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村子
作者:冯种岐
江涛和祝永达到了第七队,当即召开社员会。庄稼人一上会场便一窝蜂地吵开了,当年入社时没有多少财产的贫农、下中农坚持不分地,不分农具。当年入社时有土地有农具的中农和上中农都是一个腔调:要自己的农具,要自己的土地。等大家吵吵嚷嚷够了,江涛又一次讲了一遍中央的有关政策,他再次强调,搞责任制不是解散生产队,不是把合作化以前的土地和农具归还给大家。搞责任制是为了解决庄稼人的吃饭问题,发展生产力。这些话他已说过好多遍了,有些人就是听不进去。他问大家,究竟愿意不愿意搞责任制?没有人说愿意,也没有人说不愿意。祝永达叫大家把农具先退回来。他说:“既然大家不愿意搞,土地就暂时不分了,农具也不分了,明天大家照常在生产队里去挣工分。”把农具拿回家的农民一听不搞责任制了,就把农具退回来了。
阴历四月初,其他生产队的土地承包都结束了,只剩下第七队没有搞。七队的社员们一看,松陵村人都准备各自收割各自的庄稼,他们到大队里来找到祝永达,说他们要搞责任制。夏收前,七队也搞完了。
十七
祝义和和田水祥以及田玉常三家分了一头牛。没有喂牛的地方,祝义和把自己家里堆放柴火和农具的小房间腾出来,盘了一个牲口槽,作为饲养室。三家人说好了的:轮流喂养,一家喂养一个月。
第一个月,由祝义和喂养,牛的草料也由祝义和负担。由于牛棚窄小,铡的短麦草堆放不了多少,每隔五六天就要铡一次麦草。每次铡草,赵烈梅就主动来了。祝义和入草,赵烈梅按铡把。赵烈梅有力气,干什么活儿都是把式,她铡的草很细很匀。这一头牛不但没有给祝义和增加什么负担,反而使他觉得喂牲口是个乐趣。
轮到田水祥喂牲口了,田水祥不管不问,他在当队长的那些年就没有喂过牲口,喂牲口是个外行不说,连草也不会入。他只和赵烈梅铡过一次草,他的双手把捋齐的麦草把不紧,入进铡口的草一把长一把短,赵烈梅还得操心铡了他的手指头。后来,每次铡草,赵烈梅就请祝义和来入草。
每天黑地半夜里,赵烈梅要来到祝义和家里给牛拌一槽草。已经到了冬天,空气干燥冷冽,半夜里,西北风如同鞭子一样抽。祝义和不忍心叫赵烈梅为那一槽草而起来受冻,他给赵烈梅说:“晚上那一槽草,你就不用来拌了,我来经管牲口。”赵烈梅说:“牲口是咱三家的,你给了牲口棚,没要一分钱,再叫你喂牲口,我们两家不是白使唤吗?”对于祝义和来说,临睡前,给牛拌一槽草也不是太劳累,再说,人老了,瞌睡少,少睡一会儿也无妨。有几个晚上,赵烈梅半夜里起来的时候,祝义和已经给牛把草拌好了,赵烈梅觉得过意不去,每天天一黑就守在祝义和家,守到十二点以后,给牲口拌一槽草再回去。天这么冷,祝义和怎么忍心叫赵烈梅守在牲口棚里呢?他们把赵烈梅叫到房间里来,叫赵烈梅坐在被窝里暖和。赵烈梅说她不冷,赵烈梅不上炕,她坐在脚地的板凳上纳鞋底,她的脚冻得实在不行了,就到院子里去走一走。这样一来,祝义和两口子都睡不成觉了,吕桂香就把隔壁祝永达住的那间房子门给赵烈梅开开了,她叫赵烈梅坐到祝永达的炕上去纳鞋底。赵烈梅没有推让,就上了炕。
祝永达每天忙着大队里的事情,每天回来得很晚,有时候,等赵烈梅给牲口拌上草以后,他还没有回来。至于说,赵烈梅是什么时候走的,祝义和和吕桂香就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祝永达在医疗站的祝正平那里喝了点酒,喝得有点多了,他脚步踉跄地回到了家,进了门,没有开灯,就上炕睡觉了。恍惚中,他觉得有人给他解纽扣,他问是谁,赵烈梅说:“你小声点,我是烈梅。”原来,赵烈梅在祝永达的房间里呆过几个晚上以后,摸清了祝永达的作息规律。那天晚上,她给牛拌了一槽草,没有当即回去,站在祝义和两口的窗户下听了听,这老两口都已经睡下了,就钻进祝永达的房间,和衣躺在了被窝里,睁大眼睛等待着祝永达回来。