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茫然无处
作者:[德国]克丽丝塔·沃尔夫 作 赵 丹/译
美妙绝伦的机构,思想不必像看得见的文字一样写在额上!否则每一次聚会,即便像这一次一样无害,都会成为谋杀犯们的乌合。莫非我们学会了超越自己,毫无憎恨地瞧着哈哈镜里的自我,不会有砸破镜子的冲动。她知道,对此她生来没有这个权利。
女人的目光可以这样吗?
这个人让克莱斯特琢磨不定。他的勃兰登堡的女人们不是这么看人,还有他很喜欢的德累斯顿女人,更不用说瑞士女郎——从他熟悉的一类推理到另一类。还有巴黎女郎,她们矫揉造作……
这个女人漂亮吗?
一个无形的圈子围绕着她,没有人敢于冲破它。最好不要恭维她。尊严和冷漠从她身上散发开来,跟她的青春不相称,就像她蓝色的眼睛与她乌黑发亮的头发不相称一样。她的外表是美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还有她的举止、变幻的表情。但是他有评价女人的权利吗?年轻俏皮的维兰德常说:女人只有在女人之中才显现价值,男人们的评价只能像谄媚一样挑起她们良好的自我感觉;如果是这样,那么窗子边的小姐则有着与其他魅力四射的女士不同的吸引力,而且没有人能与之匹敌。贝蒂娜,著名的克雷门斯•布伦塔诺的妹妹,也不能。令克莱斯特不高兴的是克雷门斯在相互问候之后立即跟他的夫人索菲•美偌,跟另外一对年轻的艾森贝克夫妇蜷缩到一张木桌旁。贝蒂娜极力反对这个坏习惯;她,还是个小孩,桀骜不驯,令人捉摸不透,传闻这么说她,此刻跟两位年轻的塞维尔小姐坐在沙发上;但是她的目光泄露了她:此时她只想到窗边去,去坐在女友边,但是她又不敢打破她忘我的沉思。
这位小姐,她的名字克莱斯特在维德金草率的介绍之后又被遗忘,这位小姐想必并不幸福。克莱斯特想起了勃兰登堡未婚的家境贫寒的贵族家庭的女儿们,她们出入社交时可怜的打扮,她们忽溜溜的眼神,还有她们过早成熟的线条。——乌丽克,姐姐。不该想到她。乌丽克,那是吗?有什么不同吗?是另外一回事。为什么?他内心的第二个声音又问,他将这个声音咽下,如同习惯的那样。他接受了教训。如果性命攸关,人们会在恐惧中学会生存。神秘力量驱使我们,不容置疑,它会毁灭我们,因为我们自身有不愿意认识的东西与它妥协。十一月里的那次崩溃。令人胆颤的寒冬。脑子里轰鸣的永不中断的独白。他知道可以用来自救的药方:压抑下已窜上喉咙的声音,它刺激他,它嘲笑,一直触及他疼痛的伤口。如果他使它沉默?另一种归寂。为什么总是以为是自己的罪责。是我自己赋予了那种力量以名字,这力量狡猾,双手沾满了血?是什么同时令他感觉无力,令他产生对命运的至深的质疑。——非势均力敌的决斗。
克莱斯特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让人寒颤,可以视之为某种嘲笑。
有人拍他的肩膀,是韦德金大夫,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可以问一下,您为什么笑得这么神秘莫测?
他不能驾驭自己的思维。他必须强迫自己,如果他学会了这门艺术,那他就健康了。一个人不是服从于法则而是撼动法则,他怎么可以医治得好呢?完全服从,屈服于疯狂无效的法则。
而对这个法则没有仲裁者。没有仲裁者。
窘境中的克莱斯特拼命地摇头。
克莱斯特!他听见大夫叫他。
没什么!没什么!我在想,今年我二十七岁了。
自然啰,韦德金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问得好。回答是:没有。
致命的善举:想你所说,同时被自己的所想所撕裂。而朋友们,当一个人离真理越近,则越可能失去朋友的信赖。如同很久以前,去年秋天,在巴黎的费尔,跟他同居一室,却不愿跟他分享绝望。费尔,我完蛋了!是真理,上帝知道。但是最了解他的、陪伴了他的朋友,可以说,跟随了他的朋友:目睹了他跟该死的剧本《居士卡》的决斗:这位朋友不相信从这条真理得出的结论,因而拒绝跟他一道分享永远离开这个地球的快慰。他,费尔,还没有准备好跟他共赴九泉,时间到了他会告诉他的……
枢密官,克莱斯特问,您读过汉姆雷特吗?
自然,他说(这是他的口头禅),原版的还有史莱格尔的译本。
有教养。
我想起来了,克莱斯特说:当初在巴黎使他和他的朋友费尔分道扬镳的原因——他知道不?韦德金点头,——就在于那段哈姆雷特的独白:“谁能忍受时间的嘲弄和鞭笞……”
莎士比亚《汉姆雷特》中紧接“存在还是灭亡”之后的一句话,下句同。
“……强者的压制,傲慢者的虐待……”事实上枢密官知道为什么。不过他忍不住想表达自己的惊诧,为什么成熟了的有教养的人们、朋友为了几句诗词可以剑拔弩张,想必太看重文学了?是的:可不可以冲破置于文学家的想象力和现实世界之间的那堵墙?
费尔也这么想。争吵就在这一点。
您对绝对的偏好,克莱斯特……您的莎士比亚可能是最有生活情趣的人。您不觉得吗?
克莱斯特闪过一丝感觉,大夫把他当作一个可以将某一角色千变万化,甚至可以演悲剧的戏子。这一点即便中肯他也不愿意相信。他必须经受周围世界评判,要改变这一点他做不到。
另外一些人喜欢一种不流血的思想。和谐、有度、温柔。克莱斯特,不管他多么努力,总不能进入这几个字内在的生命。受渴望的折磨,我逡巡在它们的余晖里。
可以付梓,他对等着他说出来的韦德金说。可以付梓的句子,枢密官,这是一种亵渎。每一个句子都经过精密的组织,是献给前人的断头台。
克莱斯特,韦德金说,您应该相信我:一个人太自我沉醉不好。
谢谢您的好意。假如我懂得接受安慰、采纳善意的评价就好。现在千万注意,不要将头沉陷在两掌之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美的大厅。多么可爱的人们。瞧他们扮演着多么有趣的角色,遵循我永远也学不会的、不能明白的规则。我的上帝。
克莱斯特先生。
亲爱的小姐。
什么使她双颊绯红?新来的客人,她想把他介绍给他们。还有:来自玛堡的萨维尼先生,法学家,他的妻子贡达,娘家姓布伦塔诺。这个家庭很多产。比他大几岁的萨维尼看起来踌躇满志,是他无法做到的。瞧他如何握小姐的手,如何望着她、跟她说话的样子,语调界于问候、问循和请求之间:小君特罗德,可爱的君特罗德。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从未听说。瞥了他一眼之后她便挽着手跟新来的两位小姐走进另一群人。门帘拉开一条缝重又合上,像是邀请他加入他们的世界。那位君特罗德小姐靠近了他,却又离开了他。把自己的失望归咎于她是不公平的。但是,我不公平又怎样。
瞧这光线!卡罗琳娜,您看!
克雷门斯。我熟悉他。他不能容忍我跟萨维尼亲近。他视我为财产,将我拉到窗前,要求我对光线发一丝感慨,一天中当太阳、风景和水面排成一定角度,这时的光线是无与伦比的。好像大自然的每一种现象都要求我们的赞美、关注和存在。
您要求我太严格了,卡罗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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