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过街通道里的艺术家
作者:[俄罗斯]尤·波里亚科夫 著 刘宪平 译
“怎么啦?”她离开的士后才刚刚发现自己几乎比对方高出一个头。“我不会回去的!”
“也不必回去。我想说,您做得对。众目睽睽看裸体,龌龊,有失体统。导演简直就是无赖。片子不拍了。”
“怎么不拍了?”
“平常事情一桩。我终止了方案。我不喜欢导演把巴尔扎克搞成那种样子。”
“别人怎么办呢?”
“您不必操心。会付他们酬金的。今后我能给您打电话吗?”
“您会徒劳的。”
“怎么讲?”
“因为我没有电话。我租住的是不带电话的房子,便宜。”
“无论如何我都会给您打电话!” 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笑道。
令她惊诧的是,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的满口黄牙参差不齐,朝里凹去,就像鳄鱼,而不是当下所有俄罗斯新贵趋之若鹜地去配置的雪白色假牙。
时值季末,赶上燃料供应时断时续。快到清晨她才得以飞离。傍晚回到自己的住处,莉达一眼便看见过道低柜上摆着一部最新款式的手机。很快,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响起熟悉的声音:
“早上好!我没吵醒你吧?”
“没有。我已经起来了。”
“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彼得·施泰因把欧里庇得斯的剧目带到莫斯科来了。我想请您去看戏,肯赏脸吗?”
“肯赏脸,”她笑道。
“您笑什么?”
“赏脸,很好听的词。”
“我知道很多这样的词,请相信。”
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相信了。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深思熟虑、富于创意地对她献殷勤。不过,他并未把自己不可思议的财力一股脑地倾泻于她身上,恰恰相反,他不动声色地、几乎是循序渐进地使她接近自己,非强人所难地以一些亲切的关照、意外的惊喜和不可或缺的小礼物,诸如手机或者新款连衣裙,没有它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席那位知己的银行家在郊外举办的鸡尾酒会。只是在后来,她才从身经百战的宁卡嘴里得知,那件盛装等价于一辆小轿车。
“喂,他的床笫功夫如何?”满怀好奇的瓦尔纳切娃迫不急待地问。
“不知道,还没发展到这一步。”
“做得对。劈开两腿之前,先得动动脑子。要把房子和车搞定。刚才在街上,我看见一辆粉红色的家用梅塞德斯,非常可人。要是能弄到这么一款车,我宁肯嫁给秃头老人,一辈子体验不到性高潮也罢!你到底爱不爱他?”
“不知道。”
“和他在一起没有厌恶感吧?”
“不厌恶,”莉达哼唧一声。
“呵,你这野鸡!找到了一个不惹人厌恶的百万富翁,但还得装出讨厌。可得手脚并用地把他拴住,不然会被别人拐跑的!”
“他哪儿也去不了的。”
“嚯,你想想,白兰地——酒店——上床,这是一回事儿。和这样的男人做爱,过日子,是另一回事。独霸了!要不要我帮帮忙啊?”
“什么?”
“你听什么啦?有一个绰号‘鲁斯塔姆’的山民使劲巴结我,要娶我。人很阔气,当然,还不是你的那种十足的百万富翁。不过,这样也好,更踏实。你掂量掂量,一副不错的意大利头纱要两千美元。又得去基梅涅伊诊所搞一次童贞的勾当。回头客有优惠。姐们儿,我们一起去吧!怎么样?登记时就有新的处女膜了!小事一桩!”
“尼娜,你脑子没毛病吧?”
“脑子没毛病,贞操有毛病。其实,我自己知道,他不会相信。我应该再琢磨一种解释,比方说参加过折磨人的实验,铸成致命错误。而你,我吻不够的性感之女,会被相信的。”
这次荒谬的谈话,莉达是在和艾德华完成了第一次鱼水之欢后回忆起来的。在地中海边一家高级宾馆的硕大圆形床上,她屏息躺着,试图根据呼吸来判断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是否醒来。他们俩都明白,为什么大老远飞到尼斯来就过一夜。他们俩缺乏床笫之交的恋爱拖拉得过于冗长,以致使人联想到某种别具匠心而空洞无物的色情游戏。
(“别故作姿态了!”沃托尔娃早就重复多遍。
“你并不爱他呀!”达玛也提醒过。
“拉斯金你倒是喜欢,结果如何呢?”沃托尔娃很固执。
“为金钱出卖自己,这太恶心了!”达玛毫不示弱。
“什么叫出卖?你就当作自己置身于一种业务关系吧。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拥有投入其中。他投入金钱,你投入自身。仅此而已……”
“无耻透顶!”
