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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希特日历小说八篇

作者:[德国]贝托尔德·布莱希特 作 赵丹 译




  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1898—1956),出生于巴伐利亚州的奥格斯堡,是大家熟悉的前东德的社会主义作家,当代最著名的戏剧家和戏剧理论家之一。布莱希特中学时代便开始写作,作品包括一些诗歌,同时开始创作戏剧。1922年,他的《夜半鼓声》获得了克莱斯特奖,这是德国最高的艺术奖。次年,布莱希特被聘为慕尼黑小剧院的导演,后移居柏林,成为德国话剧院的艺术顾问。上世纪20年代中期,布莱希特开始阅读和研究马克思的著作,这使他能更好地把握和理解现实。1933年希特勒夺取政权后,他和许多进步作家一样被迫流亡国外,先到丹麦,后到瑞典、芬兰和苏联,1941年起到美国,直到1947年因宣扬共产主义被迫离开美国,于1948年返回民主德国。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流亡中创作的。
  布莱希特一直倡导从歌剧改革入手,在理论和实践上进行了史诗剧的实验,特别吸收了中国文化和戏剧艺术经验(譬如中国的墨翟和京剧演员梅兰芳等等),逐步形成了独特的表演方法,也对当代的中国戏剧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布莱希特对中国戏曲艺术给予了很高评价。间离化效果(也称陌生化效果)是他创建的现代戏剧理论,二战后,他在柏林的戏剧院进行了成功的实践。他的代表性剧作有《母亲》、《三毛钱歌剧》、《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四川好人》、《高加索灰阑记》、《伽利略传》等等,大部分作品都翻译成中文并在中国上演。
  下面介绍的布莱希特日历小说是他流亡时期短篇小说的汇集,内容涉及西方哲学,而要谈论西方哲学,则不得不提及苏格拉底、培根、布鲁诺等。这几篇日历小说歌颂了先辈的勇敢、智慧以及为真理而献身的精神,故事扣人心弦,富有哲理。值得一提的是《奥格斯堡灰阑记》是根据元杂剧《包特制智勘灰阑记》改编的,布莱希特鞭挞了自私自利的辛格里夫人,同时赞扬了女仆安娜,故事以安娜得到小孩的公正判决而结束,也应验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思想。这篇故事也受《圣经》中古代以色列国王所罗门判决的启发。这些小说形式类似日历,又不同于传统的德国日历小说,就像是绘画中的素描,短小精悍,通俗易懂,多讲述小人物和普通人的故事,受众是农民和工人,目的是道德教育,虽然有些观点不尽正确,但仍然是很耐读的。布莱希特作品的要素是娱乐性和寓教于乐,他认为受众不应是被动的接受者,而应对作品反映的现实问题进行思索,这个要素不但体现在他脍炙人口的戏剧中,也体现在这些日历小说中,我们在理解这位作家的全貌时,显然不能忽视他的日历小说。
  译者
  
