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过街通道里的艺术家
作者:[俄罗斯]尤·波里亚科夫 著 刘宪平 译
宁卡风风火火地出现了,这很出人意料。她晒得黝黑,还亢奋于疗养地的又一次罗曼蒂克邂逅。宁卡宣称,地中海之旅使她结识了一位准备把巴尔扎克《淘气的故事》搬上银幕的导演,并且他几乎已筹集到了资金。
“那些故事可不怎么体面啊!”莉达表示怀疑。
“但钱是体面的!噢,你以为你是修道学校毕业的啊,那赶紧回你的斯捷普诺戈尔斯克好了,别再蒙人了!”
“我决不会拍裸戏!”
“谁需要你脱光了?就是一点点色情戏。非常轻微的……导演是同性恋,伙伴是灯光师。你尽管放心好了!”
试镜非常成功。在一大群参加竞争的长腿姑娘中,莉达脱颖而出。导演兴奋地打量着这个年轻演员,犹如古董商在旧货市场廉价购得一枚法别尔热(1846—1920),俄罗斯著名彩绘家,其作品色彩绚丽,形象逼真,为宫廷收藏珍品。亲手绘制的复活节彩蛋。面试之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窄脸矮个子男人走近莉达。此人有几分像剧院里给演员们发放微薄薪水的那个永远睡眼惺忪的会计。不过,观察他的做派,你就会明白,这家伙所掌管的完全是另外一种数额巨大的钱,而且是自己的,不是人家的。这主的眼睛很奇特:充满智慧,但目光忧郁,既透明又浑浊,好像纸币上面的防伪水印标记。
“我叫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来人自我介绍道,并且不容置疑地补充说。“请您与我共进晚餐。”
“谢谢您。我要保持体形,从不吃晚饭。”
“您这是当真?”
“绝对的。”
“嗯,您知道吗……”他迷惑不解地看看莉达,接着像是在说起那段无聊的电视广告:“显然,您还没有睡醒!”
“没人叫醒我!”她不服气地应道。
(“这就对啦,莉达契卡!”达玛赞赏地嘟哝着。
“佐尔尼科娃,你太傻了!”沃托尔娃说。)
“你是用脑子想事吗?”宁卡知道情况后有些激动。“整个方案都是他埋单!你知道为啥吗?”
“为啥?”
“他在物色女友。原来的情人不久前因车祸丧生了。”
“你怎么知道的?”
“骆驼说的!你现在读什么?”
“契诃夫。”
“你别再丢人了!快看看《莫斯科共青团员报》吧,那就什么都知道了。明天,就会对你参加面试表示感谢,还会给你理想的屁股一击,你真是个糟糕的老处女!”
“随他们的便!”
然而,令大家惊奇的是,莉达还是得到了一个角色,当然不是起初希望的主角,而是一个配角,出演一个保护淫荡女主人安全的女仆。自然,女主人的角色由宁卡扮演。
片子要去克里米亚半岛拍。在空中飞行时,浑身充斥着各种信息的瓦尔纳切娃像条肚子里塞满肉馅的狗鱼,把自己知道的有关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的事情一点儿一点儿地全告诉了莉达。在过去那种平均主义盛行得令人作呕的日子里,他是个迂腐的程序工程师,只有一套休息日穿的衣服,住在用积攒的钱付了一半款的厨卫共用的筒子楼里。后来,当一切都允许做的时候,他开了一家叫做“有保障”的保险公司,接着成功地在全社会都知道的那次私有化债券运动中捞了一把,并且及时地脱身出来买下整个一个港口。
“什么港口?”
“怎么啦你?莫非你是想去给他当装卸工?”
“我才不愿意呢。”
“顺便告诉你,他有配偶,三个孩子。不久前,妻子还在‘女性故事’栏目中露过脸。叫你讨厌的是,他们是同学,而且他是帮她拿书包的。他们第一次接吻是在毕业晚会上。你知道吗,毕业晚会以后我做了第一次人流。他喜欢孩子到了忘我的地步!总之,是个模范的顾家者。”
“他有情人,还算得上什么顾家?”
“你真是糊涂到家了!有了情人,男人才可能成为模范的顾家者。否则,他只会惹人厌烦和制造脏衣服!”
