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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G.伍德豪斯短篇小说选
作者:[英]P.G.伍德豪斯
我点点头。这种事不干则已,要干无疑只能用铁杆。
“我刚刚试着打了第十一杆来把球打出那个洞,”这个女孩又说,“乔治一直不停地说最近在埃及挖掘文物的情况,突然——你知道是怎么样,什么东西啪的一下——”
“今天早上我绑鞋带就经历过。”
“对,就像那样。一瞬间——突然间——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我想我肯定说了什么话,因为乔治不再谈埃及了,而是说上一次讲话人的一句话,让他想到一个爱尔兰人——”
我握紧她的手。
“难受就别再往下说了。”我轻轻地说。
“嗯,要说的也很少了。他低下头点烟斗,嗯——那种诱惑让我受不了。就是这样。”
“你做得很对。”
“你真的这样觉得?”
“我当然是。在比这轻得多的诱因下,一个很类似的动作,让希伯的妻子雅亿成了全以色列最受欢迎的人(注:此处指《圣经•旧约•士师记》中一个典故,敌军统师西西拉逃到犹太人希伯家的帐篷里避难,希伯的妻子雅亿在他熟睡时将他置于死地。)。”
“但愿我也能这么想,”她低声说,“你知道,当时我只感到高兴之极。可是——可是——哦,他没染上这种可怕的毛病之前,他是多么可爱啊,我就是忍不住想好乔——乔治以前的样子。”
她突然哭个不停。
“你想不想让我去看看尸体?”
“也许这样也好。”
她不出声地把我领到了沟那边,乔治•麦金托什在倒下的地方仰面躺着。
“那儿!”西莉娅说。
这时,就在西莉娅说话时,乔治•麦金托什发出有点像喷鼻子似的一声呻吟,然后坐了起来。西莉娅尖叫一声,跪在他前边。乔治眨了一两下眼睛,迷迷登登地看着他。
“先救女人和孩子!”他大声说,“我会游泳!”
“哦,乔治!”西莉娅说。
“感觉好点儿了吗?”我问他。
“对。有多少人受伤?”
“受伤?”
“在那辆快车撞上我们的车时。”他又扫了一眼周围。“咦,我怎么到了这儿?”
“你一直都在这儿。”我说。
“你是说在车顶塌下来之后还是之前?”
西莉娅趴在他后脖根那儿低声哭着。
“噢,乔治!”她又说。
乔治无力地摸到她的手拍了拍。
“勇敢的妻子!”他说,“勇敢的妻子!她一直守在我旁边。告诉我——我够坚强了,能够承受——爆炸原因是什么?”
在我看来,通过小小的技巧,也许能避免很多不愉快的解释。
“嗯,有人这么说,有人那么说。”我说,“是否因为一根烟的火星——”
西莉娅打断了我的话,她内在的女性本能让她反感这种用意良好的托词。
“我打了你,乔治!”
“打我?”他疑惑地又说了一遍。“用什么?埃菲尔铁塔?”
“用我的铁杆。”
“你用铁杆打了我?为什么?”
她迟疑了,然后勇敢地面对他。
“因为你的嘴巴说个不停。”
乔治倒抽一口冷气。
“我?!”他说,“我嘴巴说个不停!可我几乎不说话呀,我有名的是这样。”
西莉娅跟我视线相交,她的眼里有痛苦,也有询问。可是我看出来是怎么回事。打的那一下,突然的打击,对乔治的脑细胞产生的作用是完全治好了他的毛病。我没办法用技术上的知识来解释,可是事实就摆在那儿。
“亲爱的朋友,”我向他作证确实如此,“最近你染上了话很多的习惯。自从今天下午我们开始打球以来,你一直说个不停!”
“我?!在球场上?!不可能。”
“恐怕这都再真实不过了,也是因为这样,这位勇敢的女士用铁杆打了你。正当她要第十一次想把球打出这个沟的时候,你开始讲一个好玩的故事,她采取了她认为必要的做法。”
“你究竟能不能原谅我,乔治?”西莉娅哭着说。
乔治•麦金托什盯着我,然后脸涨得通红。
“这么说我是那样!我开始全想起来了,哦,天哪!”
“你能原谅我吗?”西莉娅又哭着说。
乔治抓过她的手。
“原谅你?!”他低声说,“你能原谅我吗?我——在发球区说话,在球穴区多嘴,在高尔球场上饶舌,是科学所知的最低贱的类型!我这人不干净,不干净!”
