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惊悚时分(下)
作者:迪恩.孔茨
齐娜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她以前从来没能像现在这么思维清晰和敏捷。
虽然她不愿意把视线从那条德国短毛猎犬身上移开,但她仍然瞥了一眼那个天窗。
艾莉尔没在下面狭窄的过道里。她按照齐娜的话向前走开了。真是好姑娘。
那条狗不再喘气了。它蹲着,挺直身子,露出一副专注的神情。齐娜也注视着它,看见它的耳朵颤抖着,随后又垂下来贴住脑袋。
齐娜喊了声:“见你的鬼去,”她纵身一钻,滑入天窗,跳进了旅宿汽车里。她那被咬伤的脚一阵疼痛钻心。
那只被她用海绵拖把推开的梯凳靠在关着的卧室门上。她一把抓过来,放在天窗下。
车顶上传来狗蹄子奔踏在金属顶上的突突声。
齐娜从地上一把捡起榔头,把榔头柄插进她那蓝色牛仔裤的腰带里。她贴身穿着一件红色的棉布套衫,但榔头的金属头贴在皮肤上仍然很凉。
那条狗从车顶敞篷口探出身子,映衬在明亮的月光天幕上,更显得阴森凶残。
齐娜拿起梯凳,梯凳的顶部有根管形的金属把手,如果把梯凳当作椅子,坐在最上面的一级时,这金属把手正好可以用作靠背。她往后退到卫生间门口,再次深切地感到这走道实在是太狭窄了。她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像挥木棍那样奋力挥动梯凳,但梯凳还是有用的。她把梯凳挡在胸前,像个训狮员举着一张椅子似的。
“下来呀,该死的畜生。”她对朦胧中突现在天窗口的狗喊道,她听到自己的嗓音在颤抖,不免有点气馁。“下来呀。”
那条狗突现在车顶的敞篷口,犹豫着,仿佛在盘算。
她不敢转身跑开。只要她一转身,那条狗就会窜下来追逐她。
她提高嗓音,对那条德国短毛猎犬愤怒地挑衅般喊道:“下来呀!还等什么?你这畜生,还有你害怕的东西吗?”
那条狗对她咆哮着。
“来呀,来呀,畜生,下来试试看!下来试试看!”
那条德国短毛猎犬嚎叫一声窜下来。它一跳到车厢走道上就从地上弹起来,毫不迟疑地扑向齐娜。
她并没只采取守势。那样做只能坐以待毙。她还有一丝希望。只是一丝希望。以攻为守。全力以赴。她毫不退让,马上迎面顶上去,把梯凳的腿当作剑似的向狗戳过去。
那条狗的冲撞力让她站立不稳,几乎跌倒,但那条狗也被梯凳的腿戳痛了,向后跌倒,发出疼痛难忍的嚎叫,可能是被梯凳的腿打到了眼睛,或是在鼻端挨了重重一击。它在走道上翻滚着跌落到狭窄过道的后端。
那条德国短毛猎犬翻身跳起来,有点摇晃站立不稳。齐娜跳过去,用梯凳的金属腿拼命压住它,不让它跳起来站稳,这样它就无法躲开梯凳扑过来,也无法从梯凳下钻过来咬她的脚,或是跳过梯凳袭击她的脸部。那条狗尽管受了伤,但仍然很敏捷,也很强壮。天啊,躯体这么庞大,而柔软性却像一只猫那么好。她拼命按住,手臂上的肌肉像有火在燃烧一般,她的心砰砰直跳,眼前金星直冒,伴随着脉博的剧烈跳动,又一阵阵发黑,但她丝毫不敢松手。梯凳合拢时,夹住了她的两根手指,她稍一松开伸出手指,又用梯凳的腿戳住那条狗,用力戳,用力戳,把那条畜生硬是顶压在卧室的门上,把它困夹在门板和梯凳的腿之间。那条狗挣扎着,嚎叫着,撕咬着梯凳,后腿抓扒着地板,又抓扒着门,用腿蹬,拼命挣扎着,想逃脱这梯凳和门板合成的牢笼。这牢笼是靠齐娜的体重和全身力气形成的,当然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齐娜用身体压着梯凳,挤住那条狗,腾出一只手去拿插在腰带里的榔头。她松开一只手后没能像刚才那样奋力压住梯凳了,那条狗在挣扎中将上半身探出了梯凳的腿,奋力向前探出头,对齐娜咆哮吼叫着。它露出尖利的大牙,口中流淌出唾液,乌黑的眼珠伴着血丝向前突出着。齐娜奋力顶住梯凳,手里的榔头朝那条狗抡过去。嘭咚一声响,是敲在骨头上的响声,那条狗惨叫着。齐娜又抡过一榔头,打在那条狗的脑袋上,那条狗停止嚎叫,瘫倒在地上。
她后退一步。
那条狗还在喘气。口腔里呜咽着,又挣扎着想站起来。
她又一榔头打过去。这一重锤结果了那条狗的性命。
她急促地喘着气,全身冷汗直冒。她扔掉榔头,踉踉跄跄来到卫生间。她扶着坐便器一口吐出来,把吃下去的维思的那个咖啡蛋糕全都吐了出来。
她并没对自己的成绩感到欢欣鼓舞。
在她的一生中,她还从来没有杀死过比蒲葵叶甲虫更大的生物了——当然那是到此时为止的事了。为了自卫,那样的杀生也是正当的,但在情感上仍然让她感到难以接受。
她清楚地知道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但她仍然在洗脸盆旁站住拧开笼头,用双手捧住几把凉水泼洒在脸上,含在嘴里漱口。
