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布莱希特日历小说八篇

作者:[德国]贝托尔德·布莱希特 作 赵丹 译




  “钱没有寄来,”最后他说,“我为此写了两封信,但是钱没寄来。我也想过了,是不是请你们把大衣领回去。”
  “我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她轻蔑地说,“但是大衣是按尺寸做的,对大多数人来说它太小了。”
  “这不可能,”那位领他进来的肥胖官员插话说,“摩岑尼戈先生已提出了这个要求。您在他那吃了很久的饭。”
  “是他邀请我的。”诺拉人说,他觉得累了。
  白发老头抬起他的手。
  “这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事,我那大衣应该还给她。”
  白发老头有点火了,他慢慢地说:
  “尊敬的夫人,显示一点基督的宽容,对您来说也不至于坏到哪里。被告现在正面临一次可能决定他生死的会谈,您不能要求他还为您的大衣操多少心。”
  老太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她突然想起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她在想是不是应该走,这时她听见身后的犯人轻声说:
  “我觉得她有这个权利。”
  当她转过身时,他还说:
  “请您原谅我。无论如何您不要认为我对您的损失无所谓。我会为此事写一份申请书。”
  大胖子在白发老头的示意下离开房间,回来时他摊开双手说道:“那件大衣根本就没有一同交来,一定是奸险的摩岑尼戈把它留下了。”
  诺拉人明显吃了一惊,然后气愤地说:
  “真不讲理。我会控告他。”
  白发老人摇着头:
  “您最好为几分钟后的会谈作些准备。我再也不能允许在这里为几个斯古迪吵来吵去。”
  老太太听到这话血直往上冒,诺拉人说话时她一直沉默不语,不快地瞧着房间的一角。但是现在她忍不住了。
  “几个斯古迪!”她叫道,“那是一个月的收入!您可以谈宽容,因为您不受损失。”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僧侣走了进来。
  “执政官到了,”他低声地说,吃惊地看着叫喊的老太太。
  大胖子抓住诺拉人的袖子领他往外走。犯人回头从瘦小的肩膀上看着她,直到被带出门槛。他瘦削的脸面色惨白。
  老太太神情恍惚地走下大楼的石阶。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再说那个人也做了他能够做的。
  一星期后那个胖子把大衣带来时,她没走进作坊。但她在门边偷听。她听见那个官员说:“最后几天他确实为大衣操了心。在市政当局审问他的间隙,他两次提出申请。好几次他要求就这事跟有关的人谈话。他赢了。摩岑尼戈不得不把大衣交出来。顺便说一下,其实他现在也用得着这件大衣,因为他将被移送,这个星期就要去罗马。”
  他说得对。此时是1月末。
  
