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惊悚时分(下)

作者:迪恩.孔茨




  她竭尽全力推那条狗,而那条狗却拼命压着她。在挪动中,她靠得离那只喷射瓶更近了一些。她又用力推着狗,那只瓶子离开她伸出的手指只有六英寸远了。
  她看见另外有条德国短毛猎犬拐着腿在向这边踱过来,仿佛也准备重新加入对她的袭击。她刚才顶着它撞向旅宿汽车时看来没能伤及到它的肺部。
  两条狗。要是它们都扑住她,她是没法同时对付这两条狗的。
  她奋力推搡,拼命向侧面凑过去,把压在身上的那条狗一起拖过去。
  那条狗的舌头舔到了她下巴的里侧,又伸了进来,掠扫去了她的汗水,它在喉咙深处发出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渴望吼声。
  用力推。
  那条瘸腿狗仿佛发现了她的防护薄弱点,冲着她的右脚跑来。她蹬脚踢它,那条狗躲闪开,随即又窜上来。她又蹬腿去踢,那条德国短毛猎犬张嘴咬她那软底皮鞋的鞋跟。
  她不停地喘着气,面罩里的护目镜片上蒙上了一层雾气。事实上,咬住她不放的那条狗呼出的热气也加重了护目镜上的雾气,因为它的鼻孔钻在了她的面罩缝隙里。护目镜上一片白茫茫的,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双腿不停地蹬踢着,驱赶那条瘸腿狗。蹬踢,向侧面滚爬过去。
  另一条狗的赤热舌头舔掠过她的下巴。还有它的酸臭呼气味。利齿离开她的皮肉只有一英寸远。那条舌头又掠扫过来。
  齐娜摸到了那只喷射瓶。她用手指勾住瓶子。
  尽管那条狗没能咬穿她的手套,但她的手仍然被夹咬得疼痛难熬,她担心手会拿不住瓶子,或是握不牢,扣不下扳机。然而,她不管一切地扣着瓶子的扳机,喷射出了一股阿摩尼亚液体。她连想都没想,用红肿疼痛的食指扣动了扳机,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冒金星。她换上中指扣住扳机,又喷射出了一股阿摩尼亚液体。
  尽管她在不停地蹬踢,那条受过伤的狗还是咬穿了她的皮鞋。尖利的牙齿咬到了她的右脚。
  齐娜用力向自己脚的方向喷射阿摩尼亚液体,紧接着又是扣动扳机,向想象中目标的位置喷射着阿摩尼亚。突然,那条德国短毛猎犬松开了口。她与那条狗都在嚎叫着,都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浑身颤抖着,经历着同样的剧痛。
  牙齿的咯咯响声。还有那条狗。正在啃咬她的下巴护领,在她的护目镜下方。咔嚓——咔嚓——咔嚓。渴望撕咬到猎物血肉的低吼声。
  她把瓶子冲着它的脸,扣动扳机,又拼命扣动扳机,那条狗从她身上滚落开去,嚎叫着。
  有几滴阿摩尼亚液体透过面罩档板中央的透气小孔渗了进来。她眼前的护目镜仍然雾茫茫一片,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一股酸焦味又让她难以透过气来。
  她喘着气,眼睛里淌着泪水,手中的喷射瓶掉落到地上。她趴在地上用手和膝盖爬向她认为旅宿汽车应该所在的位置。她摸到了旅宿汽车的侧面,扶着车子站起身来。她那被咬伤的脚热乎乎地发烫,可能是鞋里沉浸了鲜血的缘故,但站在地上时还能吃得住力。
  到目前为止,已经出现了三条狗。
  有三条狗,那就肯定会有第四条狗。
  第四条狗马上就会出现的。
  面罩上的阿摩尼亚在挥发,但滴在她那被撕咬破的训练服胸前的阿摩尼亚挥发得较慢,面罩里的难闻气味有所减轻,但仍然十分刺鼻。她很想把头盔脱去,爽爽快快地呼吸新鲜空气,但她又不敢,要等到钻进了旅宿汽车里后才能摘去头盔。
  她被强烈的阿摩尼亚气味呛得透不过气来,她试着低下头从塑料护目镜下边缝隙处透气,她的双眼不停地流泪,眼前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靠双手摸索着旅宿汽车的侧面,慢慢找到了驾驶室的门。她很惊奇自己那只被咬伤的脚依然能够行走,只有稍微一点疼痛。
  那枚钥匙仍然安稳地缝在她的右手套姆指上。她用姆指和食指捏住钥匙。
  有条狗在远处吠叫,可能是第一条狗,就是被她溅伤眼睛的那条。在近处什么地方也有一条狗在嚎叫,叫声中透出一股令人可怜的凄惨。第三条狗在哀鸣,鼻腔里发出阵阵哼哧声,以及受到强烈气味刺激后的呼噜声。
  可那第四条狗在哪儿?
