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不要相信任何人
作者:〔美国〕格雷格·安德鲁·赫维茨
我在凌晨2点18分惊醒,鲜红的数字座钟在床头柜上凝视着我。这些年来,无论在哪个时区,每夜我总是准时在相同的时刻醒来。但在17年之后,我终于战胜了纠缠我已久的恐惧,可以通宵安睡了。或者说,我终于相信自己了。
从远处传来的警笛声把静夜撕裂。起初,我以为这声音是隐匿在我脑海深处某个角落里那些零碎的梦的音轨。但那遥远的警笛蜂鸣声不仅没有渐渐消退,反而愈发响亮起来。这已不是梦境,我被真实的警笛声惊醒了。
我开始回忆起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黄金档的总统竞选结束后,电视里开始播报最新发生的实况新闻,而我却不由渐渐地陷入梦乡。一辆被撞得稀巴烂的“切诺基”吉普车沿着405号高速飞快地奔驰,车后尾随着一大批黑白相间的警车,呈扇形展开,宛如身后拽开了一张膨胀的降落伞。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吸了口气,看向四周。空气中有弥漫在我们这幢公寓楼里的柠檬气味。床单和枕头上留有我的汗渍。阳台上那堵薄墙旁的棕榈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一束水蓝色的光照在卧室天花板上,波澜起伏。我坐了起来。
房间那头的衣箱上,电视机已经关上了。警笛蜂鸣声由远而近。然后,随着天花板上灯光的消逝,警笛声也戛然而止。
我掀起床单,轻轻地走上地毯,跨过随意丢弃在一旁的《体育画报》和一堆工作时穿的男式衬衫。那份工作我已于一周前辞去了。穿着花格子睡裤的我大着胆子走进客厅,朝阳台走去。警车灯透过锁上的玻璃拉门射了进来。走到一半时我怔住了。起初我认为这只是我的一个错觉。
一根厚实的黑色尼龙绳从房顶上垂了下来,绳的末端在我的阳台上盘成圈,一动不动。我不再呆立着,而是拉开了玻璃拉门,蹑手蹑脚地步入阳台。在我身后,门又自动关上了。我站在阳台上俯视下面狭窄的圣莫尼卡城的街道,大街两旁坐落着许多其他的普通公寓大楼,街上的路灯零零星星。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条垂下的绳子,然后又四处张望,期望有人能知道些什么。
楼下汽车拉长的阴影勾勒出街的轮廓。一辆SUV停在人行道旁,堵塞了街道。车的前灯和顶灯都没亮,玻璃是有色的,但排气管却一直在那儿排放着阵阵尾气。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拐弯处转悠,然后又停了下来,停靠在SUV的后面。
17年来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我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开始跳跃。
我眯着眼,寻找究竟是在哪辆车顶上装有警灯?在我眼睛的余光下,绳子的末端被猛地抽起。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房顶就开始吱吱作响。SUV的车头灯猛然亮起,那灯光让我炫目。上面传来滑索声,那声响是如此尖锐以致我的牙齿开始不自觉地打颤。突然,一个黑影朝我袭来,两只靴子刚好踹在我的胸口。我的脚还停留在原地,但整个身子却向后飞去,身后的玻璃拉门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被我撞碎了。我的肩胛骨重重地着地,我感觉风从我的身旁呼呼地吹过。这是一个身穿黑衣的身影;准确地说是特种部队的跳伞装,装备是一支突击步枪。即使他头戴巴拉克拉法兜帽,但看上去还是有些局促不安。在他跳下来之前,很明显,他并没有看到在下面的我。
“该死,”他说,“对不起。”
尽管我摔得不轻,但他却做了一次完美的着陆,并一下把步枪瞄准了我的脸。
我默默地背过身去。疼痛在我的肺部隐隐发作,并迅速蔓延到身子一侧。胸口的灼热让我蜷缩着身体。此时他威风凛凛地向我走过来。
走廊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我的心跳声,如此强劲地摇晃着我的视线。紧接着,前面的门直直地向我飞来,铰链和插锁也撞飞了,好像门外有飓风在肆虐一般。那扇门从离我鼻子不到1英寸的上方划过,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毯上。
我在袭击者的脚下痛苦地打着滚,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恐慌。三名男子狠狠地抽打着我,将我的脸摁压在地毯上,我感觉到自己的门牙直插到下唇里。他们戴着手套搜我的身,我的脚踝,甚至是我的胯部。我瞅见又有一些黑色的身影飞奔进门,用突击步枪四处瞄准,有几名男子飞跑着进了卧室。我听到衣橱门砰地关上了,浴帘也甩到一边。
“尼克•霍里根?你是尼克•霍里根吗?”我胸口的压力小了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翻过身子,凝视着一张没戴兜帽和护目镜的脸。这张脸很瘦,轮廓严肃而阴郁,细长的鼻子因受过重创向左歪斜,灰白色头发偏向一侧朝后梳去。椒盐色的须根使他的脸颊发暗,这一点与他红领带打出的漂亮的结或干净利落的剪发毫不相称。
“你是尼克•霍里根吗?”
