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水泥花园

作者:[英国]伊恩·迈克尤恩 作 裘德 译




  我说,“没有,当然没有。我几乎都不下去,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她干吗那么生气?”德里克盯着我等我答复,好像大惊小怪的那个人是我。
  “她一直都这样,”我告诉他,“这就是朱莉的为人。”
  德里克朝下看了自己的鞋子一会儿,抬起头来又说,“还有一次……”不过奥先生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开始跟德里克说话。我喝完杯子里的茶就走了。
  回到家我发现后门开着,就悄没声地走了进去。厨房里有很久前煎炸过东西的气味。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离家已经有好几个月,在我离家期间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起居室里,朱莉坐在桌旁,桌子上有几个脏盘子和一个煎锅。她看上去很是自得。汤姆正坐在她膝上,大拇指含在嘴里,脖子上围着的餐巾系成围嘴的样子。他目光呆滞地盯着房间对面,头靠在朱莉的乳房上。他像根本没注意到我进来了,继续吧嗒吧嗒地吮他的大拇指。朱莉一只手塔在他后腰上。她冲我微微一笑,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稳住自己。我似乎觉得我浑身轻飘飘的一点分量都没了,像是能被风吹走。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朱莉道,“汤姆想做个奶娃娃。”她把下巴搁在他头上开始轻轻地前后摇晃。“今下午他可淘气了,”她继续道,更多地是跟他说,“所以我们长谈了一次,决定了好多事。”汤姆正上眼皮直打下眼皮。我靠近朱莉在桌旁坐下,不过这样一来我就看不到汤姆的脸了。我从煎锅里拿了几块冷掉的培根吃了。朱莉一边摇晃一遍轻声地哼着。
  汤姆睡着了。我本打算跟朱莉谈谈德里克,可她抱着汤姆站了起来,我也就只得跟着他俩上了楼。朱莉用脚把卧室的门推开。她已经把我们那张旧婴儿床从地窖里搬了上来,就放在她自己床边。已经都预备好了,婴儿床的一边放了下来。我看到婴儿床跟她的床挨得这么近很恼火。
  我指着说,“你干吗不放在他自己卧室里?”朱莉背朝着我正把汤姆安置在婴儿床上。朱莉给他解裙子的时候他坐在那儿微微摇晃着。他眼睛是睁着的。
  “他想睡在这儿,是不是呀,我的小甜甜?”汤姆一边往被单底下爬一边点了点头。朱莉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我走到半明半暗中,站在婴儿床的床尾。她从我身边挤过去,吻了吻汤姆的额头,小心地把放下来的那一边拉起来。汤姆似乎马上就睡着了。“真是个好孩子,”朱莉低声道,拉起我的手把我领出了她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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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给我读她的日记之后不久,我就开始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气味。甜兮兮的微微有些腐臭,而且手指上要比手掌上重一些,甚至也有可能是在手指间。这种气味让我想起我们扔出去的那些肉。我已经不再手淫。不知怎的没这种想法了。我把手洗干净之后它们就只有肥皂的气味了,可只要我把头掉开用手在我鼻子前迅速挥过,那种臭气就又有了,从肥皂的香味底下透出来。我在午后长时间泡在浴缸里,纹丝不动地躺着什么都不想,直到水变凉。我把指甲剪了,把头发洗了把干净衣服也找了出来。可不到半小时那种气味就又回来了,似有若无,更像是对一种气味的回忆。朱莉和苏老拿我的外貌开玩笑。她们说我是为一个秘密女友梳洗打扮。不过,我的新形象毕竟使朱莉对我的态度更加友好了。她从一次慈善义卖上给我买了两件衬衣,差不多全新而且很合身。我站在汤姆面前伸出手指来在他鼻子底下晃荡。他说,“像是鱼腥气,”用他那种新学的奶娃娃的高音。我在家里找到一本医学百科全书翻查癌症的词条。我想我可能因为某种慢性病在渐渐腐烂。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试图用手捂住鼻子屏住呼吸。有天晚上终于下了雨,而且下得很大。我曾听人说雨水是世上最干净的水,于是我脱掉衬衣、鞋子和袜子,站在假山顶上伸开双臂任雨水淋着。苏走到厨房门前,为了盖过雨声喊着问我在干吗。她回去之后又带着朱莉返回。她们对着我又叫又笑,我于是转身背对着她俩。
