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布莱希特日历小说八篇

作者:[德国]贝托尔德·布莱希特 作 赵丹 译




  关于“现在为现在”之困扰
  有一天K先生在几个不很熟悉的人家里作客。他发现,从床上可以清楚地看见,主人正在卧室一角的小桌上为第二天的早餐摆餐具。他脑子里对他们作了一番表扬之后仍在想,他们是急于把他打发掉。他想自己是否也会在睡觉之前为早餐准备,沉思片刻之后,他发现在某些时候是这样的。同样他也发现,许多人偶尔有一段时间也在关心这个问题。
  K先生和猫
  K先生不喜欢猫。他觉得它们不像人类的朋友,同样他也不是它们的朋友。“假如我们兴趣相同,”他说,“则它们仇视的态度对我就无所谓。”但是K先生不愿意将猫从他的凳子边赶走。“坐下来歇一会儿也是一种工作,”他说,“应该是有成效的。”有时猫在他门前叫,即使是寒冷的天气他也会起床,让猫进入温暖的房间。“它们的账目很简单,”他说,“它们叫时,人们给它们开门。假如人们不再开门,它们也就不再叫了。叫喊原本是一种进步。
  K先生最喜欢的动物
  当有人问K先生最喜欢哪种动物时,他举出大象,并列出这样的理由:大象身上融合了力量与诡计。这不是那种只够逃脱追逐或获取食物的可怜的诡计,而是一种融力量于大举措的诡计。有这种动物的地方就有宽宽的足迹。它有好的性情,懂得开玩笑。它是一个好朋友,很大又很重,但走路很快。它的鼻子可以给庞大的身躯吸上很小的食物,比方说核桃。它的耳朵可调节:它只听适合自己的声音。它寿命很长。到处有人喜欢它,也有人害怕它。某些滑稽表演令人对它产生敬意。它皮肤很厚,可以把刀子折断,但它的性情很温和。它也可能伤心,可能愤怒。它很喜欢跳舞,它死在丛林里。它喜欢孩子们和其他小动物。它是灰色的,只因为庞大而显眼。它不可以吃。它很会工作。它喜欢喝水,也很快乐。它为艺术做了一件事:提供象牙。
  古代
  站在画家龙斯特罗姆的一幅“构成主义”的画前,画中描绘了几个水壶,K先生说:“一幅古代的、野蛮时代的画!那时候的人们什么东西都不认识。圆的不像圆的,尖的不像尖的。画家们必须重新将它挪正,给顾客显示一点特定的、确切的、固定形状的东西。他们看到了太多不确定的、流动的、可疑的东西;他们这样迫切需要不可收买的精神,以至于某人不愿意出卖自己的愚昧时,他们会朝这个人欢呼。工作被许多人分摊了,从这幅画上便可以看出。那些决定形状的人不考虑物体的用途;从这个壶里倒不出水。那时一定有不少人被视为可供使用的物体,对此艺术家们不得不进行抵抗。一个野蛮的时代,古代!”有人提醒K先生,那幅画出自现代。“是的,”K先生伤心地说,“是古代。”
  判决
  K先生常常举出古老中国的一个法律规则作为榜样,根据这个规则,凡是大的审判都要从很远的省份调来法官。这样他们较难被贿赂(他们也应不难被贿赂),因为当地的法官监督他们的廉洁——这是一类很熟悉这种关系的人,对新来的人心怀恶意。这些调来的法官也不能从日常经验中熟悉当地的习俗和处境。法律的特点是经常出现不公平。新来的人必须重新了解这一切;从中他们能感觉到明显的变故。最后他们也不是非得为了客观性的道德而伤害其他道德,如感谢、子女对父母的爱以及最亲近的熟人之间的毫不猜疑,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勇气与周围的人为敌。
  绝妙的回答
  当法庭问一个工人,他是以世俗的形式还是以教会的形式宣誓时,他回答:“我失业了。”——“这不只是心不在焉,”K先生说,“通过这个回答他让人认识到,他处于这样一种情况,以至于这类问题,甚至整个法律程序对他来说都失去意义。”
  苏格拉底
  读完书中关于哲学史的一讲之后,K先生表示赞成哲学家们把事物看作不可知的尝试。“当诡辩家什么也没有学习就断言自己知道很多时,”他说,“诡辩家苏格拉底站了出来,傲慢地断言,他知道自己一无所知,人们期待他会这样补充这句话: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学习过(要想知道什么,我们就必须学习)。但是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也许他说完这句话后所爆发出来的、持续了两千年的巨大的掌声吞没了接下去的每一句话。”
  公使
  最近我跟K先生谈及一个陌生政权的一位公使X先生,他在我国完成了他的政府交给他的某些任务。我们遗憾地得知,尽管他带回去很大的成就,回国后他的国家还是惩罚了他。“他被指责为了完成任务,跟他的敌人,也就是跟我们有了很深的交往,”我说,“您认为他不这样做也能成功吗?”“肯定不行,”K先生说,“他必须吃得好,以便跟他的敌人打交道。他必须对罪犯谄媚。他必须取笑他的国家以达到他的目的。”“那么他做对了?”我问。“是的,自然,”K先生心不在焉地说,“他在这一点上做得对。”然后K先生想跟我告别,但我抓住他的袖口。“为什么他返回时受到如此的鄙视呢?”我生气地问。“他习惯了好饭好菜,继续跟罪犯打交道,自己的判断力不再准确,”K先生冷冷地说,“因此他们要惩罚他。”“您的意思是说他的国家做对了?”我吃惊地问。“是的,自然。除此之外他们应该怎么做呢?”K先生说,“他承担这项生死攸关的任务,有勇气也有功劳。他因此死掉。你说他们应该埋了他,还是让他在空气中腐烂,忍受其臭味呢?”
