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村子
作者:冯种岐
事情闹到了村委会。祝永达将处理纠纷的事交给了马志敬。马志敬是个和事佬,他把赵烈果和赵烈梅叫到一块儿,给姐妹俩说:“你们是亲姐妹,为了那一二分地闹来闹去,村里人笑话哩。咱农村人有一句话,说是亲顾亲顾,亲戚就要相互照顾。我看,把界石挪过来,过去的事就不追究了,咋样?”赵烈梅说:“现在谁顾谁呀?人都在顾自己。我的要求不过分,把这七八年来的粮食给我,谁挪的界石,不追究也行。”赵烈果说:“烈梅,你说话可要有证据,照你说,界石是我们挪的?你凭啥说这话?我们是照界石种的地,一斤粮食也不给,看你两口能咋样?”赵烈梅说:“姐,你要是和我姐夫耍赖,我就要到家里去装粮食了。”赵烈果说:“好啊!狗东西,你胆子大,现在就去装。”赵烈梅说:“去就去,去装自己的粮食,谁还不敢?”赵烈梅说罢,起身就向门外走。马志敬赶紧上前去拦她。马志敬说:“你们再不要胡闹了,我处理不了,还有祝书记;村委会处理不了,还有乡政府,你们再闹,我就不管了。”马志敬给这姐妹俩讲道理。他的道理没有姐妹俩各自的利益有分量,谁也不愿意尊重道理的。处理了大半天,争吵了大半天,没有任何结果。
马志敬去找祝永达,祝永达问他是咋回事?马志敬说:“这姐妹俩互不相让,一个比一个硬,没情分,连一点儿人情也不讲。我看,要处理,得来硬的,姐妹俩都不讲情面了,咱还讲啥情面?”祝永达说:“这就不是讲情面的事,咱来个快刀斩乱麻,给斫一下,割杀亮清算了。把他们四个人叫到一块儿来处理,你也参加。”马志敬说:“你是支书,你说的话他们会听。”祝永达说:“我这支书不是用来压人的,也不想压谁。咱得说理,要叫他们服了道理。”祝永达和马志敬合计了一下,拿出了一个处理方案:由赵烈果给妹妹赵烈梅赔三分六厘地的产,只赔分到户以后四年的产,前五年的产就不赔了;每分地赔八十斤,夏秋各一半,总共赔三百八十四斤粮食。马志敬说:“这个方案他们再不接受,咱就不管了,叫他们去找乡政府。”祝永达说:“咱就这样处理,各打五十板,只要他们都愿挨事情就了结了。”
当天,田玉常两口和田水祥两口被叫到了村委会,村民小组的组长马英年也来了。祝永达没有再给他们讲道理,他把他和马志敬研究的方案拿出来,赵烈果一听,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说:“那样处理不公平,没有是非标准,是叫我们背黑锅。”赵烈梅也不同意,她说:“就是要把是非弄清楚,种了我们八九年地,只赔四年的产量,那不行。”赵烈果说:“想得倒美?谁给你们赔产?一斤粮食也别想拿走。”田水祥说:“不给粮食也行,我明年就割你们的麦子,挖你们的玉米,谁还弄不过谁?”田玉常说:“你在我们地里割麦、挖玉米,我就把腿给你打断了。”田水祥说:“谁不赔我们粮食,我就叫他出血。”赵烈果说:“你不要用大话吓我们,我们是粮食吃大的,不是吓大的。”赵烈梅说:“我们不吓谁,就是撕破卵子淌黄水,也不能叫人把我们讹了。”四个人吵成了一锅煮。祝永达拿起一张报纸,看报去了,马志敬眼睛迈向一边抽烟,马英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劝谁。四个人的话都说得很大,但都没有动手。吵了半天,没人解劝,他们大概觉得没味了,就主动不吵了。这时,祝永达放下报纸只说了一句话:“散会,就按村委会研究的办。”祝永达站起来要走,赵烈果拦住了他。赵烈果说:“你做支书,可不能偏向烈梅,你提起斧头向偏旁砍,村里人都看着哩,小心唾沫把你淹死了。”祝永达说:“你说这话是啥意思?”赵烈果说:“没有啥意思。我问你,你偏向烈梅,她是你的啥人?”祝永达说:“你说是啥人,就是啥人。”赵烈果说:“她是你的小婆娘,你睡了她,你才偏向她。”赵烈果的这一句话使在场的人立时愣住了,这句话太突兀,太馋火了。赵烈梅一听脸色突变,她走过去伸手给姐姐一耳光,由于打得狠,打得赵烈果立时跳了起来,捂住了左边的脸。