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惊悚时分(下)
作者:迪恩.孔茨
齐娜试着定睛望着他,不表露出一点恐惧。
他又说道,“不管最后怎样对你下手,要是你不愿讲话,那么我会让你吃足苦头的。有许多好玩的事儿是可以在你死前或死后做的。要是你肯合作,我就留在你死后做。”
齐娜没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哪怕是一点的疯狂迹象。他的眼睛蓝得很纯。
“怎么样?”
“你这个畜生。”
“你叫什么?”他问道。
“谢泼德。齐娜·谢泼德。是C-h-y-n-a。”
“噢,不是什么神秘的咒语。”
“什么?”
“这名字很奇怪。”
“是吗?”
“不要与我争议,齐娜。讲下去。”
“好吧。但能否让我先喝口水?我渴死了。”
他在水斗那里放了一杯水,在杯子里放了三块冰块。他端着杯子向她走来,又站住说道,“要我替你再加片柠檬吗?”
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外出狩猎回到家后,他此时正在把自己冷血杀手的角色转变为他在日常生活中出演的什么会计、房地产经纪人、汽车修理技师之类的角色。有些精神变态者平时的假相会装得维妙维肖,让最有天赋的演员也会自叹弗如,而面前这个人就属于此类精神变态者。在发泄了滥杀无辜的淫威后,他需要这样一个调整期让自己恢复到文明社会彬彬有礼的仪态中来。
“不用了,谢谢,”她回答道。
“不麻烦的,”他和声悦色地对她说。
“水就可以了。”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在杯子下垫了一块软木垫。然后,他又在桌子对面坐下。
齐娜一想到要喝经他手倒出来的水不禁有点恶心,但她确实渴极了。她口干舌燥,喉咙像有团火在烧一般。
她两手被铐在了一起,就双手一起捧起了杯子。
她知道他正在望着自己,想看到她身上露出的任何一丝恐惧迹象。
杯子里的水没有晃荡。玻璃杯的边沿没有磕碰她的牙齿。
她真得没感到怕他,至少此时是这样,也许以后会再害怕的。以后肯定会害怕的。现在她的内心就像是片被乌云笼罩着的沙漠,荒芜凄凉,闪电刺破长空落在天际的尽头。
她喝了半杯水,把杯子放回到桌上。
“我刚才进屋时,”杀手说道,“你双手伏在桌子上,头靠在双手上。你是在祈祷吗?”
她想了想。“不是的。”
“对我撒谎毫无意义。”
“没撒谎。刚才我没在祈祷。”
“你平时作祈祷的吧。”
“有时候。”
“上帝也怕我。”
她等着他说下去。
他说道,“上帝也怕我——这句话可以用我名字中的字母拼出来。”
“我明白。”
“龙种。”
“也是用你名字中的字母拼写的,”她说道。
“是的。还有……惊涛骇浪。”
“这个游戏倒很有趣。”
“名字是很有趣的。你的名字太消沉。名是个地名。谢泼德有牧羊人的意思——田园味太重了,带有那种基督徒的色彩。听到你这名字,我就仿佛看到一个亚洲农夫在山坡边赶着羊群……或是个斜眼基督徒在一群异教徒中说教。”他面带微笑,显得对自己的一番比喻颇为得意。“但实际看来,你的名字与你的性格并不相符。你不是个消沉的人。”
“以前一直是的,”她说道,“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的。”
“是吗?哦,那昨天晚上可不是那样的。”
“昨晚确实不是的,”她同意这一说法,“但在此之前一直是的。”
“可我的名字却充满了威武之气。埃奇勒·福尔曼·维思。”他把自己名字拼给她听。“不是埃德加,是埃奇勒。有点像‘边缘’这一词①。还有维思……要是你慢慢念这词,就像是条蛇在嘶嘶吐着舌。”
“魔鬼。”
“是的,说的对。用我名字中的字母是拼得出这词——魔鬼来的。”
“愤怒。”
他似乎对她愿意顺从地一起玩这游戏感到很开心。“你很擅长心算,连笔和纸都没用上。”
“船舶,”她说道,“这词也能用你名字的字母来拼。”
“这个词很容易拼出的。但还可拼出种子。船舶和种子,女人和男人。你不会感到这话里有什么侮辱的含义吧,齐娜?”
