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作者,作者(节选)

作者:戴维·洛奇




  “不是有过一回离婚吗?”佩吉问道。
  “是的,这件事让巴里很伤心……这样,卢埃林·戴维斯一家对他就像是家人,事情一切正常,可偏偏阿瑟四十来岁时颌部生了一个癌,在一次可怕的手术失败后死了。接着,西尔维娅几年之后也因患癌症去世,巴里就成了这五个孤儿的监护人。他一心全扑在这些孩子身上,从他们去伊顿,去剑桥,一切的一切……年龄最大的乔治,去年三月在弗兰德斯阵亡。遭了冷枪。他只有二十一岁。而就在一周不到之前,西尔维娅的哥哥盖依·杜默里埃在同一个前线阵亡。盖依是位职业军人,一位中校。感谢上帝没让爱玛活着听到这一消息。”
  “爱玛?”爱丽丝被这一串她所不熟悉的名字搞糊涂了。
  “乔治·杜默里埃的未亡人。她目睹了两位年长些的女儿走在她前面,就是西尔维娅和特丽克西,两个姑娘都十分可爱。如果让她再听说盖依和戴维斯的死讯,未免太残忍了。不过她本人去年一月就去世了。”他说着叹了口气,为这伤心的故事感到同情,那道灰白的络腮胡须似乎都垂了下来。“真是个不幸的家庭,特别是想到他们年轻时,一家人在一起有多么快乐活泼。我和他们很熟,当然啦,亨利和他们也很熟。可现在,看来所有家庭都有不幸的可能……我自己的儿子菲力浦,在弗兰德……”
  两个女人喃喃地表示同情。
  “感谢上帝,他不是战斗部队的,是救护车队的一名医生,在前线附近。”
  “我真不明白这场可怕的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詹姆斯夫人说道。
  “我认为一开始谁都不知道它是为了什么,”戈斯说道,“但现在我们很清楚在为什么而战,我们必须抵抗德国人的入侵。亨利从一开始就看得很清楚,他大力支持这个危难中的国家,真的很了不起。他申请英国公民身份时请我做他的介绍人,我感到十分荣幸。”
  听到最后这句话,詹姆斯夫人脸上掠过一丝不赞同的神情,但是她只说了一句:“唉,我的年龄足以使我牢记内战,和战争中所有阵亡的士兵。我只希望美国人能明智些,别卷入这场战争。”
  “亨利肯定会坚决地反对您的观点,”戈斯说。
  “哼,那并不是第一次,”詹姆斯夫人说道。
  谈话出现了一阵停顿。
  “我想也许我该走了,”戈斯说着站起身来,“亨利是不是不可能到白金汉宫亲自接受国王的嘉奖了?”
  “恐怕根本不可能了,”詹姆斯夫人说,佩吉也随声附和着。
  “那好,我会把这个情况传达给相关部门,”戈斯说,“肯定能把授奖议事安排在这里的。”
  
  于是在一月十九日,前英国驻美大使布莱斯勋爵和亨利的一位私人朋友来到卡莱尔公寓,在亨利的床边向他颁发功绩勋章。在简单的仪式上,受奖人几乎自始至终没有知觉,詹姆斯夫人替他发表了一个简短且相当别扭的答谢。她这么做,感到很不自在,而且并不仅因为她的共和党人原则。她不太明白该如何面对因亨利获得功绩勋章而起的阵阵喧闹,以及这一事件引发的汹涌而至的名人电报和信件。她一直以为自己嫁的是两兄弟中更为出色的那位。威廉作为国际知名哲学家和心理学家的名声来得相对较晚,但声名稳定,而亨利则为保住他早年成功作家的地位一直在竭尽全力,至少,他的来信经常满是抱怨,不是销量可怜,就是评论愚蠢,再就是读者对他的作品了无兴趣。他为什么希望自己成为畅销书作家,这一直是个未解之谜。他后期的作品,任何晚于《贵妇画像》的作品,可读性很差,至少就她而言是这样,而且成了家族笑话。威廉不止一次告诉他,要想吸引广大读者,他就得写得简单些,直接些,可亨利的风格反而越来越精巧含混,为了出纽约版,他还把自己早期的小说改得一塌糊涂,结果成了意料中的彻底失败。至于他那注定会流产的想成为剧作家的企图,还是不说的更好。因此,按任何客观标准,把一切都考虑在内,他的一生都是失败和失望,可人们对他获得功绩勋章的反响,倒好像认为他真是一位大作家似的,认为他和威廉一样,是自己那一领域中卓越人士。爱丽丝对这样的矛盾状况既困惑又气愤。当然啦,她是爱戴这位兄弟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在此时赶到战火纷飞的伦敦来,但是到他和她亲爱的威廉站在同一个高度,她感到无法忍受。
  
