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布莱希特日历小说八篇
作者：［德国］贝托尔德·布莱希特 作 赵丹 译
恺撒描述了普通罗马公民的困苦，听着的人面色僵硬。独裁者揭去了假面具；他要将下层民众煽动起来。半个小时后整个城市都将知道，在城市和元老院、银行家和军官之间的敌视将消失，所有人将意见一致：打倒恺撒!
恺撒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这么坦率。他陡然换了话题，试图施展一下他旧日的魅力。他的朋友们不应害怕。他们的庄园是安全的，佃农们将得到帮助，让他们回到农村，这些都由国家安排，使用国家财力。人们将过一个美好的夏天，他们都将是他在巴耶的客人。
他们感谢了他的邀请，走了。恺撒下令解雇和逮捕卫队长，因为他在前一天晚上释放了逮捕的银行家。然后恺撒派他的秘书去探询民主圈内人士的情绪。现在一切都取决于人民的态度。
民主圈是早已解散了的手工艺者协会的政治家，他们在共和国的大多数时间是充当选举的主要角色。恺撒的独裁粉碎了这个曾经强大的机构，该协会的一部分成员组成了一支平民自卫队，也就是所谓的街头协会，它也被解散了。现在秘书提图斯•拉鲁斯要采访这些政治家，探询他们的情绪。
他跟粉刷协会的前任主席谈过了，然后跟前任选举宣传人谈，他现在是酒店老板。这两人看起来都非常谨慎，不喜欢谈政治。他们让他去找老头卡波，建筑协会的前任领导，一个最有影响的人，因为他蹲在监狱里。
这时候恺撒迎来了一位大客人：克娄巴特拉。她忍受不了这种紧张的局势，她一定要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她已准备好了去死，埃及所有的艺术都派上了用场，来增添她名扬三大洲的美貌。独裁者看来很悠然。他如同过去几年一样彬彬有礼，时刻乐意给她出主意，时不时暗示：假如愿意，他可以再变成她的爱人，绝无仅有的女性美的鉴赏家。但他只字不提政治。他们坐进大厅，喂金鱼，谈论天气。他邀请她夏天去巴耶……
她仍不放心。他看起来还没有准备出击。她面带尴尬离去。恺撒陪她走到轿子边，然后回到办公室，法学家们和秘书们正在那起草一项选举法，他们干得热火朝天。起草必须严格保密：谁也不许离开宫殿。这项法律将是罗马有史以来最自由的一项。
自然，现在的一切都取决于人民……
拉鲁斯久去未归——有什么讨价还价的呢，假如独裁者给这些平民百姓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他们应该鼎力相助啊。因此恺撒决定去看赛狗。他感觉到应该与人民大众取得联系，而人民在赛狗会中是可以找到的。竞技场没有完全坐满。恺撒不去大包厢，他在人群中坐了下来。他用不着担心有人认出他，人们只从远处看到过他。
恺撒看了一会儿，然后在一只狗身上下了赌注。有个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恺撒告诉他押这只狗的理由。那个人点着头。前面有一排发生了争吵，有几个人坐错了位子。后来的人们把他们赶走了。恺撒试图跟邻座交谈起来，甚至谈政治。他们的回答极其简单。然后他发现，他们认识他：他坐在秘密警察当中。
他火冒三丈地站起来走了。顺便提一下，他押的那只狗赢了……
在竞技场前他碰到了正在找他的秘书。他没有带来好的消息。没人愿意谈判。到处是恐惧和仇恨，后者更甚。人们信得过的人是卡波，那个建筑匠。恺撒听着，脸色阴沉。他走上轿子，让人抬到马梅廷监狱。他要跟卡波谈谈。
卡波还得去找。掩体里关着许多以前的平民犯，他们一批批在这里腐烂。找来找去之后，卡波终于由一根绳子牵着从洞里走了出来。独裁者可以跟这个罗马人民信得过的人谈话了。
他们面对面坐着，彼此看着对方。卡波是个老头，也许不比恺撒大，但看起来已有80岁，很老，很虚弱，但还没有崩溃。恺撒开门见山地向他道明了自己的计划，实行民主，宣布选举，恺撒隐退等等。