她抬头望着镜子中自己的形象,不禁吓了一大跳。脸上伤痕累累,流淌着血。她双眼深凹进眼眶,眼眶四周黑成一圈。头发肮脏得腻成一束束的,整个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个疯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疯了。发疯似地寻求获得自由,简直是迫不及待了。终于,终于要盼到了。逃脱维思的魔爪,逃脱她母亲对她的钳制。逃脱过去的阴影。逃脱对理解的困惑。她发疯似地希望能把艾莉尔救出去,并且不仅仅是为了活命。
那姑娘坐在过道的一张沙发椅上,蜷缩成一团,前后微微摇晃着。她的嘴里发出一种有节奏的嗯哼呻吟声,那也是齐娜自从早上在地窖里透过隔音门上的窥视窗看见她以来第一次听到她发出声响。
“好了,亲爱的。小声些。一切都会好的。你看现在已没事了。”
那姑娘仍然在呻吟着,没有听了劝告就止住声。
齐娜牵着她的手带她往前走去,让她坐在副驾驶员的座位上,又替她系好安全带。“我们这就走,孩子。一切都结束了。”
她坐进驾驶座位。引擎仍然在运行,也没过热。她看了一眼燃油计量表,油箱里有足够的油。油的液压也很好。驾驶仪表指示板上没有闪烁亮起任何一盏警示灯。
仪表板上有个时钟。时钟可能并不太准。这辆旅宿汽车毕竟太陈旧了。那只时钟指着离午夜还有十分钟。
齐娜打开车前灯,放掉紧急手刹车柄,把旅宿汽车挂上排档。
她告诫自己千万要小心,不要让轮子打滑或是陷进草地的泥潭里。她没有马上加速,而是让车子慢慢向前滑行,驶出草坪,然后再转到左面的车道上,向东驶去。
她不太习惯驾驶像旅宿汽车这么庞大的车子,但她仍然小心翼翼,把车子控制得很好。经历了过去二十四小时里这么大的磨难,这世界上不会有什么车子会让她感到难以驾驶的了。就是让她现在去开一辆坦克,她也会琢磨出这坦克该怎么开,该怎么旋转方向盘,并把它开出这魔窑。
她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这座原木小屋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中,在她们身后渐渐退去。小屋里灯火明亮,显得十分友好,就像是她曾见过的任何屋子一样,张大双臂,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艾莉尔沉默着一声不响。她系着安全带,身子微微前倾着。她的双手伸在长发里,捧着自己的头,仿佛觉得头要爆裂开来一般。
“我们已经上路了,”齐娜安慰着她说道,“马上就会开出这儿的,马上就会的。”
那姑娘脸上的神情有了些变化,不再是原来齐娜在那间挤满了布娃娃囚室里灯光下看到的一脸茫然样,但并没松弛下来使人觉得可爱。她脸上的神情像是焦虑中急躁不安的样子,仿佛是在抽泣,尽管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真难以猜测这姑娘内心是在受着什么样的痛苦煎熬。可能是她担心会在路上撞见维思,在逃离的最后时刻功败垂成,因而显得心惊胆战。也可能她心里并不是在想此时此地的什么事情,而是陷入了对可怕往事的回忆,或是在对她被维思逼得躲藏进的那个想象世界里的什么想象中事件作出反应。
她们驱车来到坡顶上,随后慢慢往下坡滑行,长长的下坡车道两边树木十分茂密。齐娜记得很清楚,维思在昨晚开车回来时曾经在一道栅门那儿停顿过,她猜想那道栅门离这儿不会太远了。
维思当时并没下车去开那道栅门。那道栅门肯定是电子遥控的。
齐娜一只手握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打开座位间工具柜的圆绷盖子。她伸手去摸工具柜里的东西,就在前灯照射到渐渐逼近的栅门时,她也摸到了一只遥控器。
那扇栅门很结实。门边是铁桩柱。铁管做的交叉横档。带刺的铁丝网。她心里暗暗向上帝祈祷,她们不会非得要用车去撞开这铁栅门不可。尽管这旅宿汽车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但也未必一定能把这铁栅门撞倒。
她举起遥控器,隔着驾驶室挡风玻璃按动键钮。这铁栅门慢慢向里开启了,她高兴得大喊了一声“棒极了。”
她放开油门踏板,略微踏了一下刹车,让那沉重的铁栅门完全开直,而不要把车开得太前面,挡住了门的完全开启。那道栅门缓缓开直了。
