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作者,作者(节选)
作者:戴维·洛奇
[乔治·亚历山大是剧组成员中第一个到达剧院的,不过是作为经理而不是演员。每逢首演,他的妻子弗洛伦斯总要让他在纳兹布里奇的家里好好休息整个白天,可他事事追求完美,不愿意他人代劳自己的事情,更不愿意长久离开工作现场。接近傍晚时,他就到了办公室,和事务经理罗伯特·肖恩一起浏览着座位预定名单。肖恩报告说大英图书馆要走了价值一千六百英镑的票,这倒让人挺受鼓舞。舞台门卫拿着份电报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刚送来的,“不需回电”。
“又一个表示祝贺的,”亚历山大边打开信封边露出得意的微笑。他的书桌上早以堆满了贺卡、贺信和贺电。可他一见里面的内容,脸色陡变。
“怎么啦?”肖恩问道。
亚历山大慢慢地读出了贴在一张纸条上的话:“衷心祝愿今晚彻底失败。”
“天呐!”肖恩喊了起来,“谁寄来的?”
“没有名字,”亚历山大说着把电报递给他。
肖恩仔细看看这份东西,说道:“是从斯洛尼广场邮局寄来的。我去查一下。”]
他在给明妮·布热的信中写道:“现在是下午五点,今晚八点半命运的骰子已经掷下,我那可怜的小戏就要被抛上剧院舞台,就像身材娇小浑身洁白的基督徒处女被抛向那一群狮子老虎。”他要对方转达他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华顿夫人发来祝愿所表示的感谢,当然他并不想提醒明妮别忘了即将开始的首演。信的最后他写道,“希望您听说这次小小的冒险时,能听到别人说那是一次成功,但现在我得趁自己的名誉尚未扫地,赶紧差人将这封短信给您送上。”他拿过一只很大的信封,把信放进去,还放进了一张鲜红的《盖伊·多姆维尔》的戏票。这时他忽然想起,若威廉和爱丽丝也收到这样的纪念赠品,或许也会很开心,便草草几笔给他们也写了几句,随信附上。“我在这让人心神不宁的下午把这份华丽的‘海报’塞进信封,以便消磨掉八点半之前的时间,同时也让你们了解我真实的颤抖的内心。感谢上帝,预兆还算不错。可预兆是什么?主啊,就在你手里了!①这时候人最需要的就是宗教。可是我的双手在颤抖,我能写的只是,我是你们英勇的但依然是孤单的、心惊胆战的朋友亨利。”
[圣詹姆斯剧院在各方面都十分时髦,它装有电话,因此肖恩可以用它与斯洛尼广场邮局局长直接通话。他向亚历山大报告了自己的发现。“看来是两位太太发了这份电报。当然,她们没有留下姓名。发报室的姑娘问她们有没有弄错,她们坚持说没有。”
“她们什么长相?”
“两人都戴着帽子遮着面纱,所以那姑娘说不上来,不过她觉得其中一个年纪挺轻,另一个是中年人,两人都穿着考究,谈吐优雅。”
“唔。见鬼了,她们会是谁呢?”
“是不喜欢亨利·詹姆斯的人?”肖恩试探道。
“可电报是打给我的,”亚历山大指出了这一点,“可能是对我心怀不满的女演员,至少其中一个是。也许是我在面试时弃而不用的什么人。”
“可是这出戏你并没有做面试呀,”肖恩说道。
“是没有。呃,也许是某个自以为能得到一个角色却没有得到的吧。也许是请求给个面试机会却让我拒绝的。我经常收到女演员的来信,求我见她们一面。鲍勃①,你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完全可能是某个我早已完全忘记了的人。”
两人默默地思考着这个神秘事件,都被它弄得有点不自在:任何一次首演,本身就已是危机四伏,让人无从预料,更别说来了这么一份恶意的无名电报,更让人觉得紧张不堪了。亚历山大最后说:“鲍勃,你得保守秘密。一个字都不能向演员们提起,而且千万不要告诉詹姆斯。这家伙的神经早已绷得不行了。”
“今晚他不会来的,”肖恩说道,“他告诉我他会在演出快结束时到后台来。”
“那他打算干什么?”