  奥格斯堡灰阑记
  
  三十年战争时期,有个叫辛格里的瑞士新教徒在莱希河边的自由城奥格斯堡开了一家制革厂,附设一家皮革店。他跟奥格斯堡的一个女人结了婚,生了一个孩子。当天主教徒向这个城市开进时,他的朋友诚心劝他逃走,但是他已有了家累,又不愿扔下制革厂不管,所以没打算逃走。
  这样,当皇帝的军队进入城市,并在夜间开始洗劫的时候,他只好藏在院子里一个贮存颜料的地窖里。他的女人本应带小孩逃到郊外的亲戚家里去,但由于忙于清理她的衣服、首饰和床褥,耽误了时间。当突然看到一群皇家士兵冲进院子时,她失魂落魄地从后门逃出了庄园,什么东西也没带走。
  所以那孩子也留在家里,他躺在大厅的摇篮里玩着木球,球用绳子挂在天花板上。房子里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仆,她在厨房里忙着清洗铜制厨具,听到弄堂里传来喧闹声,她冲到窗户前,看到许多士兵从对面房子二楼把各种战利品扔到弄堂里。她跑回大厅想把孩子从摇篮里抱出来,这时听到沉重的敲打栎木大门的声音。她在慌乱中飞快跑上了楼梯。
  大厅挤满了喝醉酒的士兵,他们把一切砸得粉碎。他们知道自己是在一个新教徒的人家里。也许是奇迹,在搜查中女仆安娜居然没被发现。之后,这伙人撤走了。女仆从藏身的柜子里爬出来,发现大厅里的孩子也安然无恙,她急忙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走到院子外面。已经是深夜了,但附近有幢房子在燃烧,光亮照亮了这家院子,她惊恐地看到被残暴处决的主人的尸体,这是士兵们把他从地窖里拖出来活活地打死的。
  女仆现在明白,假若她带着这新教徒的孩子在街上被抓走,她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她心情沉重地将他放回摇篮里,给他喝了点牛奶,摇着他睡着了,然后上路去她姐姐的那个城区。晚上十点钟由她的姐夫陪同,穿过庆祝胜利的喧闹的士兵,去拜望城郊的辛格里夫人,那孩子的母亲。他们来到一幢高大的房子前,安娜敲着大门,半晌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老头,辛格里夫人的叔叔,从门缝里伸出头。安娜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说辛格里先生死了,那孩子还呆在房子里,老头睁着滑溜溜的小眼睛看着她,说他的侄女已不在这里,他自己跟新教徒的私生子无关,说完就关上门。离开时安娜的姐夫看到,有扇窗户的窗帘动了一下,他确信辛格里夫人一定在,她竟抛下自己孩子而不感到羞愧。
  安娜和姐夫一声不吭地并肩走着,良久,安娜说,她想回到制革厂去接那孩子。她姐夫是个老实正派的人,吃惊地听她说完,试图说服她不要冒这个险,她跟这家人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甚至没把她当人对待过。
  安娜静静地听他说完,她口里答应不干不理智的事,但心想一定要尽快到制革厂去看看那孩子是否出事。她打算一个人去。
  她照她想的做了,在洗劫过的大厅里,那孩子安静地躺在摇篮里睡着了,安娜疲惫地坐到那孩子身边,注视着他,她不敢点灯。附近的房子仍在燃烧,借着光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这孩子,孩子的脖子上有一块微小的色斑。
  很长一段时间,也许过了一个多小时,女仆一直看着孩子均匀地呼吸,吮吸他的小指头,这时她意识到她坐得太久,看得太多,已不忍心扔下这孩子一个人走。她慢慢地站起来,小心地把孩子包在亚麻布被子里,抱起孩子离开院子,她不时胆怯地环顾四周,像做了亏心事一样,贼似的溜走了。
  两周后,她跟姐姐、姐夫商量了许久,把那孩子带到乡下,一个叫格罗斯艾廷根的村子,她哥哥是那里的农夫,农庄属于他妻子,他只是倒插门。事先他们约好只告诉她哥哥那是谁的孩子,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年轻的农妇,不知道她是否愿意接纳这样一个危险的小客人。
  安娜中午时分赶到村子,她哥哥、嫂子和雇工们正要坐下吃午饭。他们待她还算热情,但是她看了嫂子一眼,便说这孩子是自己的。她解释说自己的男人在很远的村子里的磨房里干活,她和孩子几星期后将去那里,这时农妇绷紧的脸才松弛下来,那孩子也得到应有的夸奖。
  下午她陪哥哥去树林里拾柴。他们坐在树墩上,安娜把真相告诉了哥哥,她看得出,哥哥对此事感到为难,因为他在这个家里的位置还不牢固,他称赞安娜在他妻子面前保守秘密。显然他不相信他年轻的妻子会宽容这个新教徒的孩子,他希望一直这么瞒下去。
  但长期隐瞒可不是件易事。
  收割的时候安娜也帮忙,别人休息的时候她总是从田里跑回家里去照料“她的”孩子。小孩子在长大,长得胖胖的,一见到安娜就笑,努力地想抬起头来。
  冬天来了,安娜的嫂子开始打听她的男人了。
  安娜呆在村子里,可以帮上点忙,没有人反对。不妙的是,邻居们总是奇怪那小孩的父亲从来不来看他。假若安娜不能让他们看到那孩子的父亲,闲话就会在整个村子传开。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农夫套上马,叫安娜一起到附近一家村庄取一头牛犊。坐在嘎嘎作响的马车上,哥哥告诉她已经替她找到一个男人,是一个病得快要死的雇工。当安娜和她哥哥站在他低矮的茅屋里时,这个男人躺在肮脏的被单里,无力抬起他的头。
  他愿意跟安娜结婚。床的一头站着一个皮肤发黄的老女人,他母亲。她应从安娜那里得到一点报酬,因为他们给安娜帮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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