  她抖抖颤颤地摸到锁头,翻来覆去试着才算把钥匙插进锁眼。她拧开车门,连窜带爬扑上了驾驶座位。
  她刚拉上车门,就有一团黑影猛扑到门的外边。第四条狗。
  她摘下头盔和手套。她脱去那身笨重的训练服。
  那第四条德国短毛猎犬跳上侧面玻璃窗,露出尖利的牙齿。它的利爪扒着玻璃,随后跳回到草坪上,抬头望着她。
  
  ***
  
  车厢狭窄的走道里那盏灯发出昏暗光线,透进卧室落在小床上,劳拉·坦普尔顿的尸体依然裹在床单里,被手铐和脚镣缠绕着躺在床上。
  齐娜满腔悲愤袭上心头,喉咙抽紧着难以吞咽口水。她对自己说,这床上的尸体已不再是劳拉了。劳拉灵魂已经离去,留下的只是躯壳而已,只是一堆皮肉和骨头,等待着慢慢回归尘土。劳拉的灵魂已经在寒冷的黑夜升腾到了一个更为明亮和温暖的家里去了,再为她洒泪已毫无意义,因为她已经升华了。
  那扇衣柜的门仍然关着。齐娜相信那个被谋害的年青人仍然被挂在那儿。
  离她上次躲在这汽车卧室里到现在有十四五个小时了,卧室里空气不流通,有股微微的腐酸味。她原以为情况还会更坏些,但她仍然用嘴呼吸着,尽量不去嗅到那股腐酸味。
  她拧开床边柜上的台灯,拉开床边柜最上层的抽屉。她在昨天夜里看到过的那几件东西仍然在抽屉里,随着地板上传来的汽车引擎的微微颤抖也在轻微地互相碰撞着。
  她发动了引擎并让它空转着,对此她有点紧张,因为引擎的嗡嗡声会使她听不见车外的动静,要是维思提前回来的话,她也许会听不到驶来的车辆声。但她需要灯光,也不想冒险把蓄电池用完。
  她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纱布、一卷包扎布和一把剪刀。
  她来到驾驶室后的起居小厅里,坐在一张椅子上,她早把训练服都脱了,此时她脱去右脚上的鞋子。她的袜子浸透了血,她用剪刀把袜子剪开。
  她的脚背上有两个口子,口子上凝结着黑乎乎、厚粘粘的血块。伤口还在慢慢渗血,并没有大股流淌喷射出来,看来她在短时间里不会因为伤口流血而有生命之忧的。
  她马上用折叠成双层的纱布按住渗血的伤口,再用包扎布在外面包裹住。用包扎布压紧伤口,她或许能够阻缓失血,甚至完全止住血。
  她当然希望能有护创膏或碘酒之类的药物敷在伤口上,但她没有这种药物。再说,感染也不是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就会发生的,而几个小时后她应该早就远走高飞了,能够安心接受医疗了。当然,也可能因为种种意外情况她早已命赴黄泉了。
  而染上狂犬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埃奇勒·维思对自己的那几条狗肯定是关怀备至,极为重视它们的健康。那几条狗肯定都接受过各种疫苗的预防接种。
  那只袜子浸透了血,又冷又粘,她没再去穿上。她把绑上绷带的脚直接伸进鞋里,系好鞋带,但比平时系得稍松些。
