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P.G.伍德豪斯短篇小说选
作者:[英]P.G.伍德豪斯
现在到了关键时候,除非他能很快证明自己的目的纯粹而高尚,否则他会过得岌岌可危。他必须马上行动。在他能证明自己并未犯下跟基廷警官交好的罪之前,如果再有一个弗里斯街帮的人被抓会怎么样?一念及此,他便浑身发冷。
正是天假其便:刚好第二天早上,完全没起疑心的基廷先生要比芬先生去他家给他太太捎个信。
“跟她说,”基廷先生说,“有位报社的先生送了我今天晚上的戏票,我七点差一刻到家。”
比芬先生的感觉跟在邓巴尔时的克伦威尔先生肯定有过的感觉一样,当时苏格兰人离开山上的据点,下到了开阔的平原上。
那年冬天来得有点酷寒,在基廷先生不上班时所住住宅门口旁边的阴影里,站着比芬先生,他的脚趾很快全冻僵了。他不敢跺脚,因为到这时,受害者随时会到。在牺牲者体重达十四英石,而大祭司才八英石半时,如果想让献祭多少能成功,后者还是慎重为好。所以比芬先生不出声地等着,冻得要死。比芬先生不出声地等候,冻僵了身子,好不辛苦,在他眼里,这让基廷警官又罪加一等。他报仇的渴望从未如此折磨过他。换了一位严格讲逻辑和态度不偏不倚的法官,是否能把锡德•马克斯怀疑比芬先生(他竟然承受了那么怀疑)一事怪到基廷警官头上,尚值得怀疑,但“蜘蛛”的确迁怒于他,切齿痛恨这位警察,因为是他将自己置于这样一个不舒服而且危险的境地。他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把手杖握得更紧。
他正在这样做时,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和开心的口哨声,吹的是《绿色之逝》。通常,这是一首悲哀的歌,但是让正手持戏票回家的基廷警官一吹,完全有了进行曲的欢快劲儿。
比芬先生绷紧了全身的每一块肌肉,紧握手杖等待着,路上空寂无人,再过一会儿……
就在此时,几个模糊的身影像老鼠一样,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口哨声吹到一小节中间断掉了,响起一声深沉的咒骂声,接着是乱七八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脚擦地的声音,几乎像狗一样的咆哮声,一声尖叫,喘气的声音等等,最突出的,是基廷警官喊打喊杀的声音。
一时间,比芬先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接着,等他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他心头猛然掠过一种不堪忍受的委屈感。他的心情不容易描述,不过和一个发明家在其发明被侵权时,或者一个被人剽窃了构思的作家的心情最为接近。几个星期以来——这几个星期过得似乎是几年——他已经把基廷警官视为自己的猎物。几个星期以来,他难为了自己完全没用过的脑子,终于想出了为了达到此目的计划。他违背自己的本性,跟一位警察讲客气。他引起锡德•马克斯的怀疑,几乎招来杀身之祸。他在寒冷中等得脸都冻青了,脚变成了两坨冰。现在……现在……操了这么多心,受了这么多苦……一群不负责任的人,如果真相为人所知,他们绝对无权打此人的主意,他们心里有的,只是贪图警官身上几个小钱的卑劣欲望,竟然就在他眼皮底下,冲上来突然袭击只有他才有权处置的对象。
比芬先生怒吼一声,忘了冻僵了的脚趾,为了保护他的财产,他高举手杖,顺着那条路飞奔而去……
“用这玩意儿就对了,”一个声音说,“往他嘴里再倒点儿,杰里。”
比芬先生睁开眼睛,他嘴里有股熟悉的味道,好像哪个思想开通的人正在往他嘴里灌威士忌。这是天堂吗?他抬起头,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随着这阵疼劲儿,回忆也恢复了。他这时模模糊糊想起来了,好像都发生在前世:疯狂地冲下那条路,打斗暂停,接着又以更大规模嘈杂地继续进行。他记得用手杖左攻右打,他记得受伤之人的叫声,他冻僵了的脚的痛觉,最后是不知道什么又硬又重的东西砸在他脑袋上。
他坐了起来,发现有一小群人在围观自己,其中有基廷警官,他惊魂未定,却毫发未伤;另外还有三位警官,其中一位手里拿着个小瓶子跪在他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被两位警官抓着站在那儿。
一位是“香肠”奥托,另一位是“兔子”巴特勒。
跪着的那个警察再次把瓶子递上,比芬先生一把抓过来,他觉得此时此刻,这正是他最需要的。
他尽了力。法官要他作证,他说他没什么好作证的,他觉得肯定是不知怎么搞错了。向着两个犯人的方向,他挤出一丝笑容,说他不记得看到这两个人在打斗现场。他想他们根本就没在场,也认为他们不会做出这种事。如果有谁比“香肠”奥托更不可能袭击警察,那就是“兔子”巴特勒了。法官大人提醒别人看到基廷警官抓着的,就是这两个“清白”之人。比芬先生艰难地露出微笑,抹去了眉毛上的一粒汗珠。
基廷警官倒是热情洋溢,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要不是比芬先生,他会没命的,要不是比芬先生,那天就不可能将犯人绳之以法。世界上到处都是多少拥有金子一般心肠的人,然而只有一位比芬先生。他可以跟比芬先生握握手吗?