她没回答,而是端起杯子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喝完。冰块碰到牙齿显得很寒冷。
“现在口渴好多了吧,”维思说道,“得说你自己的事了。记住——不要雕花。”
齐娜对他讲了一切,从她在坦普尔顿家坐在客人房间窗前听到尖叫声起。她前前后后讲了一遍,语调干巴巴的,倒不是她装出来的,是她突然觉得只会这么讲。她试着想让语调有些变化,使得叙述有些生气,但却做不到。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在重新叙述这件事情的经过,不是埃奇勒·维思让她感到恐惧,而是她自己的声音时而把她吓得够呛。她仿佛是在听别人讲述这一切,那是个被人击垮趴在地上的人的沮丧嗓音。
她对自己说自己并没被人击垮,她仍然还有希望,会这样或那样打败这杀人不眨眼的畜生的。但她内心的这种独白又显得底气不足。
尽管齐娜叙述得无精打采,维思却听得全神贯注。他向后倚靠在座椅上,神情轻松,齐娜说完后,他双臂俯在桌子上,凑近齐娜。
他几次打断她的讲述,问了些问题。最后,他坐在桌边,沉思了一会儿。
她不愿看他,把双手放在桌上,闭上眼睛,把前额靠在姆指背上,恢复到了维思刚进屋时她俯在桌上的模样。
她并不是在祈祷。她前途渺茫,似乎一无可期。
几分钟后,她听到维思的椅子从桌边挪开的声音。他站了起来。她听到他在屋子里走动,随后是厨师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
她嗅到煎盘里奶油受热后发出的香味,然后是洋葱烘烤的香味。
齐娜在讲述昨晚经过时完全失去了胃口,此时洋葱的香味也没能再勾起她的食欲。
最后维思说道,“真奇怪,在坦普尔顿家时,我竟然会没嗅到你的味道。”
“你嗅觉这么好?”她问道,她的头依然靠在双手上。“你能像该死的狗那样嗅到人的味道?”
“一般来说能够嗅到,”他说道,他没对齐娜的比喻感到恼火,而是十分认真地说道,“你昨晚肯定不止一次地发出过响声的。你不可能做得那样悄无声息的。即使是你的呼吸声我也应该听到的。”
这时传来一阵铁丝束连续用力搅拌碗里鸡蛋的响声。
她嗅到了面包片的烤香味。
“在一间没有任何动静的屋子里,别的人都死了,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搅动空气,我的颈背上会感觉到凉意,惊动我手背上的毫毛。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动感。我走进你刚刚离开的空间,会感受到你离去时造成的空气流动。”
他真是个十足的疯子。他穿着条纹布衬衫,一双漂亮的蓝眼睛,黑色的头发从前额向后梳得整整齐齐,左面颊上还有个笑靥,一副十分潇洒的模样,可内心却这般黑暗和险恶。
“你看,我的感觉十分敏锐。”
他拧开水斗上的笼头。不用看,她知道他在清洗刚才搅拌鸡蛋的铁丝束。他没用过后就随手放在一边。
他说,“我的感觉会这么敏锐,是因为我全身心投入到感觉中,享受感觉。你也可以说,感觉就是我的信仰。”
一阵嘶嘶声传来,要比烧烤洋葱的声音响多了,屋里弥漫着一股香味。
“但你却在昨晚躲过了我,”他说道。“像个鬼魂。是什么东西让你变得与众不同?”
她内心一阵酸楚,趴在桌面上喃喃说道:“要是我真的与众不同,现在还会戴着手铐脚镣吗?”
齐娜并不是对他说这话的,也没想到在煎炒鸡蛋和洋葱的响亮嘈杂声中他真会听到。维思回答说,“我想你这话倒也说的对。”
过一会儿,他把盆子端上桌,她抬起脸,移开了双手。
“省得你用手抓食物吃,我给你把叉子吧,”他说道,“我想你也明白,不要想什么用这叉子扔我或戳我的眼睛,那没用的。”
她点点头。
“好姑娘。”
她面前的盆子里盛着一大块用四只鸡蛋伴了奶酪煎好的蛋卷,蛋卷里有撒了沙司酱的洋葱,蛋卷上还有三片西红柿和一些剁碎的欧芹。盆子里还有两片涂了奶油的烤面包,每片面包都整齐地从对角线上切开,托放在蛋卷的四周。
他又在她的杯里倒好水,放了两块冰块。
齐娜刚才就感到很饿了,此时更是饥肠辘辘,她知道自己必须得吃,她吃了几块蛋卷,又吃了一点面包片,但维思给了她这么一大盆,她肯定是吃不完的。
维思吃得津津有味,但并没发出很大声响或是样子很难看。他的吃相倒是无可指责,还经常用餐巾抹嘴唇。
齐娜内心十分沮丧,维思的胃口越好,她越感到自己盆中的蛋卷味同嚼蜡。
“你弄得一副邋遢相,脸上脏兮兮的,头发被雨水粘成一束束的,否则的话你还挺迷人的。我想,你平时一定是很迷人的。真是个蓬头垢面的小美人。也可能以后我会替你洗个澡的。”
齐娜·谢泼德,平安无事,依然活着。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沉默了一会儿后,埃奇勒·维思说道:“平安无事,依然活着。”
她知道刚才自己并没把这祈祷说得很响。
“平安无事,依然活着,”他重复说道。“你刚才在楼道上,去地窖找艾莉尔……就是这么说的?”
