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茫然无处
作者:[德国]克丽丝塔·沃尔夫 作 赵 丹/译
好心的枢密官。他应该早已知道,人们宁愿在自己施加的重负下屈服,但是像我这样的一个将自己拖入深渊的人,离奇幽默的克莱斯特想,他还没有遇到过。他很看中的人的意志自由他抛弃了,他的每一种痛苦都能自行痊愈的小孩意识在我这里破灭。有什么折磨着您,克莱斯特,您被它摆布。说得多准。
枢密官先生,我容忍它就使我窒息,我离开它我就被撕裂,这是不幸,是几年以来不曾释缓而越来越钻心的疼痛。
枢密官学会了提防这个人的傲气,满以为克莱斯特早已忘记了头几天痛苦的那一幕;可是令他遗憾的是,他没有忘记。他哭了,叫了。哀求陌生的枢密官给以同情;他不由自主地泄露出最迫切的名字:乌莉克,威亨敏娜。他看起来是个绝望者,过错和失误使他昏厥在地上,直到韦德金狂怒地摇着他的肩膀,大声地叫道:怎么了,我的天,您有什么可抱怨的!紧接着克莱斯特翻来覆去,直到精疲力竭。一夜过后醒来,平静地说,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要当木匠。
克莱斯特紧咬牙齿,他真希望有办法打开脑袋里代替记忆的机器,这机器总是重复着同样的思路,许多日子里为了自卫和看不见的控诉者所进行的永不停息的、折磨人的独白,永远如此,不管他去哪里,做什么,即使深更半夜也让他从睡梦中惊醒。
我疯了吗?
什么?
我?没什么!说错了,坏习惯。
约瑟夫•穆尔藤,主人,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的食品和香料批发商。艺术和科学的爱好者。
希望您感觉良好!
很好!太好不过了。多谢了。
一个人总不会是猴子吧,用一些贵族称号点缀它们的沙龙,即便这些称号是多么必要。韦德金也断定说,法国邻居就是这样。这些夜郎自大的习俗早已不合时宜——说得对!克莱斯特说道。这是这个腐朽的民族惟一还有能力做的事:废除一些过时的时髦。
克莱斯特!是不是这样:您憎恨法国人!
可以这么说吧。我恨他们。他想:怎么能恨曾经爱得这么深的人呢。
这个人让医生从许多方面感到迷惑,刚刚健康稳定一点,他又陷入独自沉思之中,给人以印象,他说话的时候是出口成章的即兴演讲。再没有信赖了。有人将他的话拼凑起来,如果变成了讽刺你就赢了这场拼字游戏。
有一天,总是这么一个游戏的腔调,他跟枢密官一家讨论起来纸张是多么难以燃烧——特别是当你有的只是一个可怜的、堵塞了的、发臭的和冒烟的炉子,纸张怎么塞也塞不进去的时候,当最后火焰在纸边燃烧起来,纸页在炽热中弯曲,燃烧,变成灰的时候:多么令人欢喜和轻松。多么自由,难以置信的自由。
自由?什么自由?
