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过街通道里的艺术家
作者:[俄罗斯]尤·波里亚科夫 著 刘宪平 译
“拉倒!第二种说法是,令她发笑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男人崇拜漂亮女人,就像崇拜女神,而这时女神正腆着肚子……”
“那又怎样?”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耸耸肩。“古希腊神也为人类的疾病而痛苦,但最终仍然是神,因为他们曾永生……”
“什么叫‘曾永生’?永生是没有过去时的!”
“是啊,太愚蠢了!”她应道。
眼前,看着丈夫已丧失生气的面孔,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恍然大悟:蒙娜丽莎的笑不也是毫无生气的笑吗——全部谜底就在其中……
一位循规蹈矩的神甫走到跟前,念起脍炙人口的颂词。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没有去听他的话,而是不太熟练地跟着母亲画十字,唱诗班陡然转用尖声唱道:“上帝啊,你逝去的米哈伊尔之灵魂安息吧!”她全身不禁为之震颤。她觉得,安魂弥撒仿佛不是为躺在棺材里的丈夫,而是为有着神秘名字米哈伊尔的另外一个人所唱。毕竟她了解、感觉和在内心接受的只是这个尸骨冰凉的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而那个不朽的“米哈伊尔”是否存在,她甚至还没有去猜疑过。
告别时,她俯身看了看丈夫,但没有足够的勇气用嘴唇亲吻他冰冷的额头。在新孔采夫公墓,他被下葬于一位著名物理学家朴素的坟墓与一块齐人高的黑色大理石方尖碑之间。方尖碑是艾德华兄弟的,碑的基座上雕刻有:我们爱你,怀念你,为你复仇。
寄居在母亲家的日子里,莉达几乎足不出户。每天傍晚下班回到家里,塔吉娅娜·伊戈列夫娜都要把学校里的新鲜事讲给女儿听,然后坐下来批改作业本,并不时地深深叹气,不是为学生屡教不改的错误犯急,就是抱怨无情而难以改变的生活。
一天,两辆吉普车在她们家附近停下,从第一辆车上走出穿长皮袄的赤脸律师,第二辆车上跳下几个身着皮夹克的宽肩小伙子。当时,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一个人在家。他们闯进屋里,惊讶中许久地环顾简陋的室内摆设。最终,律师从鳄鱼皮包内取出一沓子纸,客气地说:
“请您签字吧!”
“这是什么?”
“你就签吧!”律师突然吼道,脸涨得更红了。“否则叫你去见艾德华,免得他寂寞!”
她签了。这样,留给她的只有位于动物园大街的那套住宅和那辆粉红色小吉普,以及丈夫在不同时间里赠送给她的珠宝首饰。春天里,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回到莫斯科的时候,街上已呈现夏天的景致,但墙洞和大门底下仍残留着脏兮兮的积雪。她坐在窗前,重新看到了那些被人包养的女子。宁卡有时来,她怀孕了,令她伤脑筋的是,未来的孩子可能是黄发,灾难性地不像鲁斯塔姆。
“混蛋透顶!”瓦尔纳切娃气急败坏。“要给他养孩子时,他不要,现在又急得不行!”
“那个酒吧服务生是染发!”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安慰道。
侦查工作持续着。她不断被叫到彼得洛夫大街上的刑侦局接受询问,比如,那个当过空降兵、有两个孩子、在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的保安组供职的康斯坦丁·苏哈列夫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回答只能是耸耸肩,她不关心丈夫的事情,协助侦查真的是无能为力。
一天,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鼓足勇气去了趟墓地。在艾德华兄弟的方尖碑上出现了新近刻上去的文字:我们已经复仇了!她把一冬下来脏乱不堪的墓地打扫干净,然后去工匠室询问石碑的价格,得到的答复是,石碑已经有人来订做了,甚至给她指看了一块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很快就要用它来加工了。
回家路上,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无法克服心底的意愿,在那个老地方——连接沃兹德维仁卡街与阿尔巴特门的拐角处——下车来到地下过街通道。这里一切如故,只是过去瓦洛加呆过的角落,现在被一位女艺人所占据,她身着皮夹克,头裹虞美人花图案的嫩绿色方巾。那个因无画可做而痛苦不堪、艺名提香的家伙迎面站起来:
“太太,您找谁啊?”
“瓦洛加在哪里?”
“哪个瓦洛加?”
“他原来坐在那儿……”
“噢,利哈廖夫啊!他早就不来了。”
“不来了?他出事了吗?”她不免担心起来。
“可能出国去了。他手艺好啊!来这儿只是随便解个闷儿……”
“遗憾。”
“遗憾啥呀?我来给您画吧!”
“您画不了他那样。”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噙住泪水,匆匆答着,转身朝出口走去。
拾级而上,她终于忍不住而失声痛哭。
看到粉红色小吉普的女主人在哭泣,原本想捞点便宜的一名当班交警便不知所措了。他摇摇指挥棒,放她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