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惊悚时分(下)

作者:迪恩.孔茨




  
  
  七
  
  早上九点刚过,在安顿好那个女人和洗好弄脏的餐具后,维思先生又把狗放了出来。
  在后门、前门和他的卧室里都安装了呼叫按钮,只要一按按钮,粮仓后的狗窝里就会发出一种嗡鸣声。如果那些猎狗像早些时候那样是被“回窝”这一命令送回窝的,那么此时的嗡嗡声就是呼叫它们立即进入警戒状态的命令。
  他按下了厨房门旁的按钮,然后走到小餐桌边的大窗户旁望着窗外的后院。
  从粮仓后面窜奔出那几条猎犬。它们并排保持着一定距离向前跑来,随后又四下分散,各自搜寻警戒着一个方向。
  有了他那些四条腿的禁卫军把守,维思先生来到楼上的浴室,调节好淋浴笼头的水温。他调低了收音机的音量,但仍然是放摇摆舞音乐。
  他脱下湿透的衣服,淋浴间里已经是热气腾腾。浴室里的湿度使得他衣服上的血腥味更加明显。他脱下全部衣服,站在浴室里,捧着脱下的衣服,把脸埋在他那些蓝色牛仔裤、T恤衫和牛仔布茄克衫里,深深呼吸着,随后又仔细地一一嗅闻残留在衣服上的各种气味。他真希望自己的嗅觉能比现在强上几万倍,能像那些猎狗的一样敏锐。
  然而,这些气味又把他带回到了昨天晚上的血腥场面。他又一次听到了在坦普尔顿家宁静的夜幕下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射击时发出的轻微噗噗声,猎物被蒙住嘴后仍然在极力哼喊的低微惊恐声和下意识求饶声。他嗅到了坦普尔顿夫人上床睡觉前身上搽抹的丁香香水味,他家女儿内衣抽屉里的香囊芳香味。他在记忆中又尝到了那只蜘蛛的味道。
  他有点依依不舍地把衣服放在一边准备随后清洗,因为今晚他还要外出,以普通正常人的面目与他人交往,而这种人兽角色间的转换要令人信服,是要一定的时间来完成的。
  因此,就像本尼·古德曼(Benny Goodman)在《凌晨一点的跳跃》一剧中所演的那样,维思先生一头钻进热气腾腾的水柱中,用浴巾和海绵仔细地擦抹全身,把身上的腥味和死亡气味洗净,他可不想让与他正常交往的人们嗅到任何可疑的味道,不能让他们觉察到他张开嘴时竟然长着一口狼牙,披着的羊皮下面竟然有着一条毛乎乎的大尾巴。他要慢慢消磨时光,跟着一首首歌哼着调子,用洗头液好好洗几遍他那浓密的头发,再用吹风机慢慢吹干。他用一把小刷子仔细清刷指甲缝。他的身材很匀称,肢体修长,肌肉强健。他像平时那样喜欢在全身涂满肥皂泡沫,用光滑的双手抚摸雕塑作品般的身段;他感到自己仿佛就是那音乐的旋律,是香皂的香味,是甜味掼奶油的甜润味。
  
  ***
  
  齐娜睁开眼睛,从基韦斯特岛的黑夜和热带电闪雷鸣中回到了荧光灯下,灯光刺得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起先还以为让她害怕得心砰砰直跳的是她母亲的朋友吉姆·沃尔兹;她还以为自己的脸正贴在吉姆海边小屋床下的地上,但她随即想到了杀手,还有被囚禁在地窖里的女孩。
  她坐在一把椅子里,身子向前倾倒在一张圆桌上,她是在餐厅里,旁边是厨房,厨房墙壁的松木板上都是节眼。她的头侧向右边,眼睛的前方是一扇窗子,窗外是后门廊,外面是后庭院。
  杀手把其他椅子上的一只软垫拿来垫在了她的头下,让她可以舒服些,不用把脸直接搁在木桌面上。她对杀手竟然会这么细心不禁打了寒战。
  她想抬起头来,但颈背后一阵疼痛,一直延伸到她的右脸侧。她眼睛一黑,几乎昏厥过去,心想得慢些,不要急着挣扎起来。
  她在椅子里挪动身子,一阵铁链的叮铛响声传来,她明白要想站起来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的双手搁在膝盖上,她抬起一只手时,两只手同时举了起来,她的手腕上带着手铐。
  她想挪动脚,两脚分开,却发现她的脚踝处也被带上了脚链。从她稍稍一动就传来的一片叮铛响声来看,她身上似乎还带着别的什么铁链。
  在屋外,一只黑乎乎的什么东西在绿草坪上跳跃着跑来,窜上台阶,越过门廊。它凑近窗子,趴上前来,把爪子搭在窗台上,向她张望着。是条德国种的短毛猎犬。
  
