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过街通道里的艺术家

作者:[俄罗斯]尤·波里亚科夫 著 刘宪平 译




  “不要说假话。你不是因此把画藏起来的。”
  “那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女人,”他用手指点了点画。“她根本就不爱我!”
  “艾,你瞎说什么呀?”
  “我说的就是我看到的。她不爱我。这个女人谁也不爱!”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指的是什么?”
  “一切都不是这样。”
  “但愿如此。该换衣服了,准备去吃晚饭。等等!莉,如果我们开始相互欺骗,那一切就毫无意义了。一切!去吧,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沿着橡木雕花楼梯,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回到自己房间。她藏肖像画的柜子最下面的那个抽屉被拉开了。过去,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从不翻动她的东西。莉达边换晚装边想,自从他们俩的生活中出现了美国人迈克·斯塔尔科夫,许多方面就发生了变化,而且绝非好的变化。
  其实,不愉快的事情在此前就发生过。在1998年的金融危机中,丈夫先是失去了自己的银行“金色贷款”,接着是保险公司“护身符”。于是大幅度削减了海运业务,为保住港口还向迈克出售了一部分自己的股权。此前,迈克是向俄罗斯出口克莱斯勒轿车的供货商。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丈夫在鲁布廖夫庄园举办的生日招待会上。
  一切如同往日里那样:来了许多高级轿车,客人搬下系扎彩带的礼品盒与鲜花,可以确认,它们异乎寻常的尺寸符合于对主人的尊重程度。客人们一一拥抱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说出斟酌已久的对其美貌妻子的恭维话。一排训练有素的招待员把饮料和小吃分送上来。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始终惊讶于这些端银质托盘的小伙子们,他们系着式样并不新颖的围裙,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就取代了公共饮食业的那些大婶们。
  招待会设计得细致入微。被及时塞到位的沉甸甸的红包所激励,书生模样的著名青年男高音进行了演唱;将成为对手的两位议会代表亲切地交谈着,他们曾在电视直播节目里因不成体统地大打出手而成名,此时两人却推杯换盏,拿选民的信任开着玩笑;一位著名的后现代主义作家姿态迷人地在客人中间寻觅自己的新关系户和新感觉;还有一个被认出来的电影演员故意喝过了头,钻过去亲吻一个刚出道的演员,轮换用马蒙托夫和加吉列夫称呼他,这个家伙心里明白,醉酒后多愁善感的话会被忘却,而马蒙托夫和加吉列夫的名字却会被阔佬记住。
  迈克迟到了。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正在和戏剧界一个艺术上反叛但却孜孜不倦的人物谈话,这家伙死乞白赖地向她讨要《骑兵军》的排演经费,打算让真马上舞台。他叫花子般软磨硬泡,但那股腻味劲很优雅。
  “莉!”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叫她。“你来一下好吗?”
  她如释重负地躲避开那家伙的白日梦呓,走到丈夫身边。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使莫斯科城布满多层建筑的著名设计师和一位深色头发的高个子男人,后者同众人一样也身着晚礼服。
  “莉,认识一下,这是迈克·斯塔尔科夫,我新的合作伙伴。”
  “我叫莉季娅,”她伸出手。
  “我叫迈克,”他露出那种可以折服女人的一口皓齿。“叫我米沙就行。”
  斯塔尔科夫递给她一小束鲜花,这是用价格昂贵的热带花朵编扎的。送给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的是别尔茨列伊的一幅很诱人的绘画,这恰好被那位著名建筑设计师看在眼里,他不禁唏嘘起来。其实,建筑设计师不仅以个人在空间想像力方面善于标新立异而闻名遐迩,还有自己出奇的吝啬。
  “您俄语讲得不错,”她说着抽回手来。
  “我是俄罗斯人。父母在我五岁时离开俄罗斯。那时大家都叫我米沙·斯塔尔科夫。我是罗曼·斯塔尔科夫的儿子。记得吗?”
  “不,记不得了……”
  “怎么会呢……”深谙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心理的一位导演凑过来解释着,并顺势把这位百万富翁引到角落里,开始添油加醋地描绘起将在观众面前展现雄姿的骑兵军队列。建筑设计师唤住快步从旁经过的一位后现代主义画家,两人争论起别尔茨列伊的那幅绘画到底值多少钱。
  只有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和迈克留在了原地。
  “您为什么要回来?”