爱情使赵烈梅毫无顾忌、胆大如天。她渴望祝永达的亲吻,渴望祝永达的搂抱,渴望祝永达的温存。被爱折磨的女人往往像一团火,她在炙烤着她心爱的人的同时,也炙烤着自己。这一年多来,她常常在焦渴之中,但又找不到适当的机会。有时候,她就在黑地半夜里跑到大队里去,偷偷地站在窗外向房子里窥视,只要她看一看祝永达,心里也舒服了。她知道,祝永达在大队里干上了事情,确实是太忙了,既然机会来了,她就不能放过,在祝永达家里喂牛,正是她和祝永达约会的最好不过的机会。她被一厢情愿的想法所驱动,所折磨。祝永达一听是赵烈梅,酒意醒了大半。他赶紧爬起来,下了炕,穿上了鞋,拉亮了灯。
“你咋在我的房子里?”
“咋啦?我就不能来?”
“你快回去,我要睡觉了。”
“我不回去。”
祝永达的酒意全消。他知道赵烈梅是来给牲口拌草的。
“你不回去,我就去大队里睡觉了。”
祝永达抬脚向外走。赵烈梅拦腰抱住了他。
“我走,我现在就走,还不行吗?”
赵烈梅哽咽了。
祝永达掰开了赵烈梅挽在一起的双手。赵烈梅拧过身,伏在祝永达的胸脯,嘤嘤地哭了。
“人家……人家天天晚上等,天天晚上盼,你反而问我为啥要在你的房间里……你呀,你真是……”
祝永达轻轻地推开了赵烈梅: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上次给你说过了,那是不可能的事。快回去吧。”
“你真是贼没良心鬼没血的东西!你就是今晚上把我杀了我也不走,你也别想出去!”
赵烈梅两手叉腰,堵在了门口。祝永达不理她,第二次要上炕睡觉,赵烈梅拉住了他的后衣襟。
“放开手。”
“不放!你不叫我睡,你也别想睡。”
祝永达回过身来,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祝永达!你打我?”赵烈梅两眼含泪盯着祝永达。祝永达仿佛意识到他不该动手的,他垂下眼,不知如何是好。赵烈梅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
“你不要哭好不好?我求你了。”
赵烈梅双肩抽动着,越哭越伤心。
在赵烈梅的哭声中吕桂香进了房间,她看了看两个人一眼,还没等她问是咋回事,赵烈梅抹了一把眼泪跑出了房间,吕桂香撵到院门外边也没追上她。她关上院门一看,祝永达已关了灯,就没再去问儿子是怎么回事。
吕桂香回到房间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给祝义和说了一遍。两个老人产生了误解,他们以为赵烈梅和儿子已陷得很深,两个老人再也睡不着了。
赵烈梅咋能那样呢?你这不是把永达向沟里掀吗?他们又是抱怨赵烈梅,又是责备儿子。儿子再没有女人也不该和田水祥的女人搅和在一起。女人不是馍馍饭,女人只是调料,只是盐和醋,这个道理儿子咋能不懂呢?老两口不能眼看着儿子毁在赵烈梅的手中,一旦她和儿子的事张扬出去,祝永达怎么在松陵村做支书?这才是祝义和两口最担心的。松陵村的庄稼人最见不得的是偷鸡摸狗的事情。可是,他们知道赵烈梅脾气刚烈,不能当面给她挑破,这样会把事弄瞎,也得罪了赵烈梅。但办法有的是,从那天晚上以后,祝义和和吕桂香非要等到赵烈梅给牲口拌毕草出了院门才上炕睡觉。赵烈梅睡多晚,他们老两口睡多晚。
“这不是办法。”祝义和给吕桂香说:“人不能把人老看着,下一个月,轮到赵烈梅喂牲口咋办呀?”
吕桂香也说:“就是,这样下去,还不把咱给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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