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P.G.伍德豪斯短篇小说选
作者:[英]P.G.伍德豪斯
“谢天谢地!”哈罗德由衷地说。
我放下相册,无比严肃地看着他。“那你绝对应该邀请他来这儿了。”
哈罗德脸都白了。“雷吉老弟,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可能记得帕西,我真希望你没说这种话,即使是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当然,这跟我无关,可是你给我面子,说了阿米莉亚的事,我觉得我这样说合情合理。我只能说,如果像你所说,你对阿米莉亚念念不忘,那么你表现得很奇怪啊。你声称对阿米莉亚一往情深,却对帕西不管不问,这怎么说得过去,我想不明白。照我看你别无选择,你一定要么全拉倒,承认你对阿米莉亚的爱已经不复存在,要么你一定别再这样残酷对待阿米莉亚最喜欢的哥哥了。你不能既这样,又那样。”
他像是头被追猎的鹿一样看着我。“可是,雷吉老弟!帕西这人!他不按时下来吃早餐。”
“我不管。”
“希尔达受不了他。”
“没关系,你一定要邀请他,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你的责任。”
他跟自己的感情斗争了一下。“很好。”他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被打败后的痛苦。
当天晚上吃饭时,他跟希尔达说:“我要邀请阿米莉亚的哥哥来住几天,很久没见过他了。”
希尔达没有马上回答,她看着哈罗德,大惑不解,我想是这样。
我对这个可怜的女孩极感同情,但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外科医生。以后她会高兴的,因为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可怜的哈罗德这家伙肯定会撑不住,特别在我的妙计实施之后,计划是在第二天晚上。
很简单,简单,也就是说原理简单,可是能想出来,脑子可得绝顶聪明才行。如果那次午餐时安所说的不是开玩笑,在我乍然表现出聪明才智后马上说到做到,二话不说就嫁给我,那她就是我的了。
结果会是这样:如果亲爱的哈罗德这家伙喜欢在阿米莉亚的画像前沉思,那他尽可以爱沉思多久就沉思多久,而且有点过度,因为我简单的计划是先溜出去,直到他进了顶楼那个小房间,然后用那种很小的楔子,用来防止窗户咔嗒咔嗒作响的,保证能让这家伙一直待在房间里,直到他们派人去搜寻他。
我的推理很完美:敲过晚餐钟而哈罗德没露面时,希尔达想当然会以为他那天晚上要多沉思一会儿,出于自尊,她不能马上让人去叫他。至于哈罗德,等他发现那扇门完全不对劲儿时,他可能扯着嗓子喊,但不会有人听见。至于我,你可能觉得既然晚餐大概会推迟,我要吃点苦头。不会这样的,而是完全相反,因为我选定执行妙计的当天晚上,我要去跟上大学时的铁哥们儿弗雷迪•梅多斯在附近的旅馆吃饭,事实上,那天晚上弗雷迪离那里至少有五十英里以外,但是哈罗德一家谁都不知道。
那个挂画像的顶楼房间与房子的其他部分隔绝,我对这一点形容过没有?我想没有。事实上,那一片只有这一个房间,因为在业余画画那段时间里,哈罗德这家伙坚持搞艺术需要独处,讨厌有杂声,在顶层,经常用的只有他那间画室。
总而言之,这件事十拿九稳。
不多不少差十分钟七点时,我准备好随时行动。离那扇门几码远有个凹处,前面有帘子挡着,我就在那里等,手里把玩着小楔子,等哈罗德上来,好开始行动。那里几乎漆黑一片,让等待的时间似乎拖长了。不久——我好像在那儿待得超过十分钟——我听到上来的脚步声。脚步经过我站的地方,然后进了房间。门关上了,我跳将出来开始行动,马上把楔子这个好玩意儿塞到木门下面——干得漂亮之极。然后我轻轻松松走下楼,溜达着去了那间旅馆。
我吃饭吃得不急不躁,部分是因为对一间路边店来说,这间旅馆的餐饮水平高得惊人,部分是我想给哈罗德很多时间来沉思。等我最后回到房子的前门时,我想我肯定已经出去了两个钟头乃至更久。有人在客厅弹钢琴,只可能是希尔达,我怀疑那会儿她想不想让人在旁边——不管怎么样,想不想让我在旁边。
最后我决定冒冒险,因为我想听听亲爱的哈罗德这家伙的最新消息,就进去了,根本不是希尔达,而是安•塞尔比。
“哎,”我说,“我不晓得你要来。”这好像很不正常,真的,她上次来做客,还只是差不多十天前的事。
“晚上好,雷吉。”她说。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你怎么知道有事?”