  “什么叫为什么?为挣钱呗。”
  “难道在美国挣不到钱?”
  “挣得到。但是那里人人要挣钱,有竞争……”
  “难道俄罗斯没有竞争?”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俄罗斯不存在商业,钱可以敞开赚。您好像是演员?”
  “曾经是。现在仅仅为人妻。”
  “您不可能仅仅是一个人的妻子。”
  “为什么?”
  “做个妻子您过分漂亮了!”说这番话时,斯塔尔科夫毫不掩饰地投过来火热的目光,盯得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窘迫至极。
  丈夫返回来了。从他不满的神色判断,那个做白日梦的家伙最终还是从丈夫手里讨到钱了。
  “迈克,”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关注地看了一眼妻子。“走,我介绍您和交通部长认识一下,趁他还没喝醉……”
  品尝甜点之后是观看烟花,庭院被红黄绿各色火花映照得豁亮。当五彩焰火喷泻出的两个“4”(过生日者年满四十四岁了)悬挂在空中、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像任何爱夫的妻子那样温柔地依偎到丈夫身旁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到有人用手轻轻地抚摩自己披在后背的头发。她回头一看,是迈克,他像孩子那样天真无邪地笑着。
  (“他无耻!”沃托尔娃哈哈笑道。
  “简直是放肆!”达玛也被激怒了。)
   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只是略显责备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仅此而已。后来,她经常在招待会或者野餐会上遇到斯塔尔科夫。他总是彬彬有礼,恭敬得体,但注视她的目光始终是那样,仿佛他们之间连接着久远的情爱秘密。
  ……银制座钟提醒到了晚餐时间。用餐时,他俩分别坐在长桌两端。或许,在贫穷的青年时代,丈夫对描述贵族生活的电影看得太多,所以他现在就要把对上层社会的幻想化为现实。服务生是身着宫廷内侍制服的黑人,这可怜的小伙子毕业于莫斯科农业学院,但是他在非洲的祖国发生了政变,敌对部族的首领成为总统,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会被吃掉……
  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用叉子在菜碟里挑剔地翻着:不久前他开始食素,除去栽种在庭院角落菜场里、使用绝对环保的肥料浇灌的蔬菜,别的什么也不吃。在他身上,关心身体健康变成了日复一日的令人疲惫的劳动。每天早晨先跑步,然后练亚玛索夫功,直到精疲力竭。晚饭时只喝一杯别人对他说保证可以清洁血液的陈年波尔多红酒。他甚至戒了烟,仅仅偶尔在午餐后允许自己吸一支小号雪茄。惟独在履行夫妻义务方面,他不知道该节制。
  “每天晚上都来?”宁卡赞叹道。“嘿,他是性欲过旺啊!我的鲁斯塔姆·科别林可做不到啊!你真是个幸福的女人!”
  “宁,难道这就是幸福?”
  “姐们儿,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你应该立刻背叛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知道背叛是从哪个词变来的吗?”
  “动词‘叛变’。”
  “傻瓜!是从动词‘改变’变化来的。女人在背叛以后才会发生变化。我的女美发师曾经憔悴不堪得很,后来她和男按摩师同居了一段时间,现在重新热爱着丈夫,犹如新婚!”
  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喝完西藏草药茶,重新注视起摆放在壁炉架上的那幅肖像画,他说:
  “莉,去卧室吧。我一会儿就去。我得看一份合同。”
  “好吧,我等着……今年我们还计划去什么地方旅游吗?”
  “不知道。港口的事情不太顺。你自己去吧!”
  “要不然,我等到你脱身的时候?”
  “我担心,不会很快。你和尼娜、鲁斯塔姆他们去吧。”
  “好吧,我去……”
  “别忘记了我们相互的许诺!”
  他重又观察起那幅肖像画。
  怎么会记不住呢!
  他们两人的情人关系保持了近两年。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为她在动物园大街购置了一套精美别致的住房,还有粉红色小吉普。一星期来看望她两回:7点钟到,11点钟准时离开。出差归来那天,他一般从机场直接拐到她这里来过夜。艾德华·维克多洛维奇也偶尔带她出公差。他拥有专机,每当到达目的地时,他必定给妻子打电话通报:“我们落地了,一切正常!”而此时他严厉的目光盯着莉季娅·尼古拉耶夫娜的眼睛。她会意地报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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