“只是一点小泥巴,最亲爱的,”西莉娅看着乔治的外套袖子说,“干了就能刷掉。”
“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命运跟一个别人在打球,他却在说话的人联系在一起?”
“你再也不会那样了。”
“可是我已经那样了。你一直陪着我!哦,西莉娅!”
“我爱你,乔治!”
这个人好像突然热情洋溢。他两眼放光,一只手揣进大衣的胸口,另一只手一挥便举了起来。有一会儿,他好像就要口如悬河地一展口才,接着,好像猛然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他顿然情绪低落,眼里的光芒消失了,把手又放下。
“嗯,我得说你做得很出色。”他说。
话讲得一般,可是让两位听众听得心花怒放,因为这说明乔治•麦金托什的毛病已经治愈,不可能再犯。
“对,我得说你很了不起。”他又说道。
“乔治!”西莉娅哭着说。
我什么也没说,但是紧握了一下乔治的手,然后拎上球杆走了。我回头看时,他还在拥抱着西莉娅。我把他们撇在那儿,无边的寂静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
所以(最老的会员总结道),你可以看出这种毛病还是有可能治好的,不过需要一个女人温柔的手来做到。能像西莉娅•坦纳特那样做的女人太少了。除了难以下必要的决心,像西莉娅的这个动作还需要眼睛直盯,以及一双有力而且柔软的手腕。在我看来,一般那些爱说话的高尔夫球手是没希望了,这种人好像每天都变得越来越多。但最优秀的高尔夫球手都是话最少的,据说杰出的桑迪•麦克胡茨赢得英国公开赛冠军后,各家大报的记者都来采访他,让他就关税改革、金融双本位制、陪审员制度和当下的跳舞风潮发表意见,他们从他嘴里掏出的惟一一个字就是“呸!”。说完后,他就背上球袋回家用茶点了。了不起,我希望有更多像他这样的人。
好天使
任何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人跟你说他不怕英国的管家,那都是在吹牛。表面上看他可能勇敢——甚至咄咄逼人,也许甚至会叫那位了不起的人“过来!”或者“嗨!”,然而在他的内心,在看到那双带着内省的冷冷蓝色眼睛时,他吓得发抖。
凯格斯——基斯家的管家——对马丁•罗西特的影响,就是让马丁感觉好像自己被逮到在大教堂里大笑。他极力排斥这种感觉,问自己说到底凯格斯又算老几,然后不服气地回答凯格斯是个下人,而且是个吃得太多的下人,尽管如此,他知道这种逻辑完全无用。
基思夫妇邀请他去他们的乡间别墅做客时,他挺高兴。基思夫妇属于他交往最久的朋友,他喜欢基思太太,他爱埃尔莎•基思,从孩提时就开始了。
但是出了岔子。第一个星期的周末,在准备穿好衣服去吃晚餐时,他把身子伸出卧室窗户,很想找什么借口第二天马上离开这里,凯格斯温和中带着威严的样子让他完全没了好心情。
也不是凯格斯一个人让他有了逃跑的念头。凯格斯只是个不主动出击的魔鬼,就像牙疼或者下雨天。开始起了活跃作用,让他不堪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是一个极其令人讨厌的年轻人,名叫巴斯托。
在马丁看来,基思夫妇办的连日聚会一开始几乎尽善尽美。别的都是不说什么话,怡然自乐的那类人,他们是来打猎的,就去打猎,不打猎时,都聚集在台球室,把他们过人的聪明才智全部贡献给打斯诺克,让马丁得以不受打扰地跟埃尔莎说话。他这样心满意足地过了五天,可是这时奥布里•巴斯托来了。基思太太最近心血来潮地喜欢上了文化,星期四下午时,一群无名之辈从各个方向杀到她家里,每次都会带来一位诗人、小说家或者画家,奥布里•巴斯托——创作了《灵魂之蚀》还有别的诗作——是这群人里的常客。这个年轻人惯会曲意奉承,一开始就博得了基思太太的欢心,不幸的是,这种病毒也扩散到了埃尔莎身上。对马丁而言,本来星期四下午挺愉快,可是因为看到奥布里和埃尔莎情投意合地一起避开众人,坐在一张靠背长椅上,让他的好心情几乎全没了。余下的时间太难熬,他吃了大败仗。那位诗人不打猎,所以当马丁傍晚回来时,他的情敌已经跟埃尔莎做了五个钟头左右的倾心之谈,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玩。餐后的两个钟头曾是马丁满心渴望的,现在却全然是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