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P.G.伍德豪斯短篇小说选

作者:[英]P.G.伍德豪斯




  “好像谁都没见他,”哈罗德说。“不知道他能去了哪儿。”
  希尔达进来了,喜气洋洋的,我几乎认不出她。我记得那会儿我觉得有人竟能如此高兴,真是稀奇。
  “我知道,”她说,“肯定是!这时候他不是总去酒馆打保龄球吗?”
  “嗯!当然,”哈罗德说,“他是这样的。”
  他请安在钢琴上弹点什么,很快,我们都坐下来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有音乐的晚上。安肯定弹了有两三千首曲子后,哈罗德突然站起身。
  “对了,”他说,“我交代庞森比那幅画的事,我想他出门前做了吧。我们去看看。”
  “哦,哈罗德,有什么关系呢?”希尔达问。
  “别傻了,哈罗德。”安说。
  本来我也会那样说,只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说都拦不住哈罗德。他带着走出房间然后上楼,我们一溜跟在后面。刚上到顶楼,希尔达突然停下脚步说:“听!”
  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嗨!”那个声音说,“嗨!”
  哈罗德判断出声音来自画室的门那边。“庞森比?”
  里面又传出声音,我从来没听过有谁能像这样,把痛苦、尊严和愤慨几种感情浓缩到两个词里。
  “怎么,先生?”
  “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先生,我按照你在电话上交代的来了这儿,然后就——”
  哈罗德把门推得格格响。“这个破东西卡住了。”
  “是的,先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先生。”
  “门怎么会卡得这样死?”安说。
  有人——我想是我,不过那个声音听着不熟悉——说:
  “可能下面有个楔子。”那个家伙说。
  “楔子?你什么意思?”
  “用来防止窗户响的那种小楔子,你知道的。”
  “怎么回事?你说得对极了,雷吉老弟,在这儿!”
  他把楔子拽出来,猛的把门打开,庞森比出来了,神色像是麦克白夫人(注:指莎士比亚名剧《麦克白》中麦克白的夫人,死前精神失常。)。
  “我要辞职,先生,”他说,“如果允许我去配膳间吃点东西,我将不胜感激,因为我饿极了。”
  他从我们中间穿过,希尔达跟着他说:“哎,庞森比!冷静点,庞森比!”
  安刷的一下转身看着我。“雷吉,”她说,“是你把庞森比关到里边的?”
  “嗯,事实上,是我。”
  “为什么?”哈罗德问。
  “嗯,说实话,老兄,我以为是你。”
  “你以为是我?可是为什么——你干吗想把我关到里边?”
  我犹豫了,跟他说说那个主意真是难以张口。我正犹豫的当儿,安等不及了: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哈罗德。这是因为雷吉属于人类中的一个次种,爱搞恶作剧的那一类,这种事是他眼里的幽默。”
  “幽默!失去了一个极其难得的管家,”哈罗德,“如果这是你对——”
  希尔达回来了,脸色苍白,样子焦急。“哈罗德,亲爱的,你得来帮我劝劝庞森比。他在配膳室里啃一块凉的鸡肉,只停了一下说:‘我要辞职。’”
  “对,”安说,“去吧,你们都去,我想单独跟雷吉谈谈。”
  就是那样,我失去了安。在她说话的间歇,我想从我的立场解释这件事,可是根本没用。她不肯听。不一会儿,好像有什么告诉我这时应该去我的房间收拾行李了。半个钟头后,我悄悄溜进了夜色中。
  莎士比亚还是谁不是说过吗?通往地狱之路——要么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是以好心好意铺就的。如果此话的确出自莎士比亚之口,这件事只是证明了他们所谈的他——此人懂点道理。听我一句吧,我是个明白过来的人,这个老家伙说得一点都不错。
  