  恺撒和他的军团士兵
  
  1.恺撒
  3月初,独裁者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长了。从行省来的外地人觉察得出,首都比任何时候都要庄严雄伟。这个城市在迅速地发展;各个城区住满了不同肤色的人;高大的市府建筑即将竣工,整个城市许多新项目在沸腾着;商业生活有条不紊;奴隶相当便宜。
  政权看来很稳固。终身任命的独裁者正在准备一项伟大的计划,征服东方,即长期盼望的波斯战争,第二次真正的亚历山大远征。
  恺撒知道,他活不过这个月。他处于权力的顶峰,前面就是深渊。
  3月13日的元老院大会上,独裁者表态反对“波斯政府的威胁态度”。他通知说,他在埃及首都亚历山大招集了一支军队。整个元老院的态度是冷淡和漠不关心。他讲话的时候,元老院议员当中却流传着一种闲话,说独裁者以假名在西班牙银行存有相当数目的钱财。独裁者把他的私人财产(一千一百万)转移到了国外?他不相信他的战争了吗?莫非他根本没有准备对波斯的战争,而是准备一场对罗马的战争?
  如同往常,元老院一致同意批准了战争贷款。
  克娄巴特拉的宫殿是一切阴谋的中心,主要的军权人物都聚集在这里,商讨对东方的战争。埃及女王是波斯战争的直接发起者。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以及其他年轻军官祝贺她的战争政策在元老院取得胜利。她挑起了元老院中关于独裁者在国外有巨额存款的闲话,布鲁图斯他们对此表示欣赏。假如独裁者想在城里搜集贷款,他一定会感到奇怪……
  虽然元老院一致服从,但冷漠的态度没有逃过恺撒的眼睛。事实上他在城里也觉察到一种纷扰的情绪。在商会,他把金融界的一些人引到一幅巨大的挂在墙上的地图前,向他们解释波斯和印度战役的计划。他们点着头,却提及高卢,它多年来被占领着,现在又暴发了血腥的起义。“新秩序”不起作用。有人建议,到秋天再开始这场战争不好吗?
  恺撒不回答,径直走了出去。先生们抬手行罗马礼,有人低语:“这个人耐不住了。”
  他们突然又不要战争了吗?
  询问得出了惊人的事实:军备企业正热火朝天地为这场战争作准备:它们的股票飞速上升。奴隶的价格上涨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希望这场战争却拒绝给他钱?
  快到晚上时恺撒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要这场战争,但不是跟他。
  他传令逮捕五个银行家。尽管如此,他仍然深深惊骇,几乎接近精神崩溃,使曾经见他在血腥战场上挥洒自如的副官也感到吃惊。布鲁图斯进来时他才稍微安静些,他很喜欢他。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勇气去阅读城里消息人士送给他的一份卷宗,里面有许多密谋者的名字,其中就有布鲁图斯。他们准备谋害他。因为害怕在卷宗里(“这么厚,厚得可怕”)发现熟悉的名字,独裁者没有打开它。当恺撒把未打开的卷宗还给布鲁图斯说稍后阅看时,秘书真想喝一杯水。
  当布鲁图斯惊慌失措地报告,说有一份关于密谋的卷宗时,克娄巴特拉的宫殿里一片大乱,因为恺撒每时每刻都可能读到它。克娄巴特拉费尽心机安慰在场的人,呼吁他们保持战士的荣誉,自己却下令打点行装。
  这时侍卫队长前来向恺撒汇报。他是今年的第三任,今年才过了两个月,前两任因参与密谋被解职了。侍卫队长负责独裁者的人身安全——尽管逮捕银行家在城里引起了混乱,此外还有许多有影响力的圈子推波助澜……侍卫队长坚信波斯战争即将开始,这场战争会使反对派沉默。当他讨论他认为必要的广泛保护措施时,恺撒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即将死去的幻像;他会死的。
  他会让人把他抬到庞贝大门前,在那下来,打发掉请愿的人,走进神庙,寻一眼这个或那个议员,问候,然后坐到凳子上。还要完成一些礼仪。然后密谋者——在恺撒的幻像中他们没有脸,在该有脸的地方只有白色的斑点——会以某种借口走近他。有人会给他读什么东西,他去接,他们就朝他袭击。他会死的。
  不,东方不再有战争。他的作战行动中最伟大的一项将不会发生。问题在于能否活着逃到一条船上,带着他的部队去亚历山大,那是他唯一感觉安全的地方。
  深夜,当卫兵看见几个人走进独裁者的房间时,他们想,这都是商谈波斯战争的将军和野战官员,但来的是医生,独裁者需要安眠药。
  第二天,3月14日,过得混乱而痛苦。早上在马术学校,恺撒突发奇想,元老院和城市反对他,又怎么样?他会去找人民!
  他不是伟大的保民官吗?民主的白色的希望。他曾有一个巨大的计划把元老院吓得要死,那就是均分田地,为穷人设置住宅区。
  独裁?不再有独裁!伟大的恺撒将退位,回到隐居生活,比方说去西班牙……
  疲惫的人上了马,听任马驮着他围着马术学校转。然后他的姿势绷紧了(他一定是想到人民),拉紧了马的缰绳,贴紧马,骑得满头大汗。一个精神焕发、全新的人离开了马术学校。
  玩大游戏的人当中,没有谁像恺撒这样充满自信。密谋者在等待逮捕。布鲁图斯在他的花园里设下卫兵,在不同的地点备上马鞍。有些房子里在焚烧莎草纸文稿。克娄巴特拉正在蒂北河边的宫殿里等候死期,恺撒现在肯定已看过卷宗好久了。她小心地打扮,释放了奴隶,分发礼物。行刑者肯定马上就到。
  反对派昨天已经出发,今天政府应该反击。
  独裁者早朝时就看得出反击行动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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