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过街通道里的艺术家

作者:[俄罗斯]尤·波里亚科夫 著 刘宪平 译




  “怎么回事啊?”宁卡不乐意了。
  “抱歉,太太们!”他回答时明显透着那股蛮横无礼。
  “怎么,你赚了许多钱?”宁卡有些怒了。
  “赚了很多!”科斯加冷笑着,委屈地哼了哼被打歪的鼻子。
  
  六
  
  飞机上,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不时拿出小镜子在眼睛里和面孔上仔细寻找有没有刚刚发生过的背叛的痕迹。
  “小疹子,海水造成的。”宁卡安慰道。
  有两辆轿车在机场迎候她们。第二辆有保镖。
  当庄园的防弹大门缓缓打开,她们驶到房子跟前时,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发现穿黑制服的保安人员比以前多了。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她询问驾驶员。
  “眼下好像没什么。”廖沙回答。
  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迎接她时没有热情,甚至亲吻她面颊时都很勉强。
  “怎么了?”她不安起来。
  “就是累了……”
  与往日一样,用餐时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子两端,丈夫面色阴沉。
  “总统的事如何了?”她问。
  “他忙着呢。”
  “港口的事情呢?”
  “糟糕。斯塔尔科夫原来是个恶棍。”
  “还能做什么补救吗?”
  “正在做着。你休息得如何?”
  “非常好。遗憾的是你没能抽空过去。天气很好。我光着身子晒得很黑。你看见了吗?”
  “这就是全部?”
  “不,不是全部……宁卡劝说我搞同性恋。”
  “说服了吗?”
  “艾,开个玩笑嘛!”
  “噢,是玩笑?”
  丈夫默不作声地品着西藏茶。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边吃水果色拉边寻思,今天对他要特别温柔,当然,反应过于敏感会暴露自己的过失。她环顾客厅,当目光落在那幅肖像画上时,全身因意外而为之一颤:画面上,女子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淫荡的神色。
  “现在看出来了吧?”丈夫问。
  “看出什么了?”
  “擦灰尘的时候,把笔道破坏了。画面定型太差。回自己房间吧!”
  “你来吗?”
  “争取……”
  回到楼上的卧室,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重新对着镜子久久观察自己,努力捕捉背叛行为在身上引发的变化,后来她恍惚感觉到疗养地不忠行为残留下的微弱气息仍游离于全身,于是她拿出一瓶早先在巴黎购买却从没用过的特制芬芳香脂涂抹,此后又突然醒悟,能够引起丈夫怀疑的正是这种他从未闻到过的气味,于是又使劲地冲洗香脂,用纤维团把皮肤擦得起了红疹子。
  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始终没来。为了分心,她给宁卡打电话,得知鲁斯塔姆在非洲感染了一种罕见的肠道炎,成了名副其实的“厕所的奴隶”。
  丈夫最终没露面。夜里,她被喊叫声惊醒,趴到窗台上一看,灯光照射下的台阶上,几个保镖把一个人往上拖,那个人被殴打得血肉模糊,无法辨认,仅仅从塌陷的鼻子才可判断,他们拽来拽去的是科斯加。她吓得浑身发抖,躲进了墙角,等待着艾德华前来找她算账。
  (“赶快报警!”善良的达玛震耳欲聋地狂吼着。
  “报什么警?整个警察局都被他收买了!”沃托尔娃幸灾乐祸地应道。“早该考虑周全!”)
  “去你们的吧!混蛋!”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哭泣道。“母狗!”
  院子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传来断断续续的指挥声,汽车门砰砰的关闭声,马达轰鸣声,但走到窗前是可怕的。待一切恢复了寂静,又熬了一个小时后,她才下到一层的大厅。壁炉里,烧尽的炭火阴燃着。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走到近旁,一眼瞥见烧毁的画框残留下的一小块金黄色边角。
  早晨,宁卡来了,脸色惨白,神情少有的严肃:
  “看电视了吗?”进屋的瞬间她问道。
  “哪套节目?”
  宁卡一声不吭地接通大屏幕平板荧光屏的电源。收视率很高的美食烹饪节目“家庭厨艺”正在结束,主持人是过去的一位弹唱歌星。今天做他嘉宾的是一个著名的人权主义活动家。眼下呢,他在为电视观众展示自己如何做一道最爱的菜。
  “那葱头呢?”弹唱歌手问道,笑起来的他活像一只聪明的田鼠。
  “葱头要切成细丝。永远不能没有葱头!”昔日持不同政见者嬉笑着,使用一把大刀子操作。
  “刀子怎么样?”歌手不甘罢休地追问。“佐林克公司制造。能切铁轨……”
  “我觉着能行!”
  终于开始了新闻节目,播音员在收尾时以温和与不无满足的口吻宣布,莫斯科夜间又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死亡事件:激烈的枪战造成若干人死亡,其中包括俄罗斯某大型港口的一位共有业主。出于侦查需要,其姓名暂时不能公开。这次悲剧的详细情况,请收看下一次节目。末了,播音员迅速扫了一眼观众,明显是在暗示大家:除非是傻瓜,谁还猜不到这里说的是谁呢。
  “王八蛋!”宁卡低声说。“都是钱烧的!”
  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只觉着体内升起一股令人作呕的飘忽感,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七
  
