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P.G.伍德豪斯短篇小说选

作者:[英]P.G.伍德豪斯




  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一声有礼貌的咳嗽才让他想到卧室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身后拎了个小罐子的,是凯格斯。
  “您的热水,先生。”这位管家说,语气严肃,但又不算不友好。
  凯格斯这位男士——一定要使用这个词,尽管这个词总的说来远远不够——中等个头,走路内八字,中部开始变得浑圆,顶秃。他的举止拘束中带着尊严,声音轻柔又严肃。
  然而是他的眼晴镇住了马丁。那双冷冰冰的蓝色眼睛里,有着“连公爵都跟我称兄道弟”的神气。
  这时他盯着马丁,一边把罐子放到地上,一边又说:“这是弗里德里克的活,不过今天晚上我替他做。”
  马丁没有回答,他茫然不知如何开口。凯格斯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位时运不济而被迫擦皮鞋的皇帝,既傲气,又恭顺。
  “可以跟您说句话吗,先生?”
  “可——可以,可以。”马丁结结巴巴地说,“你坐——我是说,可以,当然。”
  “也许是冒昧了。”凯格斯说。他停了一下,用一双看过正在进餐的公爵的眼睛仔细看了一遍马丁。
  “没关系。”马丁马上说。
  凯格斯鞠了一躬说:“我想跟您谈谈有点隐私的话题——埃尔莎小姐。”
  马丁的眼睛和嘴巴慢慢张大了。
  “您的追求方式错了,如果您能允许我这样说的话,先生。”
  马丁的下巴又张开了一英寸。
  “什——什么——”
  “先生,女人,”凯格斯接着说,“年轻的小姐——是与众不同的。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我有过一些机会观察她们的做事方式。在某些方面,埃尔莎小姐让我想到了安杰莉卡•芬德尔,我为她父亲斯托克利爵爷当管家时,有幸认识了芬德尔小姐。这位小姐生性浪漫,她喜欢诗歌,就像埃尔莎小姐一样。先生,她会一坐就是一个钟头,听年轻的诺克斯先生读丁尼生的诗,这根本不是诺克斯先生的份内事,爵爷请他是教伯蒂少爷拉丁文和希腊文之类。您也许已经注意到,年轻的小姐经常会喜欢上丁尼生,特别在夏天。我刚才经过走廊时,巴斯托先生正在给埃尔莎小姐读丁尼生。《公主》,如果我没弄错的话。”
  “我不知道是什么,”马丁呻吟着说,“她好像喜欢听。”
  “安杰莉卡小姐特别着迷《公主》,年轻的诺克斯先生正在给她读那首诗的片段时,爵爷大人走到他们面前,一时火起,当面斥责了他们,第二天就解雇了诺克斯先生。我没资格提建议,不过我本来是能够告诉他后来会发生什么事的。两天后,小姐一大早溜去伦敦,他们在一间登记处结婚了。所以我说您追求埃尔莎小姐的方式不对。对某些性情活跃的年轻小姐而言,强攻是没用的。您看,就像我提到的,巴斯托先生正在给埃尔莎小姐读诗时,您坐在旁边,想吸引埃尔莎小姐的注意。不是这样做的,先生。您应该让他们两个人待在一起,让埃尔莎小姐见他见得很多,除了他谁都见不到,然后就会见够了。先生,喜欢诗歌很像习惯了喝威士忌,您想让一个人戒酒不能硬着来。如果您允许我提一句建议的话,我说,就让埃尔莎小姐想听多久诗歌就听多久吧。”
  这段话说完,马丁有种适如其分的感情,也就是吃惊中带着感激。换了个逊色一点的人,如果走进马丁的房间跟他讨论起他的私生活,会有理由赶快溜掉,可是这位凯格斯竟会降尊纡贵,对马丁的琐碎之事感起兴趣来,那就完全不一样。
  “我很感激——”他结结巴巴说了一半,管家摆摆手制止了他。
  “我之所以对这件事有兴趣,”他温和地说,“并非完全出自无私。事实上,自从几年前埃尔莎小姐进入社交界以来,每次在开连日聚会时,在用人活动区都会举行婚事大奖赛。参加聚会的男士们的名字都放进一个帽子,然后抽签。如果埃尔莎跟来参加聚会的任何一位先生订婚,谁抽到那位先生的名字,赌注就归谁。如果没订婚,钱就一直由我保管,直到第二年滚到新凑的赌注里面。以前我运气一直不好,只会抽到结了婚的先生,可是这次我抽到了您,先生。我也许可以告诉您,先生,”他又庄重有礼地说,“在用人活动区那里,大家觉得您的机会很大——很大。赌注现在已经很可观,而我最近在赛马上有点损失,特别想赢。所以我想,如果能原谅我冒昧的话,先生,我会把我关于两性交往的知识提供给您,您会发现在各方面都很完备。就这些了,谢谢您,先生。”
  马丁的感觉完全变了个样。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内,这位管家卸下翅膀,头上长出了角,脚变成了蹄子,还长出了开叉的尾巴(注:意指在马丁眼里,管家从天使变成了魔鬼。)。马丁气愤之极,以至于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咯咯响的声音。
  “不用感谢我,先生。”管家大度地说,“我不求感谢。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我所提供的小小帮助,都是免费的。”
  “你这个老流氓!”马丁喊道,他的愤慨甚至让他不再害怕那双蓝眼睛。“你竟敢无礼得来我跟前——”
  他说不出话。想到这些小人、这些魔鬼在楼下对埃尔莎漠不关心、嚼舌头、妄加猜测,让埃尔莎成为一场小小赌博的对象,以此减轻乡间生活的单调,这让他噎得说不出话。
  “我去告诉基思先生。”他说。
  管家严肃地摇摇他的秃头。
  “换了我就不会,先生。这是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我想他不会相信。”
  “那我要——噢,出去!”
  凯格斯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如果您想这样,先生,”他说,“我会退下的。如果我可以提点建议,先生,我想您应该开始穿衣服,晚餐再过几分钟就要开始了。谢谢您,先生。”
  他轻轻走出房间。
  