  ***
  
  艾莉尔在胸口捧着一本翻开的书,双手托着书的封页,仿佛是把它用作一副盾牌。她坐在那把大扶手椅里,双腿收拢盘放在椅子上,可说是这屋子里这么多娃娃中坐姿最端正的了。
  维思先生坐在她前面的一张小凳上。
  他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冲了淋浴,用了沐浴露,刮了胡子,还梳了头,显得神采奕奕,任何一个做母亲的看见女儿挽住这么一个年青人的手臂都会喜不自禁。他穿着平底鞋,没穿袜子,青绿色的条纹布衬衫,米色棉布裤,还系着一根编织皮带。
  艾莉尔穿着校服般的服装,也显得很秀气。维思很高兴他不在家的几天里艾莉尔按他的吩咐每天都梳洗穿戴整齐。艾莉尔那样做还真不容易,她只能用海绵块沾点水擦擦身子,在洗脸盆里洗她的长发。
  他设计建造了这间地下室专门用来关押被他掳来的年轻女性,在艾莉尔之前已经有几位了,但没有能熬过两个月的。在他遇上艾莉尔,被她那独立、坚韧的性格深深吸引之前,他还没想到过会让自己的猎物活得这么长。所以,在建筑这地窖时,他根本没想到要装淋浴设施。
  他第一次是在一份报纸上看到这姑娘照片的。她当时才是十年级的学生,但已经是个小名人了,带领她所在的萨克拉门托学校运动队夺得了加州学校运动会女子十项运动冠军。她看上去这般温柔可爱。他看见报上她的照片时,手里握着的报纸不停地颤抖着,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得前往萨克拉门托跑一趟,去见见这姑娘。他枪杀了她的父亲。她母亲喜欢玩具娃娃,是个玩具娃娃迷,收集了一大堆各种娃娃。维思用一个表演口技时用的道具假人,充当木棍把她活活打死,那个道具假人的头很大,是用枫木雕刻的,挥舞打人时像根棒球棍一样厉害。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他对艾莉尔说道,他的声音在四周隔音材料包围中显得很轻,仿佛是个活埋的人,从棺材里勉强发出的声响。
  她没答话,连知道他就在面前的表示也没有。她依然是沉默不言的那种状态,六个多月来她就一直这样对他。
  “我很想你。”
  这些天来,她眼睛朝他这边看时,视点总是在他的头部上方或是偏向一边。要是他从脚凳上站起来,凑到她的视线里去,她总会再把视线抬高,望着他头的上方或是偏向一边,尽管在他看来,她的眼睛并未刻意在躲避什么。
  “我带了一些东西来让你看。”
  他从脚凳旁地上一只鞋盒里拿出两张宝丽莱一次成相照。她不会伸手来接或转过视线来看的,但维思知道在他离开后她会看这两张照的。
  她并不是像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已经万念俱灰了。他们俩现在是在玩一种十分复杂的游戏,具有很大的危险性,而她在这游戏中玩得很好。
  “第一张照是个叫萨拉·坦普尔顿的女人的,在我收拾她之前拍的。她四十出头点,还很迷人。是个可爱的女人。”
  椅子很深,椅子垫边上还露出了一些空的地方,维思把照片放在坐垫边上。
  “真是很可爱,”他重复说道。
  艾莉尔没眨眼睛。她能够眼睛看着一个方向,很久不眨一下。维思先生不时会担忧她这样会损坏了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眼角膜需要不时眨眼来润滑。当然,要是她长时间不眨眼,使得眼睛很干燥,有被损伤的危险时,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会促使眼泪自然而然地涌出,起到润滑保护作用。
  “这又是萨拉的一张照片,是在我结果了她后拍的,”维思先生说道,他把照片也放在椅子边上。“你瞧瞧就会看到,‘可爱’这词此时已经用不上了。美貌不会长久。一切都会变的。”
  他又从鞋盒里拿出两张照片。
  “这是萨拉的女儿,劳拉。这是她还活着时照的。这张是她死后照的。你看,她也很漂亮,像只蝴蝶。但你知道,每只蝴蝶身体里都有条虫。”
  他把照片放在椅子边上,又伸手去鞋盒里拿照片。
  “这是劳拉的父亲。哦,这是她的哥哥……还有她的嫂嫂。他们是意外捎带上的。”
  最后,他又取出三张那个亚裔年青人的宝丽莱快照和那根被咬过一口的香肠。
  “他叫富士,就是日本那座山的名字。”
  维思把其中两张照片放在椅子上。
  “我自己保存一张。我要掉吃这照片。随后我就是富士了,就有了东方的力量和这富士山的力量,等到我得到你的时候,你会感到我体内有着这年青人和这山的力量,当然还有其他许多别人的力量。艾莉尔,这会是非常刺激的,等事情完了后,你甚至会对死也感到无关紧要的。”
  对维思先生来说,说上这么些话可算是长篇大论了。他平时是个不善言语的人。然而,这姑娘的美貌常常会让他话多起来。
  他举起那根香肠。
  “那是被富士咬掉一口的香肠,他随后就被我打死了。香肠肉的表面有他的唾液,可能已经干了。你也尝一口,尝尝他那种阴柔的韧劲,那种不可捉摸的本性。”
  他把包着的香肠放在椅子上。
  “我在午夜后再来,”维思先生说道,“我们一起去旅宿汽车,让你看看劳拉,真实的劳拉,不只是照片上的她。我把她带回来了,你会看到一切美丽的东西都会变成什么模样。车里还有个年青小伙子,是个想搭顺风车的,我便捎带上。我把你的照片给他看了,我不喜欢他看你照片时的那副模样。他显得不够正经,还露出了非分的神情。我不喜欢他说的关于你的那些话,我就把他的嘴给缝起来了。他敢那样瞅着你,我把他的眼睛也缝上了。看看我是怎样对付他的,你一定会很兴奋的。你可以摸摸他……还有劳拉。”
  维思眼睛紧盯着艾莉尔的双眼,想看到她眼睛里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抖动,或者闪烁,表明她听见了他的这些话。他知道她是听到了,但她很会控制情绪,面部表情依然毫无变化,仿佛完全置身度外一般。
  要是他能够逼得她眼睛中有那么一丁点的颤抖,或是极其轻微的一点闪烁,那么他不久就会完全摧毁她,看到她像是疯人院里的疯子一样,鼓着瞪出的眼睛乱喊乱叫。看着别人精神崩溃真是件十分有趣的事。
  但是这个姑娘很坚强,自持能力很强。好吧。这挑战令他十分兴奋。
  “去了旅宿汽车后,我们再带着狗一起去草地。艾莉尔,你在一旁看着我怎样把劳拉和搭车小伙子给埋了。说不定那时云层散开了,能够看见星星,甚至还会有月光。”
  艾莉尔捧着书端坐在椅子里,两眼茫然,嘴唇微微张开,一动不动,一点表情也没有。
  