她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像是一只瞎了眼的小鸟拼命拍舞着的翅膀。她突然觉得,就在栅门停住后,维思肯定会在车道的尽头驾车冒出来,堵住她们的去路。
她驾车开过门柱进入了一条来回双车道的高速公路,公路既可以向左拐,也可以向右拐。左右两边的车道上都不见车辆的影子。
向左是往北面走,高速公路往上缓缓爬行,消失在与茫茫夜空相连的一片森林边,天际堆积着被银色月光照亮的片片云朵和星星,那条路仿佛是条通天大道,会把她俩带离这星球,飞往宇宙深处。
向右是南面,双车道徐徐向下,蜿蜒爬行在一片片田野和森林之间。在远方,大约五六英里之外,模模糊糊有一片金黄色的亮光,映衬在黑沉的天幕上,像是一把衬托在黑色绒布上的日本扇子。那儿可能是个小镇,在那个方向静静地等待着她们。
齐娜把车拐向南面,她身后埃奇勒·维思家的车道栅门仍然洞开着。她加快车速。时速二十英里。三十英里。她把旅宿汽车开到了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但她已经感到自己要比任何喷气式飞机都跑得快了。展开双翅,飞向自由。
她仍然浑身疼痛难忍,几乎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但她精神昂扬。
“齐娜·谢泼德,平安无事,依然活着,”她自言自语说道,这与其说是祈祷,不如说是向上帝汇报。
她们行驶在一片开阔的乡村田野间,两旁没有房屋,也没其他建筑物,路边也没路灯,只有远方有些亮光,但齐娜仍然感到自己沐浴在阳光之中。
艾莉尔仍然双手紧捧着头,美丽的脸扭曲着。
“艾莉尔,平安无事,依然活着,”齐娜对她说道,“平安无事,依然活着。活着。现在好了,亲爱的,一切都会好的。”她看了一眼里程表。“已经开了三英里了。每时每刻,分分秒秒都在远离恶梦,远走高飞。”
她们驱车开上一个矮坡,迎面突然闪烁亮起驶近车辆的前灯,齐娜眯起了眼睛。一辆汽车在从北的车道上快速驶近。
她心里一阵紧张,这可能是维思。
仪表板上的时钟指着午夜不到三分。
即使是维思,即使她认出这辆是他的旅宿汽车,齐娜也感到自己仍然很安全。旅宿汽车要比他的汽车体积大得多,他休想把她们撞出高速公路。事实上,她倒是能够用车把他碾碎的,要是真的到了那种地步,她又摆脱不了他的追逐,她会毫不犹豫地把旅宿汽车用作重型推车,把他撞倒的。
但是,迎面驶近的不是维思。那辆车渐渐开近,她看见那辆车的车顶上装着什么东西,起初她以为是个安放滑水橇的架子,但马上意识到是一排没打开的警灯和一只警笛。昨天晚上,她开车跟着维思向北行驶在101号高速公路上,开近那片红杉树林时,曾经热切地盼望能遇上一辆警车——现在却让她遇上了。
她急促地按响喇叭,不停地打开又关上车前灯,让灯闪烁着,脚重重踏着刹车。
“是警察!”她对艾莉尔说道。“亲爱的,看见了吧,一切都会好的。我们遇上警察了!”
那姑娘向前微微倾斜身子,她仍然蜷缩着,像是被套在安全带里似的。
那辆警车里的警官显然听到了急促的喇叭声,看到了闪烁的灯光,他打开了车顶上闪烁的警灯,但并没拉响警笛。
齐娜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警方会在维思发现我们逃走,想法逃命之前就捉住他的。”
那辆巡逻警车已经开过了她们车的位置。她看见靠近司机那一边的车门上方写着“警署”的字样,这两个字真是语言中最为美妙的词了。
她从侧面后视镜中看到那辆警车在公路中央调过头来,绕出一个大的U型,开到向南行驶的车道上,又向前开着超过了齐娜已停住的旅宿汽车,在前面三十码远的砾石路肩上停下。
齐娜松了一口气,迫不急待地打开车门跳下车。她朝前面停着的警车跑去。
她看见警车里只有一位警官。他戴着一顶州警察的那种宽边帽。他似乎并不急于要走出警车。
旋转的警灯发出一阵阵红色的光柱,掠过满地月光的路面,而闪烁穿插其间的蓝光仿佛是骚动不安的梦境,路边高耸的大树在灯光闪烁中突然跳到眼前,又突然消失不见了。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掠起路边的落叶和尘土,飞扬洒落在公路上,仿佛是这跳跃闪烁的警灯扰乱了这四周的宁静。
警车里的警官仍然端坐在驾驶方向盘后,这时齐娜已经奔跑到了旅宿汽车和警车中间一半的地方,她突然想起了维思书房里的文件档案,瞬间,这些档案闪现出一种她以前根本没想到过的全新含义,就像是她对手铐的全新认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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