  一月底,爱丽丝的儿子哈里来到卡莱尔公寓。他接受的是律师的训练,但其禀赋适于管理,他自己也选择了后者。战争初起时他是纽约洛克菲勒医学基金的经理,此后一直在欧洲,以洛克菲勒委员会成员的身份从事救助非战斗人员的工作。他是个单身汉,三十出头,精力充沛,外表令人印象深刻,头发花白,但络腮胡须还是黑的,下巴的轮廓坚硬突出。他立刻执掌起全部家庭事务,尽管他母亲被赋予了处理亨利私人事务的权力,她在大部分事情上倚赖儿子的决定。对叔叔的文学地位,他的看法和他母亲的十分相近:很高兴它为家族带来荣誉,对其作品的艺术价值感到迷惑和怀疑,又很实用地关注着如何保护它们的货币价值。他的领导作风干脆实用,富有男性的粗犷,很快驱散了这个先前主要由女人占据的空间里某些动荡不安的情感气氛。既然亨利显然不会康复了,哈里觉得没必要感伤地等他走到生命终点后再开始清点他的家产。最直接的受益者是西奥多拉,她立刻就有了活干,把亨利的手稿登记造册,这样,她就又能进公寓去了。哈里自己则去了兰姆舍,清点那里的财产。他在绿屋的一只柜子抽屉里发现一扎杜默里埃的来信,把它们全带回了伦敦。
  “我不明白为什么此外就没有信了,无论是这里还是莱伊,”他回到伦敦后对西奥多拉说,“亨利叔叔一生肯定收到过成千上万封信,有很多还是名人来的。这些信很珍贵的。”
  “他全烧了,”西奥多拉说道,“他在兰姆舍那边烧了。”
  “为什么?”
  “他心情不好。那是一九○九年底的事情,就在你来看他前。”
  “哦,对了,”哈里想起来了。当时他父亲还活着,被亨利来信中沮丧绝望的口气吓坏了,便让哈里越过大西洋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哈里发现他叔叔卧倒在床,不愿意起来或根本就起不来,几乎无法摄入任何营养。他坐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伤心而尴尬地听亨利呜咽着,用几乎无法辨认的话语说着自己如何虚度一生,完全没有希望和欢乐,还说他渴望能结束这感觉意识上的痛苦,其间还含糊地提到爱丽丝姨妈和“费尼莫尔”,哈里觉得那一定是指康斯坦丝·费尼莫尔·武尔逊。他写信把情况告诉了父亲,威廉分析那是精神崩溃,可能伴有自杀心理,立刻和爱丽丝一起动身前往英格兰,在大西洋中部和哈里的回程船擦肩而过。他们把亨利从兰姆舍送到巴德诺海姆,仲夏时他已经完全康复,主要是有兄嫂的关爱和陪伴,而不是温泉疗养院的水。倒是威廉,身体状况出现恶化,回家不久就死了,临终前身边有亨利和爱丽丝在温情陪伴着(兄弟的角色这回转换了),还有不可或缺的伯吉斯·诺克斯。哈里冒着倾盆大雨在魁北克把这一行人接下船,又陪着他们铁路陆路地赶到在新罕布什尔乔柯鲁阿的家中,一周后,他父亲就去世了。“是啊,是啊,我全想起来了,”哈里对西奥多拉说道。“可是我不知道他把信全烧了。为什么?”
  “我觉得他当时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她说道,“也不想把任何私人文件留到身后。他对隐私极为看重。他很不愿意死后让人钻他的私事。”
  “那自那以后他收到的信呢?”哈里问。
  “我看他一定也烧了,他十月份去兰姆舍的时候。纪德告诉我他在花园里燃起过大大的篝火。”
  “那这些杜默里埃的来信就成了罕有之物喽?”
  “这些信也许是他仅存的朋友之一写来的惟一一套完整、或比较完整的信件了。”
  “多可惜啊,”哈里叹了口气。“他认识那么多的名人。”
  “他过去什么人都认识,”西奥多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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