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P.G.伍德豪斯短篇小说选

作者:[英]P.G.伍德豪斯




  “噢,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你是说……?”我问,只是我知道得再清楚不过。
  “可怜的乔治执迷不悟,真要命!”她激动地哭着说,“我想自从我们订婚后,他嘴巴从来没消停过。”
  “他的确话多,”我同意她的意见。“她有没有给你讲过那个爱尔兰人的故事?”
  “五六次了都。关于一个瑞典人的那个故事说得还要多。我不介意偶尔听一个段子,女的得学会耐心听她们所爱的人讲段子,当女人就这个命。只是他就各种话题轻轻松松地说个不停,就连我也没法专心听。”
  “可是他向你求婚的时候,想必他已经多少让你了解了事实,对吧?他跟我说的时候,只是暗示了一下,不过我想他当时口才不错。”
  “他求婚的时候,”西莉娅做梦一般说,“他太棒了,一口气说了二十分钟。他说我是他的每个希望的基本要素,是他生命之果实赖以生长的树,他的现在、将来和过去……噢,都是那些话。如果他现在能把所说的限于类似性质这种话,我可以整天听下去,可他不是,他谈论政治、统计学和哲学还有……哦,无所不及。他让我头疼。”
  “恐怕让你的心也疼。”
  “我爱她,”她只是说,“无论如何,我很爱她。可是怎么办呢?我很害怕到我们结婚那天,他不是简简单单地回答‘我愿意’,而是登上讲道坛,就各朝各代的婚礼仪式演说一场。世界在他眼里,就是个巨大的讲台。他把人生看作一个漫长的正餐后节目,他自己是当天晚上主要的演讲人。我看到他原先的朋友都躲着他。躲着他!他们看见他来,一跑跑了一英里远。仅仅是听到他的声音从会所外面传来,就会让勇敢的人冲到沙发下面逃命。你还纳闷我怎么会绝望吗?我还有什么活头呢?”
  “总是有高尔夫嘛。”
  “对,总是有高尔夫。”她勇敢地低声说。
  “今天下午我们打一局吧。”
  “我答应去散步……”她打了个冷战,然后又稳住神。“……跟乔治散步。”
  我犹豫了一下。
  “带他来吧,”我说着拍了拍她的手。“也许我们在一起,就有机会跟他理论理论。”
  她摇摇头。
  “你没办法跟乔治理论,他从来不会在说话中间停顿得够久,让你可以插上话。”
  “反正试试也没坏处嘛。我的看法是他这种病既不是永久性的,也不是治不好。正是这种话多的细菌攻击他的猛烈劲头,让我有了希望。你肯定记得这次发作前,他的话特别少。有时候我觉得这无非是大自然矫枉过正的方式而已,这种热度很快就可能烟消云散。要么也许一次突然的震动……不管怎么样,拿出勇气来。”
  “我会尽量勇敢的。”
  “很好!那就下午两点半开球。”
  “你一定要在第三、第九、第十二、第十五、第十六和第十八洞让我一杆,”她说,声音有点发颤。“我的高尔夫最近退步很多。”
  我又拍拍她的手。
  “我理解,”我轻轻地说,“我理解。”
  