“这说明,我没跟他去任何地方是对的。”说着,莉达把头抵在了舷窗上。
海水在下面闪闪烁烁,仿佛表层是绿色箔片,起初被揉皱,然后不均匀地抚平和铺开,一直到地平线。
外景只给了二十天时间,没有配音,也不排练,几乎是念剧本。对光的时间特别长。一周以后,宁卡险些被除名,因为她总是忘记台词,并且和一个灯光师眉来眼去。导演原来是个声音刺耳的暴虐者,而且满嘴脏话。而每当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突然出现在现场,他一准变得彬彬有礼,甚至卑躬屈膝。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缺乏光泽、神色忧郁的目光匆匆扫一眼现场情况,冲着景仰他都发了呆的导演冷冷地点点头,然后就像出人意料地出现那样,又出人意料地消失了。不断有人说,他似乎是乘私人飞机从莫斯科来的。
与巴尔扎克有关的内容一天比一天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被克里米亚烈日晒焦的女人裸体。但是,脱衣服的基本是宁卡和那几个使用硅酮隆胸的影视老女人,还有来自辛菲罗波尔芭蕾舞团的一些放荡的年轻女孩,每晚她们都要和剃了寸头的当地权势结伴外出。
不过,这一天也轮到了莉达头上。根据导演要求,编剧给巴尔扎克生硬地安排了一场戏。而那位编剧是个忧郁的酒鬼,整个拍摄期间都处于狂饮状态。当需要把什么地方重新编排一下时,导演就会差人从宾馆把他找来。尽管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的这个家伙在聆听导演的吩咐,但他的面部表情明白无误地告诉旁人,他早就想杀掉眼前这个影界暴君了,只是在寻找适当的时机。不过,预定的那场戏稿在第二天就写出来了,在导演歇斯底里的叫喊下,演员们还演得挺起劲。
起初,莉达出演的这段戏里没什么特别的:她扮演的女佣提着一篮子衣服去河边洗。贪婪的男爵不满于妻子多情,暗中守候着女佣。接下去便是色鬼扑向不幸的姑娘。然后,循声而至的男爵夫人用斧头柄痛打负心人。
“她怎么会有斧头?”编剧试图要尊重历史的真实性。
“这不是你的事,可恶的醉鬼!”导演扼杀了可能的创作切磋。“各就各位!”
当灯光已经给好,导演看了一眼摄像头,嘴里喊出的不是“开拍”,而是“佐尔尼科娃,脱衣服”。
“什么,脱衣服?”她惊愕了。
“脱光。”
“剧本里没有这个!”
“剧本是为了要钱的!可我是在拍电影!”导演吼道。“女人在苏联电影里总是洗衣服,你在我这要洗澡!光着身子洗澡!”
“我不脱!”
“你反了吗!脱了吧,他娘的!我要除你的名!”
莉达瞧了瞧在沉默中期待的剧组人员,原以为能看到男人那边对于淫念的满足和女人那边对于复仇的得意,可发现的仅仅是她这种不合时宜的任性和固执所引起的那种人们在处理公务时的不满神色。
(“快脱呀,你这不正常的女人!”沃托尔娃命令道。
“在水里……就一次……也许,还是可以的……”达玛含糊地说。“你还记得科罗的《浴中狄安娜》吗?”)
“都去见鬼吧……”莉达横下心来,动手去解那件气味不佳的皮革道具紧身衣。这时,莉达发现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就站在一块巨石后盯着她,使劲抿着嘴唇,目光里既有同情,也有嘲弄。
“你们自己去做吧!”莉达喊道,为自己的愚蠢而颤抖着,哭着跑回去收拾行李。
宁卡试图劝说她,但无济于事。莉达回想着百万富翁嘲讽的目光,厌恶得直颤抖,动作剧烈地把为数不多的衣衫摔进旅行箱。
(“做得对!快离开这罪恶的巢穴!”达玛赞许道。
“你要后悔的!” 沃托尔娃警告说。)
“回来吧,佐尔尼科娃!”瓦尔纳切娃在背后喊道。“他们变卦了:你不光屁股也行!”
在赴机场途中,一辆红色跑车超过稀里哗啦乱响的的士,并拦住了去路,从里面轻巧地钻出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