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不要相信任何人

作者:〔美国〕格雷格·安德鲁·赫维茨




  我又吃了几片脆玉米片,脸上发烫起来,“母亲知道这个吗?”
  他点点头。“离开越南后,我驻守在日本冲绳。我们中有几个人一起出去文了这个。我们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真蠢。”他摇摇头,“我吃了很多苦,吸取了很多教训。这玩意儿,”他指指手臂上的文身。“算是自己的人生哲学?现在它只是让我记住自己有多蠢。”
  “到现在还是这样吗?”
  “你说呢?”
  我洗完自己的碗,不予置评。
  几个月后,凯丽和我搬到弗兰克家,那是一座位于格兰岱尔的有两间卧室的小屋。麻雀虽小,可五脏俱全。弗兰克自己做了硬木地板。墙上的油画笔直地挂在那里。书按大小稳妥妥地放在电视机上面的书架上。母亲忙来忙去,拿着她制作的木炭画挂在墙壁上,弗兰克做做鬼脸,没说什么。
  正因为这样,我喜欢他。
  当她整理冰箱时,我出去了。门廊、秋千和一块已枯黄的不够用来踢足球的草坪。虽然我装东西的箱子都在另一间卧室,但是有一只箱子在我身边。全垒打赢得的奖杯,初版《蜘蛛侠》的漫画书和父亲的照片。我凝视父亲那轻松、愉快的微笑和嘴里叼着的那根香烟,母亲总是不想闻到的香烟。我听到身后的纱门嘎吱作响,弗兰克站在旁边朝下看着我。
  “这座房子里永远有你父亲的位置。”他说。
  母亲在叫他,于是他回到屋里去了。
  那天晚上,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熟悉新房间、新家具,和从长方形窗户望出去的新景象。虽然我只打开了一小部分包裹,但是我还是要重新把我的东西放到抽屉里,像小狗一样在铺被窝时总要环顾一下四周。我不喜欢那棕色的地毯,桌子的方位和新房的味道。
  这时有人敲门,因为这里是弗兰克的房子,所以我猜是母亲。
  我无精打采地坐在母亲从旧货市场上给我买的豆包形沙发上,它外面又加了层灯芯绒。
  我问,“什么事?”
  弗兰克走进来,看了看我。我以为他会生气,因为我把桌子斜放在角落里。但是他没有,反而问,“你害怕什么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我闻到了他的刮胡水的味道。
  他凑近我,又问了我一句,“你有什么忌讳吗?”
  于是我告诉他:我不在的时候,不准随便进我的房间;不要像父亲一样;不要碰我的漫画书。
  当我说完,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出去时带上了门,我想我真是再明智不过了。
  弗兰克并不是圣人。他有点神经质,还有点多疑。他在所有门上都安装了两套门闩,在窗户上排了一根电线通到他床旁边的监视器上。要解除它,只有通过主触板,或是拿到他放在垃圾处理装置里的一只防水磁盒中的圆钥匙。他要我晚上关窗睡觉,即使房间里闷得像烤箱一般,也不允许开窗睡。“但是这样不舒服。”我说。然而他说,“舒服虽重要,但安全更重要。”
  他在家中留有工作用的武器——一支奥地利格洛克手枪,放在壁橱的枪盒里,隐藏在一堆杂志中。你可能认为在他开锁以及装枪之前,入侵者就能把我们全都杀死,但是在放《卡森》时,母亲和我听到外面的风撞得纱门嘎吱作响,不到半秒钟,弗兰克就冲出卧室,非常镇定地双手持枪,瞄准离他右脚六英寸以外的范围。
  一天,我在他衣橱里的行李箱中乱翻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他在战场上的照片。照片上他身着虎斑迷彩服,手持斯通纳63型步枪瞄准不远处。他脸上抹了东西,半眯着眼睛,带着点硬挤出的笑,面颊上留着胡茬。他看起来像我漫画书中的人物。我对着那张照片冥思苦想了好长时间。他在摆造型吗?弗兰克不会那样。
  我偷了那张照片,把它藏在我父亲相框的背后。
  行李箱里有很多照片,都是弗兰克以前照的,但我没有仔细看。也许我喜欢弗兰克的神秘,也许我想把他看成是神秘的。
  他们从熟食店买了一些冷盘,请了一些朋友在后院举行他们的结婚仪式。凯丽穿了一件非常难看的婚纱,但弗兰克似乎并不介意。他宣誓时的声音感染了我,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也许弗兰克也有需要什么人或什么东西的时候。
  只要卡鲁瑟在城里,弗兰克都工作得很晚,我和凯丽就在后面的露台上吃饭。饭后,在飞蛾扑闪的门廊灯光下,我看她画的素描。她用炭笔在水晶玻璃上作画,她曾到哪儿都带着它。线条和阴影像是有魔力一般,素描时而形成一盘水果,时而是一张老人的脸,时而是女人的裸体。她检查一下,自信地朝我笑笑,用手拨开她眼前的鬈发。“这是不是很无趣?”
