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村子
作者:冯种岐
“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我喜欢你,永达哥。”
“那你为啥不?”
“等以后……”
“我现在就要。”
“现在不行。”
“为啥不行?”
“你不要逼我,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他的态度和她一样坚决,想要干的,非干不可。马秀萍的拒绝给他的冲动加了温。尤其是,马秀萍有理由而不说出来的理由诱惑了他,祝永达几乎失去了理智,他再一次扑了过来。马秀萍把被子一撩,撩到了一边,四仰八叉地躺着,两条手臂撂在了枕头旁边,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他看着她的裸体,目光从她挺突的乳房上落下去,突然觉得,这具丰满而白皙的裸体由于她摆出的姿势而失去了激情和活力;这具裸体和任何女人的裸体没有什么两样,仿佛是挂在墙上的一幅油画,是栽在花盆中的一朵花儿,是悬在天空的一轮满月,美丽是美丽,但不生动,缺少魅力。她的木然、漠然简直是对他那狂热和肉欲的讽刺。他把被子拉过来,给她盖好,躺在了她旁边。
他悲哀地说:“等以后吧。”
祝永达沸腾的热血已彻底地凉下来了。
马秀萍在他的额头上吻了吻:“你真好,永达哥。”
祝永达苦笑了一声:“是吗?”
“是呀,你是个好男人。”
马秀萍躺在祝永达的臂弯里睡着了。祝永达久久不能入睡,他瞧着马秀萍那熟睡的样子,目光落在了她的脸庞上落在她那长长的睫毛上,少女时的天真已从她的脸庞上消逝殆尽,唯有美丽还存留着,这美丽成熟了,成熟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无法弄清楚她的生活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断定她的生活中肯定发生过他未曾想到的事情。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喜欢她,都爱她。他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她,更不能产生坏想法。他对他的爱坚定不移,不会因为她有什么变故而动摇。这种爱在他的心里已埋藏得很久了,也许,从马秀萍十四岁那年,十六岁那年,这爱就扎下了根。不过,他压抑着自己,不叫这爱生长。如今,他再也压制不住爱的苏醒,这爱的苏醒犹如狂风骤雨具有毁灭般的力量。刚才由于他的冲动,险些把他和她之间的这美好的记忆给毁掉。他既然爱她,就该为她着想。在那一刻,他不可理智,但他应当理智。他要进入的是一个女孩儿的身体,他于一刹那间将把一个女孩儿变成一个女人,这是一个既美好又残酷的变化;这对她马秀萍和他来说都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他把女孩儿的第一次看得很神圣,他以为,人世间最清白最圣洁的就是处女。一个男人在获取处女的同时就把女孩儿撕裂了把那份圣洁给毁了。女孩儿的害羞、内敛、自尊、自惭、多愁善感,大都来自“处女”情结。女孩儿变成女人,情感的内容就不一样了。他一旦进入了她的身体,就要对她负责,就要担当起那责任,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担当得起。祝永达羞愧自己刚才的蛮横的举动和刻薄的想法。他感激马秀萍的拒绝。他欠起身,看了看她,在她的脸上、眉毛上、嘴唇上轻轻地轻轻地吻了吻,把枕头给她枕好。然后,他爬到对面的那张床上去了。
第二天,两个人临分手时,马秀萍孩子似的勾住了祝永达的手指头。
“等着我,好吗?”
