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李卫尸谏

作者:张 军



  
  “别说了。”李卫大声喝道,他痛惜地看着李由,“是谁教给你这些歪门邪道?是谁?”但李卫并不想知道答案,他也知道,李由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真后悔把你带进官场啊。我怎么就忘了,最容易被污的就是白纸呢?”李卫长叹一声,“我有二子,都在外地做官。可将其中一子过继到我大哥的堂下。李由,你放心,我大哥的坟头上会立起楣杆的,而且是清官之父的楣杆!你画供吧!”
  李卫说罢,挥一挥手。几名衙役立时便站到了李由的身后。李由知道,此时若不画供,便会是大刑侍候,李卫决不会再跟自己讲情面的。李由狠狠心,将扔在地上的笔拣起,伸入口中润湿,在供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书办将供状收起,呈到李卫面前。李卫看罢半晌,突然厉声道:“按大清律例,贪没河工款项,致使堤垮河决,黎民被灾者,经总督与按察使会审无疑,可当场斩决!何大人,你看如何?”
  按察使何莲生正在暗自嗟呀不已,不知该是劝呢还是不劝,听李卫喊他,急忙定一定心,站起来道:“李大人,我看李由虽然犯了大罪,但河工河务却是极通的。目下正当河工用人之际,不如让李由将功赎罪,也可为治理海河留一个人才。”
  众官也一齐跪下齐声道:“请李大人宽恕!”
  李卫冷冷地看了看下面:“你们以为,如果今日不劝我饶了李由,将来我反悔起来,是要恨你们的,是吧?你们小看我李卫了。自我二十一岁为救母查案开始杀人,出道以来,还没有看见赃官贪官而不杀的!何大人,我只问你一句话,今日本大人所断,公不公?”
  何莲生急忙回道:“公,公。大人断得公平!”
  李卫:“可有情弊?”
  “没有一丝情弊。”
  “既然如此,来人!”
  戈什哈齐声答应:“喳。”
  “拖到河滩上,当众斩了!”
  两名戈什哈将李由拖起。李由绝望地喊道:“二叔,二叔啊!你忘了奶奶最疼的就是我了么?您不能杀我啊!”
  在场的官员们几乎都呆住了,不敢再说一个字,只看着李卫的戈什哈架着李由,河办衙门的衙役还有刽子手跟在后面,直向河滩走去。
  李卫指指何莲生:“何大人,李某不能亲自监斩,有劳你去代我行此职责吧。”
  何莲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喳。”他答应一声,带着几名随从也走向河滩。
  一声号炮响彻长空。
  李卫突然将双目闭上,但两行老泪,仍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雨后的夏夜,仍是亮得很。
  万里无云,天空透彻,一轮圆月,湛明湛明的。
  城西一处连绵的坟地,新矗起一座新坟。那新培的坟包在月光下多少显得有些触目。
  李卫坐在坟前,一声不言的在火盆中烧化着纸钱。按察使何莲生、参将李之焕陪在他的身后。
  “大人,已经三更了。”李之焕提醒道。
  李卫站了起来,已是满面的泪痕,些许纸灰沾在他的脸上。他徐徐道:“你们知道怎么和老太太说么?”
  李之焕道:“下官已经熟记在心了,就说是李总办被判了十年军流之刑,十年之后才能回来。”
  按察使何莲生也道:“我已经交待给在场的所有官员和兵士了。没有人敢走漏风声。”
  “我曾向皇上打了保票,海河若是决堤,我这个总督便不能再做了。明日便要进京辞官请罪!各位好自为之。”
  何莲生安慰道:“官场上的事,起起伏伏,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样。凭老哥的才气,将来起复是一定的。”
  李卫苦笑:“这一品官服算什么,我根本就没把这身皮当回事。我恨的是河堤一溃,百姓遭灾,生灵涂炭。我实在是惭愧啊!”
  