  料理完丧事,妈妈显得格外温存和殷勤,她把女儿带回斯捷普诺戈尔斯克。不用说,单元门口再没有值勤的日古力警车,也没有人出于尊重而登门拜访。只有秉性纯朴、头脑冷静的季马·科列索夫佩戴着可能是索洛茨捐赠的吱吱呀呀作响的新式假肢来了,他带来一张选美竞赛的老照片,打扮成女皇的莉达就在其中。
  “不喝酒了?”塔吉娅娜·伊戈列夫娜严肃地问。
  “应付不了啦,”他答着,绝望的目光落在女同学身上。
  她在呆滞和麻木中度过了一个月,大把大把吞服宁卡提供的药片仍然无济于事,每天半夜必定会醒过来,被剪不断的回忆所折磨。过去的一切都在回忆里搅成一团:播报丈夫死讯的播音员的嘲讽笑脸,斯塔尔科夫离开她房间时得意的笑容,以及刨问为何在与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之间发生不可调和的纷争以后,迈克·斯塔尔科夫还要去克里米亚看望她的那个侦查员疑惑的一笑。
  对丧事的回忆是最难以忍受的。宁卡寸步不离自己的女友,她们一起收拾准备送进停尸间的东西。瓦尔纳切娃叹着气在敞开的壁柜前站立了许久,死者的衣物把柜子塞得满满当当,像服装店似的。“活人要得了这么多衣服吗?” 塔吉娅娜·伊戈列夫娜想。“死人一身衣服就够了。永远的……”
  停尸间里,她们遇到了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的长子列尼亚。他们从未谋面,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丈夫的写字台上立着一幅照片,它记载着一家人曾经和睦幸福的美好时光。列尼亚朝后娘投来一瞥,那平淡无奇的目光同父亲一模一样,然后便闪开了。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戴金边眼镜、穿皮夹克的赤脸大胡子男人。此人蛮横地解释道,所有与丧事相关的张罗和支出,都由家里负担。遗孀(他是嘲讽地说出这个词的)假使乐意,可以去教堂参加安魂弥撒。
  “喂,您到底何许人也?”宁卡愤慨了。
  “您很快就会知道!”大胡子许诺说。
  聚集在叶洛霍夫斯基教堂里的人不多:亲属和下属,以及几个政府的小官员,还有一部分本区教民,他们听说要为“那个人人知道是谁的”人送葬,于是早祷告结束后就留了下来。这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怀有谴责地打量身着丧服的莉达,把充满同情的目光投向受害者的孩子。他们低声交谈的意思归结为:这家真正的遗孀在精神病院,而穿黑色丧服的这位是插足者。
  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的女儿和小儿子从伦敦飞来参加葬礼。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无时不感到他们投来的憎恨目光。赤脸大胡子始终在列尼亚耳边嘀咕,列尼亚赞同地点着头。宁卡告诉她,已经打听到了,这家伙是个著名律师,非常阔绰的公众形象,很糟糕的声望。
  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躺在贵重的橡木棺材里,棺材像一个巨大的有活动顶盖的抛光匣子。他面色灰暗,神态安详,而弯曲的紫色嘴唇看上去竟形成逝者神秘的一笑。
  她回想起来,离开卢浮宫以后,他们两人曾在春意盎然的巴黎街头散步,走了很长时间,并且对蒙娜丽莎神秘的一笑交换了自己的见解。
  “没什么神秘的,”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说。“她悄悄地背叛了丈夫,为此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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