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在切瑟尔海滩上(下)

作者:黄昱宁 [英]伊恩·麦克尤恩

横渡,总算回到了瑟堡南部卡特雷码头的宁静中。天色已晚,她父亲一边在昏暗狭小的船舱里走来走去,一边脱衣服,就像爱德华现在这样。她记得衣服的窸窸窣窣,记得解开一条皮带、碰响一串钥匙或者一堆零钱的丁丁当当。她别无选择,只能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一段她喜欢的曲调。或者不管什么曲调都行。经过一趟艰难旅程之后,摆在船上封闭空间里的食物几乎都腐烂了,那气味她也记得。在横渡时她通常要吐上好多次,也没法像个水手那样给父亲帮个忙,毫无疑问,她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可耻的。
  她同样忍不住要琢磨眼前即将发生的事儿。她希望,无论出什么事,她都能把类似于刚才那种渐渐蔓延开的舒心惬意的感觉给找回来,而且希望这种感觉会愈来愈强烈,最终将她淹没,成为镇住她的恐惧的麻醉剂,将她从羞耻中解放出来。看来不可能。对那种感觉的真真切切的记忆,那种置身于其中、对它的情状一清二楚时的记忆已经渐渐衰微,成了一宗干巴巴的历史事件。它就跟黑斯廷斯战役一样,只是曾经发生过罢了。尽管如此,这好歹是她的一个机会,因此弥足珍贵,好比精致而脆弱的古董水晶,动不动就要往下掉的那种。反正这也成了又一条按兵不动的好理由。
  她觉得床往下一沉,晃动起来,爱德华爬上了床,原先横在她眼前的床篷被他的面孔取而代之。她体贴地抬起头,让他把胳膊伸进来,又当起了她的靠垫。他揽住她,紧紧贴在他身上。在黑暗中,她盯住他的鼻孔,盯住左边孤零零一绺弯弯的鼻毛——活脱脱一个弯腰弓背站在山洞跟前的男人,兴奋得直打哆嗦。她喜欢上嘴唇那个线条锐利的徽章形的凹痕。人中右侧有块粉红的斑,像一粒小小的凸起的针孔,那是一枚粉刺,或是刚冒头,或是已收尾。她能感觉到他紧贴着她臀部的阳物在勃起,像扫帚柄一般坚硬,还伴随着阵阵律动,让她惊讶的是,她倒不怎么介意。她只是不想,不想马上,看见它。
  为了让他们的再度相拥变得愈发牢靠,他低下头,他们开始亲吻,他的舌刚刚擦到她的舌尖,她便再一次心怀感激。他们发觉楼下酒Ⅱ巴里一片沉寂——收音机没有响,也没有人说话——于是他们喃喃低语“我爱你”。她求助于——虽然是无声的——那颠扑不破的约束着他们的法则,这让她好受了一些,而且那法则当然也能证明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她心里寻思,没准儿她非但能熬过去,还能坚强到装得毫无破绽,并在此后接踵而至的过程中越混越熟,渐渐将她的焦虑磨蚀殆尽,最后她就真的能找到乐趣、贡献乐趣了。他压根就用不着知道——至少也得等到崭新的自信让她倍感温暖,趁着暖意把这事儿当成一个可笑的段子讲出来才行——想当初,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陷在傻头傻脑的恐惧中不能自拔,云云。即便是现在,她也并不反感他触摸她的乳房,若是搁在以前,她是会往后退的。她是有希望的,一想到这里,她就迎着他的胸膛凑过去。他之所以没脱衬衫,她猜,是因为他的安全套就藏在上面的口袋里,随手就能拿到。他从来不提以前跟什么女孩子有过云雨之欢,但她坚信他一定经验丰富。从敞开的那扇窗户里透进来一丝夏日里的风,她觉得这风将她那根露出来的阴毛撩拨得直发痒。她已经在新天地里走得很远很远,远到再也回不去了。
  弗洛伦斯从来没想到,做爱的头几步会像哑剧一样,在如此剑拔弩张、草木皆兵的沉默中次第上演。话说回来,除了那显而易见的三个字,她自己又能说出什么听起来既不做作、又不愚蠢的话呢?何况,既然他一言不发,那么她就觉得这必是约定俗成的。她倒宁可他们俩能念叨点傻乎乎的甜言蜜语呢,当初他们穿戴齐整地躺在北牛津她的卧室里虚掷午后光阴,就会说这样的话。她需要那种与他亲密无间的感觉,好压倒恐惧的魔鬼,她知道那魔鬼正打算制服她呢。她一定得知道,他跟她在一起,他就在她身边,他并不打算“使用”她,他是她的朋友,会对她既和蔼又温存。若非如此,就会满盘皆输,落得形单影只。除了爱之外,她实在需要他作出这样的保证,最后终于忍不住,发出一条空洞的指令,“跟我说点什么吧。”