  我下了车走向发球区,那个不急不躁、嗡嗡作响的男中音让我知道乔治没有忘了我们的约会。他坐在栗子树下的石凳上,在就工会运动讲几句仔细斟酌的话。
  “那么,我们得出了什么结论?”他在说,“我们得出了必然的、躲不开的结论……”
  “下午好,乔治。”我说。
  他只是点了下头,嘴巴却没有放松。他对我的话这样反应,就跟他听到礼堂后面有人无礼出言挑畔时一样。他继续不快不慢地讲话,西莉娅瞄准球要开球时,他还在说话。西莉娅开球之时,刚好乔治尖刻地反问了一句,让她挥杆时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球慢慢滚进了下坡的障碍区。我这会儿还记得这个可怜的女孩痛苦的表情,只是她根本没有责备乔治,这就是一个女性的爱情带来的奇迹。
  “你错就错在,”乔治中断了关于工会运动的评论说道,“你没有充分研究高尔夫球的动力学,没有正确地以一个中轴来扭动身子,在挥杆到最高点时,让你的左脚跟扭向了球场,这导致了不稳定,而且打不远。高尔夫球动力学最根本的法则是击球时,左脚要牢牢站在地上。如果你让脚跟指着球场,几乎不可能及时把脚根扭回来,好把这只脚当成一个坚实的支点。”
  我开了球,总算打过了障碍区,到了球道上,但这次不属于我最好的开球。我承认,乔治•麦金托什扰乱了我的心。他给我的感觉,类似我小时候经历过的不由自主的恐慌感,那是在别人告诉我有一只巨眼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时。只是由于事实上,可怜的西莉娅在这种监视之下似乎更受影响,才让我以七杆赢了第一洞。
  第二洞去发球时,乔治讲述了大自然之美,以长篇大论指出湖面的粼粼银光跟球洞附近鲜艳的翡翠绿以及球洞后面障碍区更深的绿色达到了多么极致的和谐。西莉娅把球放到发球座上时,乔治指点她去看指示旗左侧沙坑里金光灿灿。打这个湖边洞不能这样分心,等到这个可怜的女孩的球在水面上飞了一半,令人难过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时,我并未感到吃惊。
  “你错就错在,”乔治说,“你击球的时候突然用力,而不是平稳、干脆地抖动手腕。击球过猛总是不可取,可是用五号铁杆时——”
  “我看这一洞我又要输给你了,”西莉娅对我说,因为我一球打过了水面,到了球洞区边上。“要是我没用新球该多好。”
  “高尔夫球的价格,”我们开始沿着湖边走时,乔治说,“经济学家应该多少关注一下。我有可靠消息,称目前橡胶价格低廉之极,可是我们根本看不到高尔夫球价格有任何回落,而我几乎不需要告诉你,高尔夫球的球心是用橡胶做的。怎么会这样?你会说熟手工人的工资上涨了,的确如此,可是——”
  “乔治,我开球的时候你停一下。”我说,因为这时我们到了第三洞发球地点。
  “关于专心这件事,说来古怪。”乔治说,“为什么某种现象会影响我们专心——这让我想到了有关睡眠的难解之谜。为什么我们在大自然激变时能够入睡,而一个滴滴嗒嗒的水龙头就足以让我们不眠?有人跟我说在圣弗兰西斯科大地震时,有人一直安睡,只是偶尔迷迷糊糊地动动身子,让一个子虚乌有的人把东西放到垫子上。而同样是这些人——”
  西莉娅开的球掉进了沟里,离发球区有五十来码。她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你错就错在——”乔治说。
  “我知道,”西莉娅说,“我抬头了。”
  我从来没听过她说得这么生硬。换了在一个不像她那样特别漂亮的女孩,这样说几乎可能被认为是恶声恶气,但乔治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哪儿不对劲,他给烟斗装了烟丝,跟着西莉娅下了沟。
  “真不简单,”他说,“保持头部不动在打高尔夫球中是多么重要的原则。你会听到职业球手跟他们的学生说眼睛要一直盯着球,眼盯着球只是次要的,他们真正的意思,是头部应当保持僵硬姿势,否则不可能——”
  他的声音渐去渐远。我开球时打了个切球,把球打进了右边的树林,又打了一杆后去找球,把西莉娅和乔治撇在我后面的沟里。我最后看到他们,是看到西莉娅的球掉进一个遍地都是石头的洞里,我转得看不到他们时,西莉娅正在从袋里抽出一根铁杆。乔治的声音因为距离而变得模糊,变成了单调的嘀咕声,一直跟着我,直到我走远得听不到。
  我正要绝望地放弃找球时,突然听到西莉娅从灌木丛边上喊我,音色尖厉,让我吃了一惊。
  我出来了,脚拖着某种不知名的灌木,缠地我的脚踝那儿。
  “怎么了?”我说,一边捡掉我头发里挂上的小树枝。
  “我想让你看看该怎么办。”西莉娅说。
  “没问题。什么事?哎,”我一边说一边到处看。“你的未婚夫呢?”
  “我的未婚夫没了。”她话说得干巴巴、冷冰冰的。
  “你们解除婚约了?”
  “不算是,可是——嗯,我想等于是吧。”
  “我不是很明白。”
  “嗯,事实是,”西莉娅突然就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样实话实说,“我更认为我把乔治打死了。”
  “把他打死了,是吗?”
  我从未想过这种解决办法,可是既然它摆到我面前让我审视,我也能看出其中的好处。在当下全民动员的时期,正当我们都在齐心协力把我们热爱的祖国变成一个英雄辈出的国度时,令人震惊的是,以前还从未有人想到像把乔治•麦金托什干掉这样简单而且显而易见的做法。乔治•麦金托什无疑死了更好,然而需要一个女人的直觉,才能看出这一点。
  

[1] [2] [3] [4] [5] [6] [8] [9] [10] [11] [12]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