老头子默不作声，不置可否。他只是呆呆望着恺撒。恺撒离开时，又有人用绳子牵着他走进洞里。民主的梦想破灭了。很显然，即使来一场复辟，他们也不想跟他合作。他们太了解他了。
独裁者回家时，秘书费了好大劲儿才让卫兵明白他是谁。卫兵换了新的。新的卫队长赶走了罗马卫兵，往宫殿里派进来一队黑人步兵。黑人可靠些，他们不懂拉丁语，因此不易被城里的气氛煽动。恺撒知道城里的气氛如何……
宫殿的夜晚一点也不平静。恺撒醒来好几次，穿过宽敞的宫殿。黑人们在喝酒，唱歌。没人顾及他，也没人认识他，他一边听他们唱一首忧伤的歌，一边出来往马厩走，去看他那匹心爱的马。那匹马是认得他的。永恒的罗马躺在不安的睡梦中。在收留过夜者的收容所大门前，站着一些想睡三个小时的破产的手工艺者，他们在看一幅很大的海报，海报有一半已撕坏，士兵们在为东方战争作宣传。这场战争不再会发生了。在“金色青年”的花园里，昨晚的卫兵不见了，从宫殿里传来喝醉酒的声音。一队骑兵穿过南城门行进着，埃及女王头掩面纱离开了首都……夜里两点钟，恺撒想起了什么，起床穿着睡衣来到宫殿的侧翼，法学家们还在那为新法律工作着。他打发他们去睡觉。
天亮时恺撒得知，他的秘书拉鲁斯在夜里被谋杀了。他跟平民政治家的谈话显然遭到窃听，黑暗中的巨手在行动。谁的手？他手上那份密谋者的名单失踪了。
他是在宫殿里被人杀的。那么宫殿对独裁者的追随者不再安全了。对独裁者自己是不是也这样呢？
恺撒久久地站在死去的秘书躺着的床前。这是他可信任的最后一个人，为这信任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走出房间，他被一位喝醉酒的士兵侮辱了一遍，卫兵不知道道歉。走下过道时他紧张地朝四周望了几回。
没有人赶来参加早晨的接见。在空荡荡的正厅里，他碰到安东尼的一个信使,执政官和他的亲信告诉他,今天无论如何不要去元老院,在那他有生命危险。恺撒传话告诉安东尼,他不会去元老院。相反他让人抬他去了克娄巴特拉的房子。路上碰到一排赶早而来的请愿者。也许克娄巴特拉会资助他的这次远征?那么他既不要城市也不要人民了。
克娄巴特拉不在家。房门上了锁,看来她出远门了。回到宫殿时,大门奇怪地打开着，他发觉卫兵正被撤走。世界的主人从轿子里弯腰出来，看着他的房子,他已不敢走进去了。
他可以让安东尼派一支卫队,但是他不相信每个士兵,最好不要卫兵,这样他至少用不着害怕他们了。上哪里去呢？
他传下命令,他要去元老院了。
他往后躺在轿子里,既不往左也不往右看。他让人把他抬到庞贝大门前。他下了轿子,打发了请愿者，走进了神庙。他寻一眼这个或那个议员,问候他。他坐到凳子上,完成了礼仪。然后密谋者以某种借口朝他走近。他们的脖子上不再是白色的斑点,如同两天前的梦里一样。他们有了脸，如同他最好的朋友的。有人给他什么东西读，他去接。他们朝他袭击。
2.恺撒的军团士兵
黎明时分,一辆牛车在早春的原野上朝罗马疾驶,这是52岁的佃农、帝国的老兵特伦求斯•斯卡佩和他的家人及管家。他们面露愁色。他们因为债务而被赶出了他们的小庄园。只有18岁的露茜里亚满怀欢喜地期待着这个冷冰冰的大城市,因为她的未婚夫在那儿。
接近城市时他们觉察到,这里正发生着特殊的事变。路卡的检查加强了。不时有武装巡逻队叫他们停下。四处传播着即将发生亚洲战争的传闻。这位老兵注意到，他熟悉的征兵办公室由于太早还是空的；他又振作起来。恺撒准备新的征战，我特伦求斯•斯卡佩来的正是时候。此时是公元前44年3月13日。
大约上午九点钟,牛车驶进了庞贝大门,一群人在这里等着恺撒和议员们来神庙开会,会上元老院将接受一项“独裁者的重要声明”。人们都在讨论战争，但出乎斯卡佩的意料，武装巡逻队驱赶人们离开。只要士兵一出现讨论就停止了。老兵一心只想让牛车过去。快要过去的时候，他站到牛车上朝后喊“恺撒万岁”，让他吃惊的是，没有人理睬他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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