她望着他,无话可说。
“是吗?”
她迸出一句,“是的。”
“我一直在纳闷。你先说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又是这么两句话。当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齐娜·谢泼德,以为是‘中国牧羊人’呢,还真不明白这含义。”
她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着窗外。后院里有一条猎犬在蹓跶。
“那是在祈祷吗?”
身陷这样的绝境,齐娜原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再害怕的了,可是她错了。他的直觉令人不寒而栗——完全是她无法理解的。
她又把视线从猎犬那边转回来,碰到了维思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她瞥见了他身上的猎犬潜质,那种阴暗、凶残的本性。
“是在祈祷吧?”他又问道。
“是的。”
“齐娜,在你的内心,在你内心深处,你是否真的相信有上帝?讲实话,不只是对我,更是对你自己讲实话。”
不久前,她曾经一度对此十分犹豫,不知道是否该回答说是。现在,她默不作声了。
“即使确实有上帝,”维思说道,“上帝又是否知道你的存在?”
她又咬了一口蛋卷。这蛋卷仿佛比刚才更油腻些了。蛋卷是用鸡蛋、奶油和奶酪烙的,含有太多的脂肪,在嘴里觉得腻味,难以咽下去。
她放下叉子,算是吃完了。她还没吃掉盆中三分之一的食物。
维思吃完了他盆里的食物,喝了口热咖啡把口里的食物咽下去。他没给齐娜倒热咖啡,显然是他认为她会试图把滚烫的咖啡泼向他的眼睛。
“你显得无精打采的,”维思说道。
她没答话。
“你感到自己完全是个落败者,是吗?你对不起可怜的艾莉尔,对不住你自己,还有上帝,要是真有上帝的话。”
“你想拿我怎么办?”她问道。她其实是在问,为什么还要在我身上费这般手脚?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既省心又省力的?
“我还没拿定主意,”维思说道。“不管我怎样处置你,总会要有点新意。我觉得你有些特别,不管你自己是否这样认为,不管我们再怎么一起玩法,总得是……高度刺激的。”
她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这么多年后,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逃回到自己的娜尼亚世界里去。
他说道,“我还没法回答你问的我想拿你怎么办的问题——对于艾莉尔,我是很清楚要怎么办的。你是否想听听我打算怎么对待她?”
很可能她现在已经完全懂事了,不会再幻想什么奇迹了,即使有什么魔柜也是无济于事的。
维思的声音仿佛是从她忧伤的内心深处传来的,仿佛他既在这现实生活中,又钻进了她的内心深处,这声音说道:“齐娜,我在问你呢。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要么回答我的提问,要么让我在你脸上割块肉。你想听听我打算怎么对待艾莉尔吗?”
“我敢说我早知道了。”
“是的,你会猜到一点的。男女之间的性,那是显而易见的。她真是个美人,我还没动过她,但我会动手的。我想她还是个处女。至少在她还肯说话时,她是这样说的,她也不是那种会撒谎的女孩。”
是否还会有河那边的野森林,还有田鼠,鼹鼠和獾先生,在夏日里迎风招展的绿叶和树阴下吹奏排箫的牧童①?
“我要聆听她的哭喊声,那种绝望中挣扎的哭喊声。我要嗅闻她眼泪的纯净。我要感受她尖叫声的精细纹理和清新的味道,以及她恐惧的滋味。无止无境。周而复始。”
齐娜急切地盼望着眼前会出现那条静止的河流或是野森林,但却都落空了。田鼠、鼹鼠和獾先生,还有蛤蟆先生都已经坠入了该死的死亡深渊,一去不复返了,这万物都无法逃脱的死亡深渊。齐娜感到一阵哀伤,劳拉已经遭到了这样的厄运,现在她自己也将难逃这厄运了。
维思说道:“每隔一定时间,我就会带一个回来,关在地窖的屋里——总是为了这一目的。”
她不想听他这种话了,可手腕上的手铐让她无法捂住耳朵。要是她那样做的话,他还会把她的手腕铐在脚踝铁链上。他会强迫她听下去的。
“我生活中最刺激的经历都是在那地窖屋里体验的,齐娜。不是性。不是殴打或刀割。那都是随后的事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了。首先,我要她们在精神上垮掉,那才是最刺激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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