  我只是摇摇头。
  当金尼和卡鲁瑟获得连任的时候,弗兰克在洛杉矶办公室的责任就更大了。我一有机会,就会坐在车库里,看弗兰克疯狂地打包收拾东西。我喜欢听他用无线电通话,喜欢听他说暗语、代号。当某个周末副总统要来时,弗兰克说,“像黄鹂一样,在西部巢穴准备两场棒球联赛。”这就像是间谍电影里的一样——很酷,也很踏实。
  我进了高中棒球队,成了一名相当好的能攻善守的内场手。如果继续打棒球,我可能在第一赛区做候补队员,而且我的学习成绩不会给选秀教练带来任何阻碍。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棒球教练找过我,后来凯丽一直在帮我准备文化课考试。当我毕业那年打开邀请函的时候,她用手捂住嘴转身离开,不让我看到她在哭泣。
  我很努力,训练到很晚。有时我回家发现弗兰克就坐在他的扶手椅上,一遍又一遍地重温肯尼迪总统遇刺录像,记住那26秒钟。我总在回我房间时从他身边经过。如果换作其他人,我想我是不会被注意到的。
  一天晚上,当我偷溜回去的时候,他按下了遥控器的暂停键。“你看到了什么?”他问我。
  我在他身后站住,抬起眼看那熟悉的人群,一辆辆的豪华轿车,还有杰奎琳的粉色帽子。
   “肯尼迪的脑袋开花了。”我说。
  他嗓子眼里发出了哀伤而又关切的声音,我感觉自己像个笨蛋。他调好他的咖啡——弗兰克很喜欢自己的咖啡。他曾经尝试过喝一点波旁威士忌,但是当他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喝了,因为他知道那气味她不喜欢。
  我没有回房间,而是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你看到了什么?”
   “克林特•希尔。”
   “谁?”
  他指了指。“在‘玛丽女王’左翼的特情局特工。瞧,就是总统的豪华轿车后面那辆车。”
  他又按了一下遥控器,那辆豪华轿车沿着广场向前行驶。两次枪击过后,现场沉静得恐怖,肯尼迪总统的脸上一片血雾。但是这次我没有去看总统。我看到克林特•希尔全速向还在前行的总统座驾跑去。他跃起来,但是没有抓住杆子,于是踉跄了几小步,不让自己摔倒。豪华轿车加快了速度。希尔两次冲刺,他紧紧抓住车子的保险杠,让车拖着自己前进。他一只脚蹬上保险杠。他抓住了第一夫人的手臂,把她按下,让她避开人们的视线。接着他支撑着回头看车队。屏幕出现了抖动,因为摄像的市民泽普鲁德恐慌得双手发抖,落在了队伍后面。当镜头回过来时,克林特•希尔倚着备用轮胎,努力罩住总统和第一夫人。他身体僵硬,展开双臂准备挡子弹,直到轿车消失在三层高架桥下时,他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他,然而他就在那里,他的行为让我不再不屑一顾、愤世嫉俗。
  屏幕变黑,弗兰克关了电视。我们坐在黑暗中,周围是淡淡的香水味和麦氏咖啡味。
   “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小。”他说。
   “你那时比我现在大了啊。”
  “那时我还小。”他用同样缥缈的声音重复道,“他们暗杀了杰克,接着是博比,还有马丁•路德•金。”
  “同一帮人?”我问道。
  他的嘴唇紧闭,也许在笑,也许为我的愚笨而苦恼。“不,不是同一帮人。但是肯尼迪有严密的保护。那事,”他用手指了下黑黢黢的屏幕,“再也不会发生了。”
  “这是不是你在保护卡鲁瑟时所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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