“说是要去看《理想丈夫》。”
“是吗?”亚历山大起了好奇心,因为他暗自希望能劝说奥斯卡·王尔德在《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大获成功后,再为圣詹姆斯剧院写一出戏。他说道:“真要能和他一起去看戏就好了。”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得很尽兴,倒不是因为这句话有多妙,而是想借此缓减一些紧张情绪。当然啦,亚历山大根本没有去看戏的愿望,他期待着以盖伊·多姆维尔的身份来调动舞台。这个角色很丰满,共需要换三次装束,每一种装束都很得体,第三幕里还得穿上一双特别漂亮的马靴。]
六点半时,他全身晚装,坐在餐厅里吃着史密斯太太做的威尔士兔肉加薄咸肉片。他往衬衫领子里塞了一块硕大的餐巾,以保护浆洗得笔挺的衬衣胸襟,脑子里闪出了“囚徒吃了最后的晚餐……”这句话。他让史密斯给他倒一杯伴点心喝的干雪莉酒。史密斯动作夸张地拿来了酒瓶,把瓶子在半空中大大地划了个弧形,在玻璃杯上方停下,拔出塞子。史密斯今天的动作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戏剧化了,这肯定和他自己为提神而灌下去的酒量成正比。他从那家伙的呼吸里嗅到了酒气,决定要对他说说这件事情,虽然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下这样的决心,但今晚还是不说了,今晚不说了。
他朝放在壁炉架上的钟看了一眼,计算接着该做些什么。他得叫辆小马车去海马克特街,因为当天他已经走得够多了,而坐公共马车去又显得配不上如此重要的场合。这样,如果他在七点十五分或快到七点十五分时动身,就有足够的时间在八点时赶到海马克特。《理想丈夫》是出四幕剧,所以开演前不加前戏。真是个幸运的王尔德!他很不喜欢前戏:演好了,正戏就让人更觉得失望,演砸了,又会使观众提不起情绪。真不知道菲尔德的闹剧属于哪一类,因为他没去看过一次彩排。反正这样的前戏能为那些有品位的观众提供传统的三次幕间 ,可以让他们四处转转,闲谈聊天,展示一身的华贵艳丽。这样一来,虽说他自己的戏的情节十分自然地分为三幕,却不得不删到实在不能删为止,以免戏散得太迟。正是这种完全出于经营考虑的插入,才使剧院成了最让艺术家恼火的媒介。
[国王大街上,人们在剧院外排成两列长长的队伍,等着买未被预定的、比较便宜的楼座票和后排票。人群有些躁动不安:前面的人已经在那里排了好几个钟头,渐渐感到寒冷刺骨。他们跺脚的跺脚,呵手的呵手,拳头在大门上砸得砰砰直响,希望能早点进去,虽然他们很清楚,门是非等到第一次幕启前半小时才会开的。很多人即使相互叫不出名字,却看着就眼熟,这都是圣詹姆斯剧院首演的常客,对乔治·亚历山大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们的这种忠诚,是从亚历山大年轻时在欧文剧团里担任男主演时开始的。他们有时候风趣地自称为“亚力克军团”。这时,他们正尽情地聊着笑着,大部分话题围绕着当晚主要节目的作者。“恩(亨)利·吉(詹)姆斯?四(是)什么人啊?”“不叽(知)道,咱从来没听说过。”“那虽(谁)是盖伊·多姆维尔?”“他尊四(准是)戏里的主角,亚力克演的嘛。海报上就是这么说的。”“亚力克了不起!”
两个身穿破烂大衣的卖艺人从队伍边走过,一个拉着把破旧的小提琴,另一个边唱边举着帽子等人往里扔硬币,他扯着粗糙的嗓子,唱着一首流行的音乐厅歌曲:
“你哪里弄到的皮帽?
你哪里弄到的礼帽?
噢,真是顶漂亮的帽子,
戴在你头上样式正好!”
楼座入口处的大门打开了,人群一阵欢呼,向前涌去。入口处一边,有个年轻人站在狭长的柜台后面一张高脚椅上,向人群收着入场费。大伙嘟囔着,说笑着,挤着推着爬上那四层未铺地毯的台阶,争抢那顶层楼座,他们心目中最好的座位。]
他朝厅廊上的镜子打量自己,拧了拧有点扭曲的领带,捋了捋胡子。刚熨过的晚礼服看上去挺好。史密斯递上了那件黑色的大衣。他双手往袖笼里一套,收紧腹部,扣上纽扣。这大衣开始有点紧得危险了,而大衣是不可能“放一点”的。他把黑色小羊皮手套舒适地套住手指,戴上史密斯递过来的丝绒礼帽,对着镜子调整好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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