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作者,作者(节选)
作者:戴维·洛奇
戴维·洛奇(David Lodge ,1935—),英国小说家,出生于伦敦南部德威士一个传统的天主教家庭,分别于1955年和1959年在伦敦大学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并在此期间服完兵役。他在伯明翰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60年至1987年任教于伯明翰大学英语系。1987年退休后,洛奇全身心投入文学创作,并一直担任近代英语文学专业荣誉教授,他还是英国皇家文学学会会员,曾在1989年担任布克奖评委会主席。
洛奇的主要作品包括小说《看电影的人们》(The Picturegoers,1960)、《大英博物馆在倒塌》(The British Museum is Falling Down,1965)、《你能走多远》(How Far Can You Go,1980) 以及《天堂消息》(Paradise News,1991)等。他著名的校园三部曲《换位》(Changing Places,1975)、《小世界》(Small World,1984)和《美好的工作》(Nice Work,1988)为他赢得了诸多荣誉,其中《换位》获霍桑顿文学奖(Hawthornden Prize),《小世界》和《美好的工作》都获得布克奖提名。他的小说创作受到学术研究和教学的影响,作品大多贯穿着二十世纪的文学理论,结合了多种文类的技巧和风格,含有丰富的隐喻、讽喻和转喻。
洛奇在学术和文学批评方面也著述颇丰,作有《小说语言》(Language of Fiction,1966)、《十字路口的小说家》(The Novelist at the Crossroads,1971)、 《现代写作模式》(The Modes of Modern Writing,1977)、《结构主义之运用》(Working with Structuralism,1981)、 《巴赫金之后》(After Bakhtin: Essays on Fiction and Criticism,1990)、《小说艺术》(The Art of Fiction,1992)、《写作实践》(The Practice of Writing,1996) ,以及《意识与小说》(Consciousness and the Novel,2002)等多部学术著作。此外,洛奇还曾为报刊提供专栏,为舞台和电视传媒创作或改编剧本。
洛奇在最近十余年间创作的几部小说,包括《治疗》(Therapy, 1995)、《思索》(Thinks,2001)和下面说介绍的《作者,作者》(Author,Author,2004),在创作风格上与以往的作品相比都有了较大的变化。原来,他似乎一直在努力验证自己对写作的看法,即“文学所表现的决不是它表面所写的东西,即使是构思非常精巧的小说,理解上也需要解开形成现实主义假象的密码。”但是,他的“现实主义假象”似乎在《作者,作者》中被削弱了,他惯有的揶揄、模仿、戏谑、游离的态度也似乎在最近的几次创作中褪色了,而他投入写作的真实情感和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个人声音越来越明显。随着学界理论热的退烧,他的写作态度似乎也在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
《作者,作者》具有色彩浓重的传统的现实主义,洛奇将一直隐藏在《思索》的引文和典故中的作家亨利·詹姆斯推到了情节的聚光灯之下,他在作品前言中强调此书不是一部传记,“几乎所有在作品中发生的故事都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例外,一切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是真实的。引用的都是他们的专著、戏剧、文章、信件、日记等的个人话语。但是在再现他们的所思、所感、所说时,我行使了小说家的特权,我想象了一些被历史记录所忽略的事件和个人细节。因此,此书是一部小说,而且以小说的结构展开。它从故事结尾、或故事行将结束处开篇,接着从情节开端处倒叙,进而发展到中间地带,然后与开篇处的终局再次结合……”确实,作家是沿着詹姆斯的历史轨迹,从1915年詹姆斯弥留之际写起,回溯至19世纪80年代,而作品的聚焦之处,则在于詹姆斯与英国《笨拙》杂志的画家乔治·杜莫利埃的友谊,以及他与美国女作家康斯坦斯亲密而纯真的关系。这部小说让我们看到,詹姆斯走的创作之路,其实也展现了一个作家和写作之间的渐变关系,从渴望成功、追求名利到失意落寞,詹姆斯用他的孤独和寡欢,向作者们提出了一个没有尽头的问题。当然,这也是作家戴维·洛奇恒久的创作思索。
张琼
“亨利,无论你在哪里,请鞠个躬……”
第一部
伦敦,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在位于切尔西切因巷卡莱尔公寓的二十一号楼的主卧室里(房产经纪人的措辞再恰当不过了),著名作家已到弥留之际——进程缓慢,但确凿无疑。在不到两百英里之外的弗兰德,大多数的其他人正更迅速、更痛苦、更悲惨地走向死亡——他们大多是年轻人,前路本应该很长,大片空白将永远无法填补。作家七十二岁了,经历了一个有趣多变的人生,写下了许多作品,游历广泛,喜爱艺术,曾周旋于社交界(某个冬天他外出就餐达一百○七次),并且拥有一幢位于莱伊的漂亮老屋,还租了伦敦的这套能欣赏泰晤士河景的宽敞公寓。他还和男女朋友间享有深厚温暖的友谊。如果说他从未体验过性爱,那只是他的个人选择,而不像在弗兰德的许多年轻男子,由于经济窘迫,或因为渴望结婚而保持贞操,他们死时依然是处男。
弥留中的作家被床上浆洗过的床单和几只鼓鼓的枕头支撑着,三个仆人和两位专业护士轮流照顾他,而那些年轻人却在“无人区域”的泥沼里、在肮脏的沟渠中、在晃动的担架上,或在战地医院的行军床和受伤战友们的呻吟声中濒死。在照顾作家的这一小群人当中,只有他的男仆伯吉斯·诺克斯知道在西部战场垂死是怎么回事,他不想谈这个。诺克斯很庆幸自己摆脱了它,他受了需要送回本土治疗的伤。
——确切地说是三十处小伤,他得痛苦地忍受人们将德军迫击炮飞出的三十个炮弹片从他脑袋、身体和大腿里剔出来——此外,他的听力在爆炸中受到了永久性的破坏;他庆幸自己在天意的惠顾中有了康复的休假,能照顾这位杰出的主人(主人的朋友都是上层人士——上至首相阿斯奎斯①先生),并希望在适当的时机下,自己能因为医疗原因获准免除兵役。至于其他人——厨师兼管家琼·安德森和客厅女仆明妮·纪德都住在公寓里,詹姆斯先生的秘书兼打字员西奥多拉·鲍桑格小姐则在附近的劳伦斯街有一套小公寓——主人弥留之际的剧情无疑比在弗兰德的屠杀更生动感人,因为他带给大家的是切身的体会。当时,他们中没有人在战争上失去近亲——还没有。当然,看到报纸上每日长长的伤亡名单,他们感到忧伤,分担着失去朋友的痛苦,但是却无法真实地想象这些死亡。
事实上,从一定程度看,倒是亨利·詹姆斯本人,如果他还心神健全的话,应该更能想象这件事,因为他是一个以想象自己从未亲身经历之事为职业的小说家。例如,斯蒂芬·克莱因,曾经和亨利在东萨塞克斯做过短期的邻居,他就写过至今最好的一本关于美国内战的小说,尽管战争发生时他甚至都没出生。亨利对那场战争至少有点体验,曾经以年轻人的急切不安关注过它,他因背部莫名的伤痛得以免除亲临作战,但是他的两个弟弟却勇敢地为联邦而战。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去马萨诸塞路44号的训练营看望十七岁的威尔奇,小伙子是一群微笑而自信的、被阳光晒得黝黑、穿着簇新而神气的蓝军装的年轻人中的一员。几个月后,他又目睹了威尔奇奄奄一息地被担架抬着送回了坎布里奇的老家,并在康复时讲述了恐怖的战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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