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不要相信任何人
作者:〔美国〕格雷格·安德鲁·赫维茨
哈里特眨眼的时间变长。现在她睁眼都困难。
“如果她联系你的话,可否将我留下的电话给她?”
她的舌头动了起来,口水如蛛丝一般流下来,掉到衣服上。“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吧。”
她闭上眼睛后没有睁开。她的手从键盘上滑落,身体微微侧移,她另外一只胳膊也从床垫上滑下。我说不清被单一头的哪根管子在给她供氧,但是她胸口的起伏似乎更加均匀了。我研究着接到电脑上的数字电话,我的心跳加速了。我悄悄走到她床边。
计算机的界面很简单。我把光标移到地址簿图标上。光标下移,我看到L字开头的那排人名。有几个姓“兰德列斯”的人,但我不认识。我害怕哈里特会醒来,用责备的眼神盯着我。我没有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我继续找下去,看到一个大写字母T,还有电话号码。就从床头柜上找了支钢笔,在手背上迅速记下来。有了这个,尹杜玛能够在几秒钟内找到地址。
哈里特开始有点轻微的喘息。我朝门口走去,但没走几步就停下来。我走到床的另一边,托起她垂下的手。她的手轻得难以置信,就像海鸥的翅膀一样。我轻轻地把她的手放在她身边,用被单包住。
在前厅,格伦达像小孩一样坐在扶手椅上,看着电视节目中一条狗困在一只红色塑料桶里。
“她活不了多久了。”格伦达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视。
“也许特里斯会回来看她的。”
她冷笑了一下。
门外,微风中能清楚地闻到植物的清香。我停在修剪过的草坪上,看着无边的地平面和摇动的棕榈树。我感到胸闷闷的,就像不能吸到足够的空气。
我站在那里好几分钟,只是呼吸。
第44章
那电话号码的地址是圣佛那多一处公寓一楼的房间,背对着一家法国餐馆和一家五金商店。我穿的是一件从尹杜玛衣柜里翻出来的阿莱德罗的衬衫,那股霉味让我感到浑身发痒。人行道的热度灼烧着我的脚底,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柏油味道。
门牌号早已经从门上掉落,但在曾经用钉子钉的地方,还留有些痕迹。一台空调外机挂在窗户上,滴着水,而电视机正发出很大的声音,似乎在宣告自己才是主角——在谈话节目中,嘉宾说着事先背好的台词,他们的声音缓慢而呆板。我敲了敲门。
有声音,不是很生气的样子,“我来了,我来了。”
一个50多岁的略显肥胖的女人开了门,她用肮脏的围裙擦了擦手,然后理了理围裙。她不是胖,只是丰满,身上堆积着她那年纪的人该有的脂肪,她下垂的胸部快要碰到肚子了。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愣住了。她的手停在那儿就那么抓着衣服,僵住了。
她用一只手无力地触了触自己的额头。她的头发稀疏,所以我能看见她头发下的头皮。在她身后的烤炉上有一只很脏的煎锅,上面还有培根肉油散发出来的味道。一席彩虹珠子的垂帘挂在她右边的门口。
“哦,抱歉,”她说,“我以为是别人。”她的胳膊上有一小块伤疤,很扎眼。她抓了抓白色的皮肤,指甲发出的声音让我有些不自在。
“抱歉让你受惊了。”
“没有。”她带点紧张地笑了。她的眼里有些熟悉的东西——不是眼睛的形状,而是眯着眼笑时的那种神情。
“特里斯•兰德列斯女士?”
她点点头,让我想起了松鼠用力地敲花生的情景,“你怎么找到我的?”
“通过你的姑妈。”
“哈里特?”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你见过哈里特?”
“是的。我理解你为什么害怕——”
“我不是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一直在搬家。你可真难找啊。”
“你是谁,人口调查局的吗?”她瞥了我一眼,检查了下其他的东西,“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关于珍妮和埃弗雷特宝宝的事。你还记得她们吗?”