“我等着你。”祝永达眼里涌出了泪花。
二十三
田玉常的家是在马子凯的曲子队排练曲子的那天晚上被盗的。
开了春以后,马子凯整天埋头于他的《方言大全》,他想在有生之年整理一本完整的凤山方言。对凤山方言,他情有独钟,从中年以后就开始研究整理。他发现,凤山的方言和《红楼梦》的某些语言、语调和语气很接近,有一脉相通之处。比如“来得”这个词儿在凤山方言中是形容词,形容人的能干,而在《红楼梦》中也是这样的用法。他在《金瓶梅》中多次读到过“蜡渣黄”这个词儿,“蜡渣黄”也是形容词,形容人的脸色跟蜂蜡的渣子一样黄,在凤山方言中,同样也这样运用。凤山方言生动逼真,情感细腻。比如凤山方言中的“眼黑”这个词儿,不是用来形容眼睛的颜色,它作为动词用,有“反感”或“见不得”的意思。凤山人常常说,某个人很“眼黑”某个人,如果将“眼黑”换成“反感”就没有味儿了。又比如凤山方言中的“渲青”这个词儿形容颜色鲜亮,而凤山人说某个演员的秦腔戏唱得好,就说他唱得“渲青”,这种艺术通感的运用生动逼真,增加了语言的色彩和分量。马子凯对研究凤山方言的兴致很浓,他在研究的过程中,将一些流失的方言捡拾起来,加以整理。
那天晌午,天气很好,马子凯正在伏案写作。凤山县文化局的一名副局长和县文化馆的韩文轩馆长登门拜访他。这位副局长告诉他,周公庙的庙会快到了,文化局决定邀请马子凯的曲子队在庙会期间助兴。马子凯欣然接受了。他合上了书稿,吃毕中午饭,派人到各村组去通知曲子队里的人员晚上到他家来排练。
晚上,马子凯家里灯火通明。曲子队里的人都到齐了,拉板胡的,拉二胡的,打“瓦子”敲“摔子”的和念曲子的都围着一张方桌而坐。田玉常来得最早,他也是曲子队里的一名成员。他念(其实就是唱)曲子时特别投入,眯着双眼,摇头晃脑,声音苍凉雄厚,能念出曲子的韵味儿来。田玉常一来,自然少不了赵烈果,她坐在灯下,一边听曲子,一边做针线活儿。
马子凯的三弦弹了两声,乐器便一齐响动了,第一段是由田玉常念《诸葛亮撑船》。接下来由马志敬念,马志敬最拿手的曲子是《张连卖布》。这出曲子说的是一个叫张连的赌徒向妻子二姐娃悔过的事情。曲子幽默、夸张,是一出喜剧,女人们尤其爱听。围在院子里的庄稼人之所以没有走是等着听马志敬念《张连卖布》。
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无论是念曲子的还是听曲子的兴致都很高,就是念到天大亮,人们也不犯愁早晨要去出工。现在,是各家做各家的庄稼,自己支配自己。再说,地里也没有多少活儿,人们难得热闹这一夜。马子凯喝了几口茶,重新抱起了三弦,他对马志敬说:“大家都想听你的《张连卖布》,你就念。”马志敬说:“叫玉常念二姐娃,我念张连。”马子凯说:“也行。”田玉常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念就念。”他夹细了声音,咧开了嘴巴,用女声念道:“我名叫二姐娃……”
一直闹腾到凌晨两点多,意犹未尽的庄稼人才散了伙。
就在几个年轻人正帮着马子凯收拾桌椅板凳的时候,忽然听见赵烈果在街道上呐喊:“不好了,有贼!”由于喊声失控了,失常了,很瘮人,刚进了院门的庄稼人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们赶快向田玉常家里跑。
院门本来是锁着的,赵烈果开门时也没发觉铁锁被人弄开后虚按在上面。她推开门急急地去厕所里尿尿,裤子刚抹下来,田玉常就进了牛棚。田玉常到牛棚里去给牛添草,他拉开灯绳一看,牛不见了,他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失急慌忙地跑出来说:“牛没了,牛被人牵走了。”赵烈果一听,一泡尿也没尿毕,提上裤子出了厕所。她到牛棚里去一看,牛棚里果然空荡荡的,她发了疯似的跑上街道放声呐喊。她一开腔,几乎把嗓子喊炸了,喊出的腔调有一股怪味儿。
院子里即刻有了一股诡秘的阴沉沉的气味。田玉常拉开了装在屋檐下的电灯开关,放在房檐台上的家具、旧鞋、小凳子、磨刀石即刻从黑暗中跳出来了,唯独不见了两袋子碳酸氢胺化肥。这两袋化肥是他昨天才买回来准备播种玉米时作底肥。田玉常叫赵烈果去房间里看看,还丢失了什么没有。其实,房间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张老式柜和老式箱子里塞的都是一些旧衣服,家里没有电视机,连一台缝纫机也没有,最值钱的就是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已经很破旧了,盗贼大概对它不感兴趣。他们仅有的一百多元,被赵烈果藏在炕席底下的麦草中,不容易被发现。赵烈果打开箱柜看了看,说没丢一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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