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不要相信任何人

作者:〔美国〕格雷格·安德鲁·赫维茨




  “我不能肯定。”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你不知道是否该告诉我?”
  “两者皆有。”我直直地看着她,“是弗兰克害怕的事,它又回来了。”
  但她没什么反应。她迅速地眨了眨眼睛,如此而已。我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就像我看不出她脸上的雀斑一样。
  “哦,”她说,“你想和我谈谈吗?”
  “等到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告诉你,我不想让你——”
  “危险吗?谢谢你为我这样做。”她紧紧地抱住肩膀,看似很冷的样子,“你需要些什么?”
  我试探地说,“弗兰克的照片。放在他箱子里的那些。你是怎么处理的?”
  她死死地盯着我,嘴唇不停地颤抖。这个问题触怒了她,还是我的到来触怒了她。我想知道如果我辜负了她,那我到底改变了多少?
  最终,她说,“在顶楼的一只滑轮箱里。”
  我迫使自己问出下一个问题,“我能看看吗?”
   “为何不呢,尼克?”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为何不呢?”
  我们两个都僵在那里,后来我问,“顶楼在哪里?”
  “房子的最上面。”她注视着我,不知道这话是否有帮助,然后补充说,“楼上,大厅的最后面。箱子上都有标记。你会找到的。”她抓过她丈夫的盘子,端出去给他,盘子里还剩一半的食物。
   我迟疑地走上楼。左边房间里音乐鸣响,一名摇滚女歌星正在为自己的前男友哀号,伤心欲绝。我看见门上贴着一张字条,上面潦草地写着“艾米丽的房间”。我感觉自己是个入侵者,继续往阁楼上走。
  头顶活动板门上垂下一根绳子,我用力拉了一下,暗藏的梯子便像某些昆虫的腿一样着陆了。我顺着梯子爬上去,热气袭来,还夹杂着绝缘材料的气味。屋顶装的换气扇阻挡了阳光,有一种催眠的效果。
   阁楼空调旁边有四只箱子,上面标有我母亲手写的“弗兰克”字样。有两只箱子里装着旧衣服。第三只箱子里放着书。我扫了一眼,有总统回忆录和军事史,还有一些利昂•尤尼斯的战争小说。第四只箱子是最轻的,我搬动箱子的时候,里面的东西晃来晃去。箱底散放着几层照片。我整理了一下。黑白结婚照——弗兰克的父母?他小时候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他头戴小平顶帽,手拿一柄木头枪指向照相机。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弗兰克也曾有过美好的童年。我又拿起好几叠照片,匆匆翻阅。
  在箱子最底部,我发现了战场上的照片。照片是在密林丛中拍的,上面有弗兰克和他的战友。他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傻笑,双腿交错,鞋带也没有系好。我看了下其他人的脸孔,一个都不认识。看过几张照片后,我终于在照片上看见了他——查理——这是一张大食堂的照片,军人们都穿着白背心,弓着背拼命地吃肉和面条。在桌子后面,坐着查理。他浓厚的金发剃成了平顶头,但我还是认出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和野性的阔嘴。我情不自禁地想,若是弗兰克信任查理有查理信任他的程度的一半就好了。
  风扇在头顶上不停地吹,我一直坐着看照片直到汗如雨下,然后将那张照片放进口袋。我整理好箱子下了阁楼。当我穿过大厅,艾米丽正好从卫生间出来,差点与我撞个满怀。
  “你好,”我说,“抱歉。”
   她抬起头看看我。棕褐色的眼睛很消沉,但又显出几分机灵。“这儿真没劲。”她说。
  “是吧。”我伸出手,“艾米丽,对吗?我是尼克。”
   她穿过我走进房间。“是艾姆。”她怒视着房门上的字条。“我们搬来的时候,你妈妈把它贴上去的。还把我的名字搞错了。”
  我说,“她可能只是想帮你做些调整。”
   “她总是在我旁边晃来晃去,给我送吃的或是其他什么。”
   “她也是好意。”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说话,好像有很长时间了?”