  在厨房储柜和冰箱之间狭窄的空档里放着一只折叠式的金属梯凳。她把梯凳搬到车厢尾端狭短的过道里,打开梯凳,放在厢顶天窗下,天窗是块三英尺长、约二十英寸宽的压花塑料平板。
  她踏上梯凳,查看着天窗,希望天窗是可以向外推开,让新鲜空气流进来的那种,或者是安装在车厢顶上的。不幸的是,那块板是固定的,没有向外推开换气的功能,而且底托的边缘是在车厢外平板的那一边的,从里面看不到任何螺丝或是铆钉。
  她在穿那件训练服时,从地窖里工作台抽屉里顺便拿了一根工具腰带系在里面。刚才她把工具腰带与训练服一起脱了,此时那条工具腰带正放在车厢里小餐桌上。
  她当时也不知道以后会用上什么工具,就拿了一把标准钳、一把尖头钳、平锉和细圆锉、几把不同尺寸的旋凿,有扁平螺丝头的,也有十字螺丝头的。她还拿了一把榔头,看来现在就只有这把榔头用得上了。
  她站在那只一共是两级踏板的梯凳的第一级踏板上,头顶离开天窗只有十英寸的距离。她转过脸躲开着,用左手抡起榔头,榔头扁平的铁端面重重敲击在天窗塑料板上,发出哐铛一声巨响。
  天窗没被击碎。
  齐娜连续猛力挥舞榔头。每一锤都激起头顶上塑料板的震荡回响,也牵动着她浑身上下酸痛的肌肉和骨头。
  那辆旅宿汽车至少有十五年的历史了,这扇天窗看来是出厂时的原装式样。天窗的塑料板不是高强度的透明有机玻璃,而是另外什么不太强质地的材料,经过这么多年的日晒雨淋,塑料板已经很脆了。不久,长方形的塑料板在边框处开裂了。齐娜用力敲击塑料板的开裂点,让裂口扩展到角上,又伸展到整个短边框的边沿,随后再慢慢扩伸到转角另一边那三英尺长的长边框的边沿。
  她在中途几次停下喘气,又不时换手抡锤。最后,那块塑料板在边框里松动了,只是在断裂处还有一些零星碎片连接着和最后那第四条边框沿了。
  齐娜扔掉榔头,慢慢张握了几下双手,让僵硬的双手恢复过来,随后用双手的掌心平托住塑料板。她屏住气,用力向上推,同时双脚向上用力踏上第二级踏板。
  随着一声清脆的塑料折裂声,塑料板掀开了一英寸宽的一条缝,参差不齐的裂口相互挤压着。随后塑料板的第四条边沿也开始向外弯曲,嘎吱响着,顶着她的推力……顶着……直至她憋不住气,缓过劲后重新发力,用更大的劲向上推。突然,那第四条边沿咔嚓一声,随即发出仿佛是放枪似地一声巨响,整块塑料天窗板脱开了边框。
  她用力把脱开的塑料板往外推,塑料板哐哐铛铛地在车顶上弹跳着,从车顶上掉落到车道地面上。
  从头顶上的空洞望出去,齐娜看到了云层突然从头上掠过,盖住了月亮。寒峭的夜晚泻在她仰起的脸上,深邃的夜空里闪烁着点点明亮的星星。
  
  ***
  
  齐娜把旅宿汽车倒出车道,开到屋前,尽量平行靠近门廊。她让庞大的车身慢慢移动着,小心谨慎地不让车轮过于猛力地碾压过茂密的草坪,尽管雨停了已经有半天了,但泥土仍然很松软泥泞,她可不敢冒险让车轮陷入泥潭中去。
  她把车子调整到位后停住车,把紧急刹车挂住,让引擎仍然运转着。
  在旅宿汽车后面狭窄的过道上梯凳翻倒了,她把梯凳扶起来,踏上两级踏板,把头伸出车厢天窗外。
  她真希望梯凳再有一级踏板。现在她得用力把身体撑出天窗外,而那样做并不太容易。
