦有些道理,目下正是广征善言之际,这一下子闹得大了,恐怕百官恐慌,对谏言不利。”
  乾隆点点头对跪着的秉笔太监王廉道:“把折子拿过来。”
  秉笔太监起身递过去李卫的折子。乾隆翻看了一会儿,然后徐徐说道:“朕看李卫所上建言折尚有可用之处。不过废捐之事关乎祖制,并涉及天下官吏,不是个小事情,可择日大起,发给群臣商议。但李卫所上之折,白话连篇,错字成行,语言粗鄙,罚其在京闭门思过,限七日内写出悔过折子。张廷玉,你来拟两道旨意。第一道旨意是让群臣议一议李卫的这个折子,看看李卫讲的这些东西,到底是黑还是白?是正还是邪?”隔了一日,乾隆便在太和殿的大殿之上,上大朝召群臣会议。
  秉笔太监将李卫的原折念罢,又将乾隆的旨意念了。当秉笔太监宣旨的声音刚刚落下去,户部员外郎史得义就进前一步道:“皇上,臣有言!”
   “你讲。”
  史得义微微有些激动,将声音拔高了说道:“皇上,奴才乃康熙五十九年举人,也是十年寒窗,穷经皓首,吃过苦中之苦,饱读过圣贤之书的,无奈后来连下过几次场,皆屡试不第;因想着自己是大员子弟,屡受国恩,自己亦觉有些才干,不肯暴弃,总希望能出来报效国家,所以才走了这条异途,并没有以钱养官,贪赃枉法的想法。李卫如此说法,是对我们捐纳之官之辱!奴才是户部员外郎,都说这个差事是个肥差,奴才愿意让李卫查查我的账目,看是否我贪过朝廷的一两银子。李卫废捐纳之议,奴才认为不妥!”
  史得义此言一出,便赢得朝堂之上一片赞许之声。
  鄂尔泰也出列奏道:“圣上。老臣也以为,捐纳之制乃圣祖(康熙)那时就定下的制度。三藩之乱时,全靠着捐纳才得以筹足军费。后来圣祖四十多年、世宗十三年,一直施行下来,从来就没出过什么差错。这先皇定下来的规矩,如何能更改?”
  乾隆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其他人,徐徐道:“都是不愿废捐的么?难道就没有支持废捐的人了么?”
  傅恒进前一步道:“皇上。臣认为捐纳当废。”
  “那你讲讲理由。”
  “奴才以为,鄂中堂说的话,虽然也有些道理,但此一时,彼一时。情势不同,应对之法自然也不当相同。当年国家初起,捐纳不可废;如今,国家兴盛,捐纳不可留。”
  “噢。你说的有些意思。你说说怎么个此一时彼一时啊?”
  “皇上,当年三藩叛乱,国家正当用钱之时,缓一刻则国家危急,所以不得不用此法。接着国家方兴,各方各处都缺乏人才,科考之士,供不敷求,所以又需不拘一格,迅速提拔人才充实官吏。但如今国力强盛,国库充盈,根本不需要再用捐银。而且,如今国家已经是人才济济,科举进士已经足以应付历年官员的补充,甚至还有余地,如果再行捐纳之法,不免鱼目混珠,弊端大于利。”
  鄂尔泰不服道:“傅中堂,国家用兵,南北治水,灾荒赈民,都是用过捐纳银子的。捐银为朝廷分了不少的忧,而且,老臣也不相信捐纳得来的官就一定比科考得来的官要贪婪无度。”
  傅恒转头冷冷地看了鄂尔泰一眼,又面朝乾隆朗声说道:“鄂大人说得似乎有些道理,捐纳最初实行的时候,可能也并没什么弊病。但施行多年之后,上有国策,下有对策。所谓捐纳已经不仅仅是捐官了。如今,除了捐官,还有捐复、捐升、捐补、捐级、捐衔、捐监、捐正、捐减、捐典。无事不能捐,无官不愿捐。上下风气,多以捐带坏,以致贿赂公行而无人以为耻,贪污成风而无人以为怪。捐纳之弊,已到非废不可的地步了。”
  大理寺少卿陈无为听到此,也点头道:“圣上。奴才在大理寺供职四十五年,最近几年,因捐而贪的案子,并不在少数啊。”
  鄂尔泰反驳道:“捐不捐与贪不贪无关。傅中堂有些强词夺理了吧。”
  傅恒亦不让步:“原来捐纳本是良策,如今捐纳已是弊政。”
  鄂尔泰冷冷一笑:“那田文镜田大人也是捐来的官。他,也是贪官么?”
  此言一出,众官皆惊。跪在前面一直未发一言的吏部尚书田文镜猛一抬头,众人的目光一齐向他扫去。
  乾隆听了鄂尔泰这个比喻,也想听听田文镜的意见,他笑了一下,对田文镜道:“田文镜,你说说捐纳之政是废了好呢,还是留着好?”
  田文镜上前一步道:“奴才以为——”他说到此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这时,大家方觉出大殿上的喧声已去,一片宁静。众人都直盯盯地看着田文镜,想听听这个天下闻名的大清官,这个靠着捐纳起家的大清官,是怎样将李卫的折子狠狠地驳倒的。
  鄂尔泰心中得意,脸上也露出一丝的笑容。
  田文镜定了定心,直了身子大声回道:“皇上,臣以为:捐纳当废不当存!”
  鄂尔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疑声顿起。
  乾隆也觉着奇怪,他不解地问道:“噢,这倒奇了。你一个以捐官起家的一品大臣,竟然也要废捐纳!那你和朕说说,为什么要废捐?”
  田文镜冷冷地看了看身后众官,抬头对乾隆道:“皇上,方才两位中堂讲的都有道理。别的道理老臣也不多讲,老臣只讲讲吏部的数字。而今全国有一千三百多个知县,可待缺知县倒已经有两千多个了,这还没算上没有分发出去的监生。据老臣所知,国子监的监生在雍正初年全国只有两万多名,到如今光甘肃的监生就有三万人。每遇遴选,捐纳之官十之居五六,有人捐官三十年不得位置。许多人捐官之后,为了能早日得到实缺,的确是在捐纳之外又另外掏了不该掏的银子。这笔银子数目还不小!但凡有人掏了这笔银子,大多还是要从官场中搂回来的。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并非是传闻而已。”
  鄂尔泰被田文镜激怒了,他深知以田文镜的资历和清名,这一番话将在乾隆心中起到多大的作用,他狠狠地对田文镜斥道:“田文镜,你信口开河!你可要为你讲的话负责!”
  田文镜并不惊慌,面色平静地回道:“鄂中堂,下官所说之言,句句有据可查。”
  “不要争啦。”乾隆此时已经明白,捐纳存废之事,的确是一件麻烦事,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定得下来的。若再让他们论下去,反倒会引起一场没有结果的论战。乾隆坐在龙椅之上发话道,“朕看一时半会子也论不出什么结果来。你们回去都把折子写上来。可以在折子上畅所欲言,待朕看过折子后,再作定夺。”
  

[1] [2] [3] [4]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