  挽救乔治•麦金托什
  
  
  这个年轻人走进会所,平时他脸上喜气洋洋的,这次却皱着眉头要了杯姜汁啤酒,其语气,就像一位古代希腊人在要行刑官把毒酒端过来。
  俱乐部里最老的会员半躺半坐在他最喜欢的靠背长椅上,他看着这个年轻人,心怀同情,但没有表达出来。
  “你们打得怎么样?”他问。
  “他把我打败了。”
  最老的会员点了点那颗令人肃然起敬的头颅。
  “我没弄错的话,这半天你过得很难受。我看到你跟波布斯利出去,就担心会是这样。我见过不知道多少个年轻人跟赫伯特•波布斯利出去时,还是个欢欢喜喜的青春少年,黄昏时,却像个被耙伤了的蛤蟆一样爬回来!他说话是吧?”
  “说个没停,该死!让我完全没球感了。”
  最老的会员叹了口气。
  “在我们复杂的现代文明中,爱说话的高尔夫球手是一大害,”他说,“最让人难受。想到这种最高尚的运动中竟会滋生出这种败类,真叫人郁闷啊。我经常注意到打球时的赫伯特•波布斯利,就像烧锅下面劈里啪拉作响的荆棘……他几乎赶得上最糟糕时候的可怜的乔治•麦金托什。我给你讲过乔治•麦金托什的故事吗?”
  “我想没有。”
  这位年高望重的人说:“他根除了打高尔夫时喋喋不休的毛病,我只见过他这么一个例子。你想听的话——”
  
  ***
  
  乔治•麦金托什(最老的会员说),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年轻人,长相英俊,衣着讲究,没有缺点,只是他在应该用轻铁杆时,却喜欢用五号铁杆。至于他的各项美德,真是举不胜举。他从来不晃动身体、摇头或者击球过猛。在对手打了一杆坏球时,他总会得体地咕哝一声,而当他自己侥幸打了一杆绝妙好球时,他自责的咂嘴声在他对手受伤的灵魂听来就是音乐。但是在他的所有美德中,在我和每一个会思考的人们眼里,最让他备受人们喜爱的,是事实上一局球从头到尾,除了打球中间有紧急情况时完全不得不开口,别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同时代人心里都还记着的一段黑色时期,人们叫他“话篓子”乔治,他变得只是稍稍比西班牙流感病菌更不受欢迎。的确,好人走上邪路,最令人痛心啊!
  在一个人年纪又长后回首人生时,让他最伤感的情形之一,就是想到他所做的影响最恶劣的事,都是出自最美好的动机,想到这里让人灰心。老实说,自从乔治•麦金托什走到我面前跟我讲了他的烦恼之后,我惟一的心愿,就是改善他的命运,却从来没想到会给一个我喜欢而且尊敬的人引上一条下坡路。
  有天晚上吃饭后乔治•麦金托什来了,我马上看出他有什么心事,不过是什么,我完全想像不出来,因为我本人那天下午跟他打过球,他一局打了八十一杆,一局打了七十九杆。因为直到暮色渐重我才离开球场,事实上他不可能又出去打了一局糟糕的高尔夫。要说他金钱上有麻烦也不可能。乔治在一间老牌子的律师行——皮博迪—库茨—图茨律师行——有份不错的工作。第三个供选答案,即也许是他恋受了,我马上也排除了这个可能。在我认识他的这么久时间里,从来没见乔治•麦金托什流露出对异性动过念头。
  然而尽管匪夷所思,但好像这才是真正的答案。他刚刚坐定并点着烟斗,就马上开始表白。
  “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办?”他说。
  “什么情况下?”
  “嗯——”他一时说不出话,脸上一片通红。“嗯,说起来好像挺傻,可是我爱上了坦纳特小姐,你要知道!”
  “你爱上了西莉娅•坦纳特?”
  “当然是,我有眼光,不是吗?任何一个明智的人还有可能爱上别人吗?”他又忧心忡忡地说,“麻烦全在这儿。竞争者有二十九个左右,我觉得我胜出的赔率是三十三赔一。”
  “这我可不能同意,”我说,“我觉得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啊。你年轻,待人友好,长得帅,金钱无忧,要是——”
  “可是我不会说话,要命!”他脱口说道,“不会说话搁到这种事情上又有什么前途?”
  “你这会儿说得很流利啊。”
  “对,是跟你说话。可是我到了西莉娅•坦纳特跟前,就只会发出咯咯响的噪音,像是一头有胃病的绵羊,这让我一丁点儿机会都没有了。你了解别的人。我可以让给克劳德•梅因沃林一洞还能打败他,我可以每洞让给尤斯蒂斯•布林克利一杆,还能把他收拾得片甲不留。但是换到跟女孩说话这种事情上,他们让我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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