  群臣大辩
  
  下午申时正牌时分,阳光炽烈,树叶儿打着卷儿,盛夏的知了,一声一声的叫着。乾隆走在通往养心殿的长廊之中,保和殿大学士、军机首领大臣鄂尔泰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乾隆走在前头,赞许地叹道:“海河决了口子,李卫把贪污河款的亲侄子给杀了,此人真是一个忠直之臣啊!怪不得世宗先皇在世的时候,常说此人虽然脾气油滑,市井之气难去,但风骨却硬得很!”
  鄂尔泰与李卫在雍正朝的时候就是老冤家了,听了乾隆夸李卫,便存心要给李卫下个绊,想了想小心地回道:“是啊!先皇圣明,皇上也是聪睿之君,自然不会认错了人,可是李卫毕竟是老了。您看,他去年刚跟皇上立了军令状,要让海河大堤十年不决口,今年就出了事。连决两口,淹死了十多个人,三千亩地。李卫虽然是忠心,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一说这事,朕倒想起来了。按着军令状,海河决口李卫是要进京辞官请罪的,算日子这两天他就该到京了。朕还真拿不定主意该怎样处置他呢。”
  “主子圣心烛照,洞鉴万里,自然会给李卫一个公平处置。”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养心殿前,只见保和殿大学士、太子太保张廷玉,刚刚新进的军机大臣傅恒等在滴水檐下。见乾隆向这边走过来,二人远远地就拜倒叩首道:“老臣张廷玉恭见万岁。”“臣傅恒叩见万岁。”
  “都起来吧,随朕进殿。”乾隆说罢走入养心殿内。
  鄂尔泰在前,张廷玉随后,跟着是傅恒。
  东暖阁内朝南是一座大炕,一张黄梨木的雕龙炕几上放着高高的一摞折子。乾隆盘膝端坐在东暖阁大炕上,对三人道:“你们不用行礼了,坐到那边杌子上。”他随手翻了翻折子,叹口气道,“人欲自照,必须明镜;主欲知过,必藉忠臣。所以朕下诏广纳良言,但近日所上之折,条数虽多,皆无可用之言,都交到军机处去,让他们捡着真正有实言益语的折子呈上来。其余列个节略就行了。”
  鄂尔泰起身道:“喳。奴才这就下去吩咐人将所有谏言折子列出简略,再精挑实用之言的折子一并呈上来。”
  鄂尔泰这边说着话,太监在那边急急地收拾着谏折,却不小心掉落了几个折子。其中一个跌在床上,露出名字,乾隆看的分明,却是李卫送上来的。
  秉笔太监吓得急忙拾起折子放回案上道:“奴才该死。”
  乾隆没有理会他,将李卫折子拿起来展开:“噢。这是李卫的折子。这个李卫从来不爱凑热闹,朕还以为,这次上谏折又没有他的名字呢,没想到李卫这一回竟破了例啦。这个折子不用退回军机处,朕倒要看看李卫上了个什么谏折,出了个什么好主意。”
  他把折子一递:“念。”
  秉笔太监进前,双手将折子捧住,退后几步,朗声念起来:“奴才李卫向北跪奏,皇上您让百官众臣给国家出主意想点子,奴才虽然这些年当官学了些字,但一提起写文章,还是脑袋疼。”
  鄂尔泰和张廷玉听了这几句,不禁莞尔,只听王廉继续念道:
  “奴才本来不打算凑这个热闹,等海河的河工完毕之后,面临圣谕的时候再和您当面说,但奴才新近刚查了一个河工总办贪污案,这个案子竟是由捐官而起。奴才以前就听说‘部院衙门之大弊,无过于捐纳一事’;原以为不过是风言风语,没有凭据。当年田文镜田大人也是捐纳出身,却是个清的透顶的大清官。但奴才这些年当总督,却发现最难用的还是这些捐官。捐官里头,像田大人那样的清官太少,而一上来就知道捞钱的混账行子官倒是挺多。奴才以为,捐纳泛滥造成吏治难治,吏治难治使贪官赃官得以生存。”
  乾隆认真地听着李卫的折子,若有所思。鄂尔泰皱着眉头,二目圆睁,似有千言万语压于胸中;张廷玉仍是不言不语,端端正正坐着,没有一丝表情;傅恒却是面露赞许之色,甚至在微微点头。
  王廉仍在念着:“打个比方吧。一个白丁,花钱买了一个笔帖式或是个文书,他就要把这些钱搂回来;然后再贪钱,花钱再买一个更大的官,比如县丞,当县丞后搂了钱,再花钱买个知县;知县任上搂了钱再花钱再买一个知府;再搂钱、再花钱买个道员;并且用钱贿赂长官,交游结党,败坏风气,最终使官员腐败,贿赂公行,贪污成风,清朝不清。”
  乾隆突然一拍案几站了起来:“放肆!”
  秉笔太监吓得跪倒在地:“奴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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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