法官裁定他可以,不只如此,他也亲自要跟比芬先生握手。他把比芬先生叫到审判台后跟他握了手。如果再多一些像比芬先生这样的人,伦敦就会更美好。正是在我们难以捉摸的本性中的灵光一现,就像比芬先生那样,让你对人类的前途充满信心。
这位模范人物慢慢地走到外边,大街上阳光明媚,比芬先生的心里却暗无天日。他的思维并不敏捷,可是他很快便得出结论自己不宜再待在伦敦。开庭时锡德•马克斯也在,他嘴里嚼着一根麦杆,表情凝重地专心听证人作证,有一瞬间,比芬先生刚好跟他视线相接。这比任何医学证明都更让他相信,住在伦敦于他健康不利。
刚一拐过街角,他就跑了起来,这样让他感觉头疼,可是在他身后,会有什么比奔跑让他的头疼得更厉害。
到了地铁入口,他停下脚步。要想离开这里,他得有钱才行。他摸摸口袋,慢慢地一件件掏出自己的值钱东西:他的刀子……手枪……法官的金表……他悲哀地一一看过,这些都不得不放手。
他走进街角的一间当铺,不一会儿,他口袋里揣着钱,匆匆走下入口去搭地铁。
永难翻身
有时候在俱乐部里,好心好意的家伙会晃到我跟前,捣捣我的胸口说:“雷吉老兄,”——我叫雷吉•佩珀——“你该成家了,哥们儿。”我想说的是,他们都是一片好心,我明白他们的意思,这种事情我都懂,但是成家需要两个人才行,而至今我碰到的女孩无不觉得嫁给我兹体甚大,未便接受。
回想起来,我觉得跟和绝大多数别的女孩比起来,我跟安•塞尔比最接近于大功告成。事实上,要不是活见鬼情况失控,我倾向认为我们俩本来是能够成功的。但我一定要说,时至今日,正是写诗的伙计所谓的头一个极为狂躁不安的阶段凉下来有一阵子了,让我得以冷静考虑这件事,我现在很高兴我们没能成功,她是那种特别有主见的女孩,我不愿意去想她会怎样对待我。
可是当时,我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在她跟我一刀两断后很久,我完全失去了打高尔夫的球感,以至于连一个小孩子都能在每洞让我一杆的情况下打败我。当时我完全垮掉了,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她那样对待我,是天大的不公。
我给你陈述一下人们所称的事实资料吧。
有一天我在跟安吃饭,正像以往一样向她求婚,这次她没照样拒绝我,而是沉思着瞄了我一眼,有点打开了心扉:
“你知道吗,雷吉,我不放心。”
“赏脸给我说说吧。”我说。我现在还认为彼时彼景,这话说得很得体,可是她不为所动,只当没听见,接着她又说:
“有时候,”她说,“我觉得从根本上说来,你很乏味,没头脑。别的时候,就凭你说的或者做的,又说明你还有救,也就是说在经过适当刺激和鼓励的情况下,你也许能够克服拥有巨额非工资性收入的缺陷,去做一些值得做的事。我想这只是我的想像?”她一边说,一边牢牢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