  ***
  
  齐娜两只脚踝上的脚链由一根很坚实的铁链串连着。另外一条长得多的铁链一头与脚链上的短铁链锁住,绕过椅子的脚,又缠绕在椅子两脚中间的横档上,再穿过她的双脚绕在圆桌面下的立柱上,最后回到齐娜脚边,锁在脚链上短铁链的铁锁上。铁链拉得很紧,没有多少空隙可以让她站起来。即使她真能够站起来,她也只能把椅子背在背上,那椅子本身的形状和重量会让她向前躬着背,像个驼背老人。站起来后,她也无法从桌边走开,那条长铁链缠绕在了桌子立柱上。
  她的双手被铐在前面。一根铁链一头连着她右手腕上的手铐,然后缠绕过她的身体,把她与椅子靠垫后面的椅背竖档绑在一起,再穿回来扣在她左手腕的手铐上,这根铁链还比较长,她可以把手臂放在桌面上。
  她坐着,双手交叠在胸前,身体微微向前倾,望着她那右手红肿的食指,等待着。
  她的食指涨痛得厉害,头也很痛,但颈背上的疼痛消退了些。她知道在二十四小时后颈背的疼痛又会发作的,就像是被鞭子抽打后的伤口一样。
  杀手从洗衣房走了进来,显然他是从地窖里那姑娘那儿回来的。
  他没对齐娜说话,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就不在那儿似的。他走到冰箱前,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鸡蛋放在水斗旁的柜台上。他熟练地打了八只蛋在碗里,把鸡蛋壳扔进垃圾桶里。他把碗放进冰箱,又把一只洋葱剥皮、剁碎。
  齐娜有十二个小时以上没吃过东西了,突然间,她发现自己饿得发慌。那洋葱味真是好闻极了,她嘴角边开始淌出口水来。经历了这么多血腥场面,在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后,她竟然会这么快就有了食欲,真是没良心。
  杀手把剁碎的洋葱放进一只塑料盒里,把盖子盖紧,放在冰箱里那碗蛋旁边。接着他又切了一小块奶酪放在另一只塑料盒里。
  他在厨房里干活显得手脚很轻快,很有成效,似乎还喜欢干这厨房活。他把手边的灶台柜面弄得很干净,在每做一种厨房活后都仔细洗手,并用擦手巾擦干,而不是用洗碗布擦手。
  最后,杀手来到小餐桌旁。他坐在齐娜的对面,神情怡然,十分自信,米色棉布裤和编织皮带以及柔软的条纹布衬衫装束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个随意的大学生。
  齐娜几乎要被羞耻感压垮了,此时却挣脱了困扰。她心中燃起一股怒火和苦涩的沮丧,暂时取代了羞耻感。
  “我想,”他说道,“你现在一定饿了。我们先随便聊聊,然后我会替你做份干酪煎卷和烤面包片。但作为你得到这份早餐的回报,你得告诉我你是谁,在加油站小店里藏在哪儿,又为什么跟着跑到这里来。”
  她望了他一眼。
  他微微一笑,又说道,“不要以为你能够在我面前隐瞒什么。”
  她宁可去死也不会对他说什么的。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