  她把双手平撑在车厢外二十英寸宽的长方形两边,用力撑着身体向上钻出天窗。她使出了全身力气,脖子和双肩的肌肉牵拉到了极限,太阳穴和颈动脉暴出着小鼓似地突突直跳,手臂和背部的每块肌肉都绷紧牵拉着。
  她浑身疼痛,精疲力竭,几乎坚持不住了。此时她想起了坐在客厅扶手椅子里的艾莉尔,她那副前后摇动着、蜷缩着身子,目光茫然,双唇微微张开,仿佛是在无声呼喊的样子。一想到那可怜的姑娘在等着她,齐娜又鼓起了勇气,无形中又获得了力量。她那颤抖的双臂慢慢伸直,把身子撑出天窗,她蹬着双脚,仿佛是在游泳时想从深水里向上窜出水面,一英寸一英寸向上撑起。最后,她的两只手肘伸直,紧靠在身边,上半身完全钻出了天窗外,随后再翻到了车顶上。
  在钻出天窗时,她的衣服多处勾住了边框上残留的塑料碎片。一些碎片的尖角刺破衣衫划伤了她的腹部,但在奋力拉扯中她摆脱了它们的牵缠。
  她向前爬,翻身躺在车顶上,撩起衣服摸了摸腹部,察看伤口是否很深。皮肤上一些很浅的划破伤口在渗出一些血,但伤口并不深。
  车下昏暗一片,远处传来至少两条受伤的狗的哀叫。凄惨的叫声中掺和着恐惧,透露出内心的伤痛、悲怨和孤独,让齐娜感到十分揪心。
  她慢慢凑近车顶的边缘,往下看了看屋子东面的院子。
  那条没有受伤的德国短毛猎犬在旅宿汽车前面踱来踱去,齐娜一伸头就被它发现了。它就站在齐娜探头张望的下方,抬着头,盯着她,张嘴露出了可怕的牙齿,看来并没有受到三个同伴受伤痛苦状的影响。
  齐娜从车顶边缘退到中央部位,慢慢站起来。金属的车顶上结着露水,有点滑,但幸亏她穿的皮鞋是橡胶底的。要是她不慎滑倒,掉落到院子里去的话,手里既没武器,身上又没穿那件保护服,那条守候在下面的德国短毛猎犬马上会扑上来,在几秒钟里撕咬开她的喉咙。
  旅宿汽车的车顶只比门廊的屋顶边沿低几英寸。她把车紧贴着门廊的边沿停下,车子与屋子之间的空隙还不到一英尺。
  她抬脚跨过空隙,踏到了门廊倾斜的屋面上。走在浇过沥青的盖屋板上有点像是踏在沙滩上的感觉,没有旅宿汽车车顶上那样滑。
  屋顶的斜面并不陡峭,她很快就爬到了屋子的正面墙边。垒墙的原木多年来涂刷过多次甲酚,昨天的一场大雨过后,原木挥发出一阵轻微的柏油味。
  二楼维思卧室那扇挂着双层窗帘的窗子开着三英寸左右的缝,仍然是她离开时的那样。她用红肿的双手伸进空隙,握住窗户的下边沿屏住气向上抬。天气潮湿,木框有些膨胀,抬上去时几次卡住,但她仍然把窗户推了上去。
  她跨过窗框,来到维思的卧室,早些时候她在室内开着一盏灯。
  她来到卧室外楼梯口,瞥了一眼卧室对面敞开着的门。书房里漆黑一团,她隐约感到这书房里一定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发掘,并且对于她了解维思是极为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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