我迟疑地点点头,尽量使自己呼吸正常。一股咸热的液体从我裂开的嘴唇流到下巴上。其他人——大约有15个吧?——已经分散到公寓的各个位置,翻倒抽屉,用刀划开沙发坐垫,推翻椅子。我听到餐具乒乒乓乓地翻掉在地毯上。此时有定时自动开关功能的收音机突然响了,它在播放抗真菌软药膏的广告,接着我听到有人在咒骂,然后收音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这个头发灰白的男子愤怒地盯着我,然后又扫了一圈其他人,他显然是这些人的头儿。“见鬼,他怎么了,塞弗?”
“我从屋檐上滑下来的时候踢到了他的胸口。”一个带点儿南方口音的声音说道,这口音可能是马里兰或弗吉尼亚州的。那家伙除掉了他的帽子,露出一张国字脸,更醒目的是他理了个军人式的小平头。他比那个蹲在我面前的领头的块头还要大,而且他年轻些,大约有45岁,虽然晒黑后又变白了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有点显老。他的举止表明他是这些黑衣人的头领。
领头的目光又扫回来,“尼克•霍里根,出生于1973年6月12日?特工弗兰克•杜朗特的儿子?”
“是继子。”我纠正说。
他将一张照片放在我的脸前。那是一张半身照,上面的男人穿着一件蓝色运动夹克,表情阴沉,很不上镜。他大嘴巴,厚嘴唇,看起来有点野性。金发垂直地披在身后,照相机甚至拍摄到了上面有梳子梳过的痕迹。
“你和这个人最近的一次联系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认识这个人!”我说。
“那你就是一直用电话或者电子邮件和他联系的?”
我感到有人正从军用护目镜后观察我,那人原本在看我留在餐柜上的那个空速食面罐头。那照片又从我的鼻子上方飞过。“我说了,”我吼道,“我不知道这该死的人是谁!”
领头的抓住我的手臂,拽着我坐下。越过他的肩膀,此时我还可以看见墙脚已经破了的加框的华纳兄弟公司的电影海报。海报上的卡通警长约塞米蒂•萨姆正在以困惑的表情回头看着我。我麻木地朝下凝视着赤裸胸膛上靴子大小的红印。“你是谁?”那男人发问,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他身上。
我的声音还是紧绷着,“你们早知道我是尼克•霍里根。”
“不,我的意思是,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刚刚辞掉慈善团体的工作。”我说。
我身后的一个家伙不由地大笑起来。
另一个家伙出现在我卧室门口,他手里握着我的床头柜抽屉把手,抽屉里空空如也。他说,“什么也没找到。”
领头的转过身去看着一个家伙,那家伙正在厨房用磁力计搜寻什么。他对领头的摇摇头说,“对不起,威特尔先生。”
“好了。”威特尔用手捋了下他的头发,头发正好回到原先侧分的样子。他一丝不苟的行为正符合他的职业风范,他是不修边幅的执行者中唯一的西装客。“好了,快给他件衬衫!”
一件T恤从卧室里边飞来,落在我头上。
“快穿上,我们走。”
我的“派克曼”T恤。太棒了。我刚套上衣服,两个家伙就拽我站起来。想到无论我去哪都需要身份证,于是我连忙从厨房地柜上一把抓过钱夹,塞进松垮垮的睡裤口袋。
“走吧,快走吧,”威特尔大声说,“你的运动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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