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P.G.伍德豪斯短篇小说选
作者:[英]P.G.伍德豪斯
凯格斯不赞成地摇摇头,就像一个人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拒绝再试图查明人们行动中有什么隐藏的动机。
“我觉得应该让您知道。”他说。
“应该?可不是嘛。要是那个长头发的家伙让埃尔莎在那个小岛上饿了一整天——来吧,快点,马丁。”
他激动地冲进了夜色。马丁有一会儿一眼不眨地盯着管家。
“先生,”凯格斯诚恳地说,“我希望结果会发现我的消息真的有用。”
“你知道我会拿你怎么办?”马丁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我听到基思先生在叫您,先生。”
“我想抓住你的后脖根,然后——”
“听,先生!您难道听不见吗?很清晰呢。”
马丁带着徒劳一场的感觉放弃了再跟他斗争。你能拿这种人怎么办?这就好像跟西敏寺吵架。
“如果是我就会快点,先生。”凯格斯恭恭敬敬地建议道,“我想基思先生肯定出了什么事。”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马丁过来时,发现男主人坐在地上,显然感到疼痛。
“踩到洞里扭了脚。”他简短地解释道。“扶我到屋里,好人哪,你赶快跑到湖那边看凯格斯说得对不对。”
马丁按要求的去做了——也就是说,就有关委托事项的第一部分而言。至于第二部分,他擅自决定做些改变。把基思先生送到他的房间后,他把派船救人的事妥善地委托给了他在走廊上找到的一群客人。埃尔莎对来救他的人或许抱着纯粹的感激,可是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憎恨。他不希望埃尔莎在心里以任何方式把他跟这一插曲联系起来。有一次,马丁把一条狗从陷阱里放了出来,那条狗却咬了他。本来他是做了件善事,可是那条狗却把他跟自己所受的苦联系起来,所以咬了他。马丁想到埃尔莎的心思会和狗的一样,很罕见。
搜索队派出去了,马丁点了根烟在走廊上等。
好像过了很久才有动静,但是到了最后,他点燃第五根烟时,从黑暗里传来了说话声,而且越来越近。有人说:
“没事了,找到他们了。”
马丁把烟扔掉,进了屋。
她妈妈走进房间时,埃尔莎•基思坐了起来。她上床后,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夜。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亲爱的?”
“他走了吗,妈妈?”
“谁?”
“巴斯托先生?”
“对,亲爱的,他今天早上走的,说他跟在伦敦的出版商有点事。”
“那我可以起床了。”埃尔莎松了一口气说。
“我想你对可怜的巴斯托先生有点太苛刻了,这只是件小事故嘛,你也知道。船漂走了也不怨他。”
“怨他,怨他,就怨他!”埃尔莎生气地砸着枕头大声说,“我觉得是他故意的,好让他给我读他那些烂透了的诗,而我根本没机会跑掉。我想他只能用这个办法找到人听。”
“可是你以前喜欢听,亲爱的,你说过他的声音很悦耳。”
“声音悦耳!”那个枕头成了不辨形状的一堆。“妈妈,这就像是一场恶梦!如果我再看到他,我会疯掉的。要命极了!如果他自己有一点点不高兴,我想我还是能忍受的,可是他喜欢这样!他乐开了花!他说这就像在荒原上的莪默•伽亚谟(注:莪默•伽亚谟(1048—1131),波斯天文学家,诗人,著有《鲁拜集》。)和雪莱的《埃皮普锡乞狄翁》——管他是什么呢。他说呀说呀,念呀念呀,直到我的头都快要炸开了。妈妈,”她压低了声音说,“我打了他!”
“埃尔莎!”
“我打了!”她不服气地接着说,“我用尽力气打他,他——他——”她说不去了,笑得格格响。“他绊在一块矮树丛那儿,马上摔倒了。我一点也不惭愧,没觉得不像淑女还是怎么样,只是感到十分自豪。这一下让他住嘴了。”
“可是,埃尔莎,亲爱的!为什么?”
“当时太阳刚刚落下,很漂亮的日落,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漂亮的和煮得嫩嫩的牛肉,我这样跟他说了,他嗤之以鼻,说他恐怕看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我问他难道他不饿吗,他说不饿,通常他只是需要一点成熟的水果。就在这时我打了他。”
“埃尔莎!”