“我当然记得。”她的手摸到一缕头发,她把头发顺到太阳穴上。“那真是件痛苦的事情,你忘不掉的。”
我打量着她的脸。
“你看见尸体被抛弃的过程了?”我问。
“是的。那时我正在和我的狗说话。他们将尸体拖过街边,没看到我,那儿非常脏。我看见两个人,他们看上去像西班牙裔人,也许是美国中部的。不管怎样,我回家后就报警了。”
听上去像是排演过多次了——所有要点都提到了,也很有条理,像是她在脑海里不断重复了许多年。
“那么几个月前你就看见珍妮在一些拖车旁边了?”
但她没有上当——“一个月左右。”她的眼睛稍稍望了我一下,然后又低下头来。她很害怕和我直视。“喂,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我能看看你的证件或者其他什么吗?”
“我没有证件。”
“好吧,那么——”她边说边关上门。
我听见垂帘珠子沙沙作响,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右边的威尼斯百叶窗稍稍旋开了一点。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她会叫什么人来。别无选择,我开始向后退,热风吹拂在脸上,有柏油的热度。我能感觉到她敏锐地注视着我的背影。
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她惊讶的反应,眼睛里的闪烁,她高度紧张地注视我——她当时就认出我了。她怕我认出她。
伊莎贝尔•麦克布里德,博比大男孩餐馆的性感女服务员!凌晨1点下班。
我轻轻低下头,向右走了半步。17年的困惑。我仍能感觉到背后有目光隐藏在那些威尼斯百叶窗后面,在打量着我的背影。
我转过身,按响门铃。没有人应答,只是让我在那里等待,里面是吵闹的谈话节目的声音。我又一次按响门铃。继续等。再按。
最后门终于被猛地拉开了。
“伊莎贝尔。”我说。
“尼克。”
我说:“我们谈谈。”
眼泪没有涌出来。只有两滴,在她的眼眶打转,然后顺着她红润的脸流下。她点了点头。
我跟着她走,闻到淡淡的油味,穿过不停晃动的彩虹珠子垂帘。在电视屏幕上,主持人杰瑞•斯宾尔从一名热心观众手中取回话筒。屏幕下方有字幕,今天的主题是:你是我孩子的父亲吗?伊莎贝尔——或者说是特里斯——走过电视机前的时候按下开关按钮,然后我们在一张不协调的沙发上坐下。我能看到卧室地板上有只打开的箱子,里面显然是她刚扔进去的衣服。
我问:“你是伊莎贝尔还是特里斯?”
“特里斯。我是特里斯•兰德列斯。”
我曾把她的屁股想象的跟模特的一样诱人,她那晚诱惑得我半夜溜出了门,丢下弗兰克一个人。
她似乎知道我的想法。“年龄不饶人,”她说,“我一躺下,乳房就垂到了腋窝里。四五十岁就会这样了。男人也许看不出来,但实际上也一样难看。”
“现在很危险。”
她急促地点点头,“我知道也许会有这一天。选举。我一直都很小心。”她哼着鼻子,对我点头,“但我知道,还是没有做到足够的小心。”
“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问,“你得讲真话。”
她看了看我,下巴有些颤抖,“你不会想要知道那些真实故事的。”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我问,“你被雇来诱惑我?为了把我引诱出那间房子?”
“我并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当时我手头很紧,我要抚养一个女儿。你长得还挺帅气,所以我就答应了。拿额外薪水做事总比当女服务员强。我按他们的指令去做。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什么。”
“你也没问?”
“一开始,我以为是一种让你成年的仪式呢。也许是你父亲的朋友在搞什么恶作剧。是的,我什么也没问。”
每时每刻我似乎都能瞥见衰老之前的她——完美的牙齿、手和脖子,但是它们几乎都立刻消失了。我想起那些孩子们玩的神奇贴纸,换一个角度,图像就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我那晚会去博比大男孩餐馆?”我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知道你每个周末都会去那里。所以他们帮我在那儿找了份工作。你就是在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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