  指令立即收到良好效果,他的手突然停下来,就搁在脐下几英寸,离先前那里不远的地方。他低头凝视她,嘴唇略略打颤——没准是紧张,或者是一丝初初展开的笑容,也可能是一个正在化作言辞的念头。
  他好歹领会了她提的词儿,变成了她早已熟稔的笨笨的样子,让她松了口气。他庄严宣告,“你有可爱的脸蛋,可人的天性,你有性感的手肘和脚踝,还有能让所有男人倾倒的锁骨、豆状核和‘颤音’,可是你完完全全属于我,我很高兴,很自豪。”
  她说:“很好,你可以亲亲我的‘颤音’了。”
  他拿起她的左手,依次吮吸每个指尖,又用舌头舔舔这位小提琴家手上的硬茧。然后他们接吻,就在这个让弗洛伦斯稍感乐观的时刻,她觉得他的胳膊一紧,突然间,他用一个敏捷而强悍的动作,一下子翻到她身上,虽然他的体重大半都压在自己的肘部和撑在她头部两侧的前臂上,她还是觉得既压抑又无助,在他重重的身子底下,略有点喘不过气来。她挺失望,他没有在那根阴毛附近多加温存,反而让这古怪的战栗在她全身蔓延。不过,她的当务之急——比起呕吐或者恐惧来,这是个进步——是让外表不露破绽,不让他失望,不让自己受辱,跟所有与他相识的女人相比,她都不能处于下风。她会捱过去的。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挣扎,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她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此刻她心里再没有旁的渴望,只想让他高兴,让这一夜功德圆满,她再没有别的感觉,只是意识到他的阴茎末端,怪怪的凉凉的,不停地在她尿道附近碰来碰去,撞进撞出。她觉得,恐慌也好,恶心也罢,她都已经控制住了,她爱爱德华,她在殚精竭虑地帮着他得到他如此渴望的东西,好让他更爱她。正是受到这样的鼓舞,她才让自己的右手滑下去,搁在他们俩的腹股沟之间。他略略抬起身子,让她的手探进来。她觉得挺得意,居然还记得那本红色的小册子上提过这样的建议,若是新娘能“引领男子进入”,必然大受欢迎。
  她先是找到了他的睾丸,然后——现在她一点儿都不害怕了——弯起手指轻轻圈住那个了不起的直挺挺的玩意,过去她只在狗呀马呀身上见识过它的不同形状,一直就不太相信它也能和谐自在地安在成年人身上。她的手指往下游移,直抵阴茎根部,她握住它的时候用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因为她不晓得它到底有多么敏感,多么健旺。她用手指摩挲着它,饶有兴味地留意它丝绸般柔滑的质地,一路摩挲到龟头,轻轻弹了一下,然后,她的勇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手又略微向下移了移,好把他的阴茎抓得更紧些,一直移到“半山腰”,接着把它向下扳,略作调整,直到她感觉到它正好碰到了她的阴唇为止。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犯了个多么可怕的错?她是不是扳错了地方?她是不是抓得太紧了?他发出一声呜咽,一连串复杂而痛苦的带着升调的元音,那种声音她以前在一部喜剧片里听到过,当时的情节是一个侍应生,左躲右闪,迂回前行,眼看着手里那高高一摞汤盘就要掉到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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