“哦,我知道这样很不对,可我只能那样做。现在我要起床了,外面看样子很漂亮。”
马丁那天没跟打猎的人一起出去,基思太太已经让他放心,埃尔莎一点事也没有,只是累了,可他还是担心,就留在家里,这样可以听到消息。他在庄园上散完步回来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看到埃尔莎躺在露台附近树下的吊床上。
“咦,马丁,你怎么不去打猎?”她说。
“我想留在这里,好知道你怎么样了。”
“你真好!你干吗不坐下来?”
“可以吗?”
埃尔莎翻着手里的杂志。
“你知道,你是个很安静的人,马丁。你这么魁梧,应该喜欢在室外。你读会儿杂志给我听好吗?我感觉很懒。”
马丁接过杂志。
“我该读什么?这儿有首诗,作者——”
埃尔莎发抖了。
“哦,请别读。”她大声说,“我受不了。我跟你说我最喜欢的——广告。有一则关于沙丁鱼的,我从那儿先读的,好像很棒。在后面哪儿。”
“是这则吗?——朗格利—菲尔丁沙丁鱼。”
“就是那则。”
“‘朗格利—菲尔丁沙丁鱼。您想吃最爽口、最美味的沙丁鱼,就去食品店说:“请来一罐朗格利—菲尔丁!”您就肯定会吃到最优质的挪威烟熏沙丁鱼,浸以最纯正的橄榄油。’”
埃尔莎眼睛闭着坐在那儿,一丝愉快的笑容浮现在她嘴角。
“继续读。”她做梦一般说。
“‘无与伦比,’”马丁接着读道,随着这一主题的深入,读得也带上了点感情色彩。‘适合早、午、晚三餐佐食。很可能您去的食品店有存货,如果没有,写信给我们。价格每罐五便士。顶级沙丁鱼,顶级橄榄油!’”
“好听极了是吧?”埃尔莎喃喃地说。
她的手晃动时,碰到了马丁的手。马丁抓住她的手,她睁开眼睛。
“别停下来,”她说,“我从来没听过这么让人听着舒服的东西。”
“埃尔莎!”
马丁弯腰向着她,她回以微笑。她的眼神在跳舞。
“埃尔莎,我——”
一个平静的声音说:“基思先生想让我说——”
马丁猛地闪开,火冒三丈地抬眼怒目而视。站在那儿居高临下盯着他看的,是凯格斯,这位管家的脸上闪着一层温和的和善光芒。
“基思先生要我传话,如果埃尔莎能去跟他坐一会儿,他会很高兴的。”
“我马上就来。”埃尔莎一边从吊床上下来一边说。
管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就转身走了。他走过露台时,埃尔莎和马丁两人站在那里望着他。
“凯格斯真是个圣人般的老人,”埃尔莎说,“你难道不觉得吗?他看样子像是从来没想过干任何不应该的事。我想知道他有没有想过?”
“我也想知道!”马丁说。
“他看着像是个矮矮胖胖的天使。他来的那会儿,你正在说什么?”
苦海无边
梅格斯先生主意已定,他要自杀。
从脑子里头一次闪过这个念头到目前拿定主意,中间隔了一阵子,他动摇过。动摇时,他跟哈姆雷特辩论过哪样更高贵,是让头脑去遭罪,还是拿起武器去反抗苦海无边,通过斗争将其扫清。然而现在都结束了,他决心已下。
在自杀一事上,梅格斯的看法,他的主要认识,实际上不存在头脑遭罪是否更高尚的问题。此事跟头脑几乎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必须决定的,是剧烈难忍的胃疼是否值得继续忍下去,因为梅格斯先生被消化不良所折磨。鉴于他又醉心于宴饮之乐,对他而言,生活已经变成一场长期的战斗,战斗中,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一败涂地。
对此他已经厌倦。回首连绵往事,他发现其中绝无未来的希望。所有发明出来的专利药物,他一种一种全试过了,却无一奏效。史密斯牌最灵消化丸——他吃过,发现不管用还要不合理地一试再试;布伦金索普牌提神液——他喝的量能浮起一艘船了;帕金斯牌速效止痛剂——巴纳姆百利马戏团里表演吞剑的女士强烈推荐——他喝的量够在里面打滚了。药单可以一直列下去,他的内在机体对这些药物全都不屑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