  第二天早餐后,马丁走到埃尔莎跟前,与其说是希望有什么结果,倒不如说他是以此表示不把凯格斯放在眼里。埃尔莎当时正在别墅前面的露台上跟诗人散步,可是马丁在他们谈话中间硬是插了一杠子,其决心像蒸气钻机一样,不达目地誓不罢休。
  “今天去打猎吗,埃尔莎?”
  埃尔莎抬起眼睛,她的眼神里显得心不在焉。
  “打猎?”她说,“哦,不去。我讨厌看男的开枪。”
  “你以前喜欢。”
  “我以前还喜欢洋娃娃呢。”她不耐烦地说。
  巴斯托先生发话了。他是个又高又瘦,漂亮得令人起腻的年轻人,眼睛又黑又大,眼神里感情丰富。
  “我们会成长的。”他说,“岁月流逝,我们成长。我们的心灵延展——一开始胆怯,如同羽毛半成的小鸟,悄悄溜出——”
  “我看我自己也不是特别想去打猎。”马丁说,“你打高尔夫吗?”
  “我要跟巴斯托先生坐汽车出去。”埃尔莎说。
  “汽车!”巴斯托先生叫道,“啊,罗西特,这正是运动的诗意之处。我每次坐汽车,莎士比亚的话总是萦绕在心头:‘我可以在四十分钟内环绕世界一周。’”
  “我要是你,就不会由着性子那样做。”马丁说,“在这一带,警察对开车横冲直撞管得很严。”
  “巴斯托先生用的是比喻。”埃尔莎不屑地说。
  “是吗?”马丁咕哝着说,他的懊恼正日复一日地让他越来越像是个闷闷不乐的校童。“恐怕我缺少一颗诗意的心灵。”
  “恐怕你是缺少。”埃尔莎说。
  接下来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附近一棵树上传来鸟叫的声音。
  “古老的榆树上鸽子咕咕叫。”巴斯托先生轻声引用别人的诗。
  “只不过刚好是一只乌鸦落在山毛榉树上。”那只鸟飞出来时,马丁说。
  埃尔莎嘲笑地歪着脑袋。马丁转身走了。
  “方式不对,先生,方式不对。”一个声音说,“我在窗户那里观察您,先生。又是一位安杰莉卡小姐。强攻是没用的,相信我,先生。”
  马丁转过脸,他脸色通红,满面怒气。那位管家不为所动地接着说:“埃尔莎小姐今天要坐车出去,先生。”
  “我知道!”
  “汽车是种很麻烦的玩意儿。我听到埃尔莎小姐要跟巴斯托先生出去,刚才我也跟司机罗伯茨这样说。我说:‘罗伯茨,汽车是很麻烦的玩意儿,一旦你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坏掉,罗伯茨,’我说着给他塞了一镑钱。‘如果今天车坏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方,那可就糟糕透了!’”
  

[1] [2] [3] [4] [5] [6] [7] [8] [10] [11] [12]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