赵烈梅大声喊叫:“你再胡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赵烈果说:“你才是×嘴,你没招人养汉,你心虚啥?”赵烈梅骂道:“狗东西,你说,谁招人养汉来?你不说亮清,我不把你的×撕成火镰片才怪哩。”她扑上去,又去打姐姐。田水祥也不答应了,赵烈果的话不但伤及了赵烈梅和祝永达,也伤着了田水祥。田水祥伸出脚去踢赵烈果,田玉常扑向了田水祥。赵烈梅被激怒了,她凶神恶煞一般抓住了赵烈果的手臂扭过去,一只手去她的脸上抓。马英年和马志敬上前去分解。四个人在村委会办公室扭打成了一团。
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赵烈梅和祝永达相好的事在松陵村纷纷扬扬了。
这事儿不是赵烈果的猜测或臆断,这事儿坏在赵烈梅的那张嘴上了。她给赵烈果说过,她多么爱祝永达,甚至加油添醋地说,她和祝永达已相好几年。赵烈梅完全是由于渴望或虚荣而编派出来的。那时候,她和姐姐好得如同一个人,她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为了叫姐姐和她分享快乐,或者让姐姐羡慕她。如果赵烈梅能想到,姐妹俩有朝一日会不顾亲情反目为仇,打死她她也不会这么说的。
事情发生的当天,赵烈梅明显地感觉到,她走到街道上有人在挤眉弄眼,有人在嘀嘀咕咕,白棉叶和她打招呼时的声调怪模怪样,撂过来的眼神也不绿不红是怪不啦啦的毛蓝色,连妇女主任何宁娟见了她脸上的路数也是坑坑洼洼的。她对这些怪眉眼全然不顾,该说啥还是说啥,该干啥还是干啥,照样在街道上风风火火地走路,照样向人多处扎。既然大家都把假的作为真的,她也就默认了。也可以说,是她自个儿以假为真的。就是有人说在她的当面她也不会计较,和祝永达相好是她自己的事,与松陵村任何人不相干。她反而觉得,这是她值得荣耀的事,松陵村那么多女人,比她年轻的有,比她漂亮的有,祝永达偏偏好上了她,她是最有福气最幸福的一个,你们嫉妒也没办法。就是祝永达离开了她,她也满足了,她曾经被人爱过,幸福过,这就够了。赵烈梅这么一想,觉得姐姐把她和祝永达相好的事情张扬出去并不是一件坏透顶的事情。
祝义和的想法就大不一样了。风声传到祝义和的耳朵里以后,他为儿子担心和痛惜。他担心儿子会因一个女人而被人放翻;他痛惜的是儿子这么不自重不珍惜,儿子的一切都是来之不易的,因为一个女人而失去荣誉、自尊就太不值得了。儿子和赵烈梅的事他早就感觉到了,他白撂一间牛棚还不是为了让赵烈梅和儿子断了关系?不知是儿子没有感觉到他的用心还是压根儿不搭理他,他后悔没有直截了当地给儿子挑明。他又觉得,作为父亲,这话确实是不好张口,说明白了,他怕儿子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不说明白,等于没有说,祝义和几次都欲言又止了。在他看来,儿子有能耐。凡是有能耐的男人都不会把裤裆里的事看得太重,把女人太当一回事的男人不可能干出一番事情。这件事一出来,祝义和不能不对儿子担心了。他疼爱儿子宽容儿子,但不能眼看着叫儿子走斜路。
没几天,祝义和在去地里的路上和赵烈梅相遇了,祝义和挎着竹笼拿着镰刀,准备去割草,他只顾低头走。赵烈梅从对面走来了,两个人已是擦肩而过了,祝义和叫住了赵烈梅。祝义和只叫了一声,赵烈梅就站住了。可是,祝义和看着赵烈梅却不说什么,赵烈梅就问他有什么事。
“也没有啥事,我是说,永达是村里的支书。”
“连七八岁的娃娃都知道你儿子是支书,还用你给我说?”
“男人家干点事不容易,尤其是我家永达,女人家得体谅些。”
“叫谁体谅他?叫我吗?”
“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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