  自然的财产欲
  当有人称社会中的财产欲是自然的时,K先生讲了下面一个古老渔民的故事:“在冰岛的南海岸居住着渔民,他们用固定的浮标将那里的海面隔成许多小部分,然后彼此均分。如同对待财产一样,他们将很多的爱寄予这些水田。他们觉得自己跟它生长在一起了,即使里面没有鱼,他们也不会放弃它,他们看不起住在海港城市的买他们鱼的居民,因为这些人对他们来说像肤浅的、脱离了自然的种族。他们称自己为水上居民。当他们捕到大鱼时,他们把它养在大木桶里,给它取名,如同对待财产一样地依恋着它。有段时间他们经济很不妙,然而他们拒绝了所有的改革企图,以致好几个蔑视他们习惯的政府都被他们推翻了。人类天生必须屈服于财产欲,这些渔民不容辩驳地证明了财产欲的力量。”
  假如鲨鱼是人
  “假如鲨鱼是人,”K先生女房东的小女儿问他,“他们会对待小鱼好一点吗?”“当然,”他说,“假如鲨鱼是人,他们会在大海建造巨大的箱子,里面有各种食物,还有植物和动物。他们会保证箱子里的水总是新鲜的。他们会采取各种卫生措施。当一条鱼弄伤了尾鳍,它会被包扎起来,好让它不要死在鲨鱼的前面。为了让小鱼们不感到沮丧,不时会有盛大的水的节日;因为快乐的鱼吃起来比沮丧的鱼香。大箱子里当然也有学校。在这种学校里小鱼们将学会怎么在鲨鱼的大口里游泳。它们需要学习地理才能找到懒洋洋地躺在某处的鲨鱼。最主要的当然是小鱼们的道德教育。课堂上它们将学到快乐地献身对一条小鱼是最伟大和美丽的。它们每个人都必须信仰鲨鱼,特别是当他们答应为它们安排一个美好的未来时,人们会教会小鱼们,假如它们乖乖地学习,它们的未来就有保障。小鱼们必须提防一切低级的、物质主义的、自私的和马克思主义的倾向。它们当中有谁具有这种倾向时应立即汇报。假如鲨鱼是人,他们彼此也会进行战争,以征服陌生的鱼箱和小鱼。战争是由自己的小鱼来领导,他们将教会小鱼,在它们和其他小鱼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别。他们宣布,众所周知小鱼不会说话,但是它们以不同的语言沉默,因此彼此不可能理解。一条小鱼如果在战争中杀死几条另外一种语言的敌方小鱼,它将被挂上海藻编成的勋章,并被授予英雄称号。假如鲨鱼是人,他们自然也有艺术,会有漂亮的画,上面用浓彩画着鲨鱼的牙齿,他们的大口被描绘成可以在里面尽情嬉戏的乐园,海底的舞台将展示英勇的小鱼欢快地在鲨鱼大口里游泳的场面。音乐是这样的美,以至于小鱼随着它的节奏,跟着小乐队如梦如痴地怀着最惬意的思想游进鲨鱼的大口。假如鲨鱼是人的话,也会有宗教。它教导说,小鱼只有在鲨鱼的肚子里才开始真正的生活。另外假如鲨鱼是人的话,现在平等的小鱼们将不再平等,它们中有些将得到官职,被置于其他小鱼之上,稍微大一点甚至可以吃掉小点的,这对鲨鱼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他们可以经常吃到大一些的鱼。大一点的有职位的小鱼将负责秩序,成为老师、军官、制造箱子的工程师等等,一句话,假如鲨鱼是人的话,大海里才真正有文明。”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