克莱斯特有点不自然地笑了。没有自己加给自己义务的自由。
人们再也不能理解他了。韦德金读过那封维兰德写给他的信,他用一个英国球珠碾碎了它,同时也碾碎了自己的心。“您必须完成您的《居士卡》,即便是整个高加索和阿特拉斯压在你的身上。”天哪,多令人难堪。韦德金相信,这是文人们在一起时的习惯腔调,很自然,一个神经系统被攻击的人注定要成为他朋友过分要求的牺牲品。
我是谁。没有绶带的军官。没有学问的学生。没有职位的公务员。没有作品的作家。
忧郁症。最好是学会这个词,会有用的。只是再也不要写作了。其他什么都可以。
君特罗德穿过房间,从他手中端走了早已见底的茶杯。想走的时候却不让他走,就因为他被别人的马车套住了。时间悄悄地溜走。发生了什么?贝蒂娜想从君特罗德的手提包中夺走什么东西。不灵巧。皮包从她手中落下,从里面掉出闪光的东西,在光滑的地板上滚动了几下。很奇怪:一把匕首。克莱斯特果断地将武器拾起,递给了君特罗德。
奇怪的东西,小姐,装在一位年轻女士的梳妆包里。
奇怪?也许吧。可我觉得很自然。
贝蒂娜从她手中夺走了匕首。好久以来她就想仔细看看它。有谁能料到君特罗德会把它带在身边。
好像一声命令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无意中克莱斯特听见萨维尼轻声问她:一直吗?君特罗德回答:一直。萨维尼伤心地摇了摇头。匕首从一人传到另一人,人们试着锋利的刀刃,夸奖着银色的刀柄。君特罗德的匕首让每个人都感兴趣,夏洛特和保拉•塞维尔两个孪生姐妹玩起了决斗。韦德金走过去,没收了武器,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作为医生出于避免某种危险他有权保留它。
您不会的,君特罗德说,很认真地。在静默中枢密官躬身将匕首还给了她。她镇静地将它塞进了皮包。
看不透的一幕。正在这时门打开了,一个仆人端着酒走进来。不是说只有茶吗?穆尔藤声辩说,酒是当地的,谈不上款待。而且是自家酿制,担保好质量。这个人喜欢喝酒,看得出来。
克莱斯特观察到:萨维尼在匕首事件后变得扫兴了;他也料到君特罗德会把萨维尼拉到一边,然后私下里跟他说话。但是他没有理解她的姿态,转过身问克莱斯特:您来自巴黎,没有听错的话?
很对,萨维尼。您可以这么说,朋友。光线暗淡下来,而我站在阴影里,孤独地。
君特罗德很讨厌必须依赖于许多她根本不想受其影响的事物,更不喜欢被人看透这点。耻辱。有人告诉萨维尼,君特罗德内心是善良的,不过很虚弱。他让她感受这耻辱:他告诉了她这点。现在他向克莱斯特详细地讲述他的去巴黎求学的计划,去巴黎求学,当然喽。他只告诉克莱斯特。巴黎?对于一个真正的学者……萨维尼又说:他,一个文学家,不认为他巴黎之行是不划算的?
饶舌。如果所有嘴唇突然沉默,如果思想忽然变得可以听见时。这是她的被萨维尼责备的无节制的愿望中的一个。姿态,他也许说对了……人人都知道的明暗映衬,君特罗德宝贝,我看根本不符合你的风格,而大多数人只知道这一点。
我了解他。别太软弱、伤感、眷恋——态度鲜明、成竹在胸,且充满对生活的乐趣。啊,萨维尼。什么意思。意思是,小君特罗德不应再纠缠你。她应该领会:退让,沉默,更乖巧得体的是,因此而高兴,令人讨厌的小君特罗德,可爱的小羊羔。不应该让任何人感到内疚——他说得对。
他说克莱斯特说对了,瞧他脸上盛气凌人的样子。瞧另外一个沉默不语,没有一点脾气。他有点结巴;当他激动的时候他的语误打断了他言语的流畅,像现在。我没听错吧,他们在谈论卢梭?卢梭,普鲁士人叫道,是法国人的除了自由、平等、博爱之外的第四个词。如果他走在巴黎,有人对他说,这是他的作品,卢梭会自惭形秽。
她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个年轻人。在这种语言上萨维尼比谁都稍胜一筹。她预先就已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腔调回答:极度的惊奇。
什么!他问——是的:正是这腔调。您在今天的法国追寻了卢梭的足迹!紧接着克莱斯特冷静乖张得近似嘲弄:当然。思想如果不是为了实现的目的,还要让它来到这个世界上干什么。
君特罗德看得见萨维尼脑子里的思维。啊,这么一种人。狂热的一类。她知道她如何无济于事地抵挡过他的斥责,还有抵挡他的温柔;她多么渴望看见他被伤害。她不得不承认,他向她索取的同情不再存在于自己的内心,她痛苦,越来越强烈地。情感告诉她,她感觉的不是同情,而是激情。她的脆弱和教养要求她在他面前隐藏她的感觉。她太懂得掩饰的艺术;有一次他向她抱怨——间接地,如同每次提及重要的事情那样:人们都说少年维特的痛苦,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痛苦呀,只不过它们没有印出来罢了——这句话她读了成百上千次,永远不会褪色,每一次她都可以从中得到缓解,不再感觉她自己造成以及借助这个句子所产生的伤害。真的,我真的为您的信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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