   “这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做了一堆荒唐的事。”
   她好奇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猛地趴在厚字典上。她书桌边的墙上钉着一些比赛奖状和绶带。
  我站在门口,“你是填字游戏冠军?那可真酷。”
   “酷?是的。我用我的同义词字典打败了那些男孩。”她回头看看我,“喂,你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
  当我下楼的时候,凯丽正在刷盘子。我清清嗓子,但她并没有回头看我。
  “你知道弗兰克是在什么地方当兵的吗?”我问道,“在越南吗?”
   她继续洗刷,似乎在决定要不要告诉我,“弗兰克并没有谈很多关于战争的事。这你是知道的。”
   “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看出他在哪儿服役的吗?”
   “有,尼克,我把他的讣告裱在化妆间了。”她手中的平底锅咣当一声碰到地柜,然后她的肩膀垂下来,“我相信这个已刻在他的墓碑上了。”
   “哪里……在哪里?”我为不知道这事而羞愧难当。
  她感到了我声音中的颤抖,转过身对我说,“在退伍军人墓地。”
  餐厅一角挂着凯丽和史蒂夫的结婚照。我错过了多少凯丽的生活点滴。我妈妈再婚那天,我在干什么?
  史蒂夫像他的女儿一样,在这所房子里,似乎有点不自在,只是形式上住了进来。他在这里已经住了6个月。要适应新环境不是件容易的事,感觉他像是家里的客人一样。我想起在楼上看到的主卧室椅背上挂着的手枪皮套。“史蒂夫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个警察。”她说,“他是个好男人。”
   “我期望如此。你不会嫁一个坏男人的。”
  我们直直地看着对方。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正如我一样。尽管看到她我想起了多年来自己极力回避的痛楚,但我还是为她感到高兴。我们已不是当初的我们。
   她说,“我们过去很亲近,尼克。”
  “是的,”我说,“我们曾经是那样。”
  当我从她身边走过,她抓住我的手,让我停下来。她说,“我已准备好听你说了。我要你知道这个。”
   “听我说什么?”
   “你跑掉的真正原因。”
  我立刻想到口袋里的照片和我鞋子里的钥匙。
   她说,“到底是为什么?”
   我摇摇头。
  “那么就简单地说说?”她放开我的胳膊,“你有什么瞒着我吗?”她问这话时既不被动也不来势汹汹,而是出自于真正的好奇。
  我的心怦怦直跳,喉咙发干,好像身体在反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离开那天夜里,他们来拘捕我,”我说,“因为弗兰克的谋杀案。”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她急切地问道,很愤怒。
   “他们把我带到了感化中心,你丈夫可以去查记录。”
   “你应该告诉我的,尼克。”她看起来非常沮丧,“我们可以给你找律师。那儿根本就没有立案。罪名不成立。”
   “他们伪造了一个,包括手枪上的指纹。”
   “每个人都知道你捡起了那把手枪。他们不能拿它作文章。”
   “弗兰克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宁可相信他们还会做出很多害人的事情。我不相信那些佩戴徽章的饭桶会光明磊落地行事。”
  我们同时在门口转过身去,史蒂夫站在那里,手里端着脏盘子。他瞪着我的眼神让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警察。
   我向她点点头,又向史蒂夫点点头,“非常感谢能让我看那些照片。”
   我走出门去,匆匆地从史蒂夫身边走过,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的脚踢到了门厅的瓷砖,门在我身后摇摇晃晃地关上了。我赶紧走回车里。
   出来后我去了墓地。我经过千千万万块墓碑,它们一排一排整齐地展开,从跑动的汽车上看,就像插的秧苗一样。
  墓地管理员领我进去,我偷偷地用带来的相机拍了照。之后,我收好相机,准备离去,差点撞倒一位踉踉跄跄来扫墓的老人。他的面颊凹陷,下颌凸起,皮包骨头,戴一顶过时的布料帽子,用军用别针夹住。他的视线扫过我,看向墓碑并且摇摇头,他的嘴已经瘪了。“这些孩子碰上了很多不该发生的倒霉事啊。”他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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