  吃晚饭时我们起了次争执。我说这是自打母亲死后下的第一场雨。朱莉和苏却说已经下过几次雨了。我问她们具体什么时候下的,她俩又说不记得了。苏说她知道她用过雨伞,因为伞现在在她卧室里搁着,朱莉说她记得德里克汽车的雨刮擦去雨水的声音。我说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她俩就怒了,这反倒让我觉得心平气和,故意惹她们更怒。朱莉反问我有什么可以证明一直没有下雨,我说我不需要证明,我知道没下过雨。把姐妹俩气得直喘粗气。我请苏把糖碗递一下的时候她没理我。我绕过桌子,就在我要拿到的时候她把碗拿起来放到了桌子的另一端,靠近我刚才坐的位置。我上去想狠狠掴一下苏的脖子,可朱莉大叫一声,“你敢!”声音尖利得吓了我一跳,我后退一步,手从苏头顶上扫了过去。我立刻又闻到了那种气味。我再次坐下来的时候等着朱莉或是苏骂我放了臭屁,可她俩开始谈起了别的,故意把我排除在外。我把手压在屁股底下朝汤姆眨巴着眼睛。
  汤姆嘴巴半张着盯着我看,我能看到他舌头上嚼了一半的食物。他坐在朱莉身旁。我们刚才在争论下雨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把食物涂了一脸。现在他等着朱莉想起他来,用他脖子上的围嘴帮他擦脸并告诉他可以离开饭桌了。然后他就可以爬到桌子底下,在我们吃完的时候坐在我们的大腿之间。
  别的时间里他就把围嘴扯下来跑到外头跟他几个朋友玩,就不再是个奶娃娃了,直到他回到家里再发现朱莉为止。他做奶娃娃的时候很少说话或是弄出什么声音来。他就那么等着她的下一个举动。在她把他当娃娃宠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变得更大也会分得更开,他的嘴巴也松弛下来,他看起来就像是整个儿沉入他自己内部了。有天晚上,当朱莉把汤姆抱起来要带他上楼时我说,“真正的奶娃娃在抱上床时都会又踢又叫的。”汤姆掠过朱莉的肩膀瞅着我,嘴巴突然间抿紧了。
  “他们不会的,”他很讲道理地说。“他们不会总是这样的,”然后就乖乖地任由自己被抱出房间。
  我忍不住想看着他们俩在一起的情形。我跟在他俩后头,出神入迷地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朱莉像是很喜欢有个观众而且还拿这个来开玩笑。
  “你看起来这么严肃,”她有一次说,“就像在观看一场葬礼。”汤姆自然想一个人独占朱莉。第二天晚上我在汤姆该睡觉的时候再次跟着他们上楼,倚着门看朱莉给他宽衣,他就特意背朝着我。朱莉冲我微微一笑,要我把汤姆的睡衣拿过来。汤姆在婴儿床上翻腾着大叫,“走开,你走开!”朱莉哈哈大笑,摩弄着他的头发说,“我该拿你们俩怎么办?”不过我扭头出了她的房间靠在走廊的墙上听朱莉给汤姆读一个故事。她终于出来之后,看到我并不觉得吃惊。我们走进我的房间一起坐在床上。我们俩谁都没开灯。我清了清嗓子说汤姆再这么假装个奶娃娃恐怕对他不好。
  “没准他就拘在里头出不来了,”我说。
  朱莉起先没搭腔。我只能隐约看出她在冲我微笑。她把手放在我膝上说,“我想是有人吃醋了。”我们俩都笑了,我在床上躺了下来。我仗起胆子用指尖触到了她的后腰。她哆嗦了一下,压在我膝上的手劲更大了些。
  然后朱莉却说,“你经常想到妈吗?”
  我低声道,“是,你呢?”
  “当然。”看来像是再没话可说了,可我希望我们俩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我们当时的做法对吗?”朱莉把手从我膝上抽走了。她一直沉默无语,我都以为她把我的问题给忘了。我又碰了她后背一下,她马上说,“当时看来理所应当,不过现在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我们不该那么做。”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我说,等着她反驳。也等着她重新把手放在我膝上。我用指尖划过她整条脊柱,琢磨着我们之间是什么发生了改变。是因为我开始洗澡了才让她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她终于说,“是呀,是没办法了。”然后把胳膊一抱表示就此结束,暗示她被冒犯了。一会儿她掌控一切,一会儿她又沉默不语,等着受到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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