“我迟早要弄死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沃托尔娃吼道。“快拿主意吧!佐尔尼科娃!”)
她真的下了决心。恋人竟如此这般细心,整整一夜,他像会计师那样细致入微地使莉达的身体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你不舒服吗?”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吸完一支烟后问。
“您为什么这么想?”
“你!对我说,‘你!’我不是想,而是感觉……”
“您……你的感觉不对。我只不过是没什么经验。也许,我还没成为真正的女人。”
“经验,”他皱皱眉。“还是爱情?”
“最好别问这个。没有爱情,我从不做这事。”她打断对方的话。
“终于等来了!”
“等来了什么?”
“你最终承认爱我了。难道是我唤起了你的爱?”
“我?”莉达在惊奇中恍然醒悟。“当然啦,怎么会不呢?我曾经打算结婚,可他生病了,后来就远走高飞了。知道吗?”
“关于你原来的演员男友,你什么也不必说。你甚至想像不到,为了做到你没有任何上床的经历,我支付了多少钱啊!遗憾的是,用钱也无法赎回过去,更无法毁灭它。”
“那花钱可以买到未来吗?”
“当然!可以买到今天和明天!”
后来,他好像睡着了。莉达被折腾得仿佛经历了一场超负荷的体力劳动,疲惫至极,她躺在那里不由自主地想,对于一个人的过去,男人的态度迥然于女人。
四
泛着寒光的黑色梅塞德斯驶离鲁布廖夫公路,拐进树林,沿暗红色长砖铺砌的小路缓行了约三百米后,停在一道防弹金属大门前。安装在高高的方砖围墙上的监视仪,好似凶猛的飞禽于不动声色中跟踪自己的猎物。一分钟后,随着大门缓缓打开,一座道地的英式花园和纵深处一幢维多利亚式宅楼呈现于眼前。身着黑色制服、配备武器的保镖向女主人行礼致敬。
人造山洞旁栖息着一只狍子,它在沉静的好奇中观望到来的人们,猫儿也是这样对待归来的主人的。
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一溜小跑登上有许多小狮子点缀的宽大台阶。使用黑木装修的大厅里,暖烘烘的壁炉旁,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深陷在皮沙发椅里端详着妻子的肖像。
“晚上好,艾!”她说。
“晚上好,莉!”他应道。
他招呼她,就像在地中海度过初夜后的那天早上,同时请她直呼他为“艾”。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觉得好笑,但决定不表示反对,后来在不知不觉中也就习惯了。总之,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是个怪僻的英国迷。他第一次婚姻留下的孩子们都在剑桥大学学习,他在布莱顿拥有一处殖民主义建筑风格的大宅子,窗户对着大海。每次飞过去探望孩子,他就下榻在那里。他最喜欢读的书是《菲尔塞达家的故事》,他反复阅读,而且被妻子欺骗的索姆斯每次都会把他感动。
“莉,听着,你为什么从来没对我提起过这幅肖像?”他问道,凝神注视着妻子。
“我想给你做个生日礼物!”她随意找来一个借口。“科斯加却多了嘴……”
“不,不是科斯加。我会惩罚他的!我是从司机那里知道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解释需要肖像?我会找个知名的……可这个……怪怪的名字,普通的姓氏……”
“尼卡斯·索甫洛诺夫?”
“嗯。”
“对不起,艾!本来我没想过什么肖像……不过是购物途中忽然想起,每次都从那条地下通道走,而且每次都会想,什么时候我也来一张肖像。我真的不知道这会令你不快!”
“你喜欢肖像?”
“嗯,我觉得这个画家很有才气。”
“所以你才藏起画瞒着我?”
“艾,我已经解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