“我猜的。”
“好,你刚好猜得很对,雷吉。发生了很多事。”她走到门口,往外看看,又听了听。然后她关上门回来。“希尔达造反了!”
“造反?”
“对,表示反对——表明立场——不肯再懦弱地忍受哈罗德的疯狂行为。”
“我不懂。”
她怜惜地看了我一眼:“你总是这么迟钝,雷吉。我从头跟你说说吧。有一天我们共进午餐时,我跟你说过一些事,记得吗?好了,我想你没留意——我了解你这人——可是情况慢慢变得越来越严重。首先,哈罗德非要延长他待在顶楼房间里的时间,当然庞森比有意见。希尔达跟我说她只能恳求庞森比,才让他留了下来。接下来的事最过份。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阿米莉亚的哥哥帕西?阿米莉亚在世时,你肯定见过她哥哥,这个人糟糕透顶,说话嗓门很大,行为特别讨人厌。突然,无缘无故地,哈罗德宣布要邀请他过来住一段时间。这让人忍无可忍。今天下午,我收到一份电报,可怜的希尔达发来的,说她要离开哈罗德,来跟我住,几个钟头后,这个可怜的人就到了我家。”
你千万别以为我当时一声不吭听完了这番话,每次她好像要停下来换口气时,我都想插句嘴,告诉她所有这些事情并非像她似乎以为的,只是碰巧出现,而是我处心积虑制定的计划的一部分。每次我想插嘴时,安总是摆摆手让我别说,一点不打顿地接着往下说。
不过到这时我总算插了句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干的,是我向哈罗德建议延长沉思时间,还非要他邀请帕西来住。”
我几乎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我的话并未产生预期效果。她看着我,带着极度嘲弄的表情,千真万确。
“噢,真的啊,雷吉。”她最后说,“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很高估你的智力,不过这回你让我开了眼了。你能有什么动机,除了是你完全想捣蛋——”她停了下来,她眼光里有十足的厌恶。“雷吉!我不相信!天底下我最讨厌的,就是爱搞恶作剧的人。你是想告诉我一切这都是恶作剧?”
“要命,不是!是这样的——”
我只停了一秒钟来整理自己的思路,好给她说清楚。我本来应该能料到的,她马上又抢过话头:
“好了,没关系,因为结果是没造成什么危害,事实上恰恰相反。希尔达给哈罗德留了一张纸条,告诉他自己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为什么走了,哈罗德看到了纸条。结果是,希尔达来跟我待了一会儿后,哈罗德就惊慌失措地赶来了,在这个可爱的孩子面前,绝对是低声下气。好像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显然哈罗德原先绝对没想到,他荒唐的行为会遭到希尔达的反对。哈罗德说啊说啊,好像是疯掉了,有点失常。他扯着自己的头发,在房间里脚步登登响地走来走去,最后冲到电话前给他家里打电话,庞森比接的电话,哈罗德要他马上去顶楼那个小房间把阿米莉亚的画像取下来。我自己觉得有点没必要,可是他懊悔万分,想让他别冲动是白费力气。所以希尔达消了气,哈罗德也平静下来,我们都坐汽车来了。所以你看——”
这时门开了,进来的是哈罗德。
“我说——你好,雷吉老弟——我说,怪了,可是我们哪儿也找不到庞森比。”
千真万确,人的一辈子里,会有一些时候,理性好像在它的破宝座上摇摇欲坠,这次又逢这种时候。看来不知怎么着,形势已经不复在我的控制之下。严格说来,在此关头,我想我应该清清喉咙,用别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哈罗德老兄,我知道庞森比在哪儿。”可是不知何故,我说不出来,像是有什么堵住了我的嘴。我只是站在那儿,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