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铸就偶像:桑塔格传(节选)
作者:[美]卡尔·罗利森、莉萨·帕多克
一个出版商如此全力支持一位有价值的作者,这不算多大的事情,不过,大多数获得桑塔格所获得的这种力挺的作者都是畅销书作家或功成名就的作家。1963年,《恩主》出版的时候,苏珊·桑塔格还是无名之辈。她难懂的小说也许会引起文人的注意,但是,其他出版商肯定觉得,他们没有义务去单单把桑塔格挑出来。《恩主》不是一本所谓的“突破之作”( breakout novel),似乎注定会吸引大批读者的一部作品。假使桑塔格找詹姆斯·劳克林——以标举晦涩的现代主义作品的新方向出版社老板,她也不可能受到弗雷·斯特劳斯·吉劳出版社所给予她的那种宣传炒作和形象打造。
在许多人印象中,斯特劳斯流露出一种名门望族的气度,这来自他从父辈那里继承的财富和地位。他祖父奥斯卡·斯特劳斯是西奥多·罗斯福的商务大臣。他父亲是美国冶炼采矿公司总裁,娶了位古根海姆家族的姑娘。斯特劳斯本人娶的是多萝西娅·利布曼——莱茵黄啤酒奠基人的孙女。她已成为受人敬重的回忆录作者,是支持丈夫的文学出版事业的幕后英雄。她遇见他的时候,很喜欢他身上那种看似不可能的混合着典型的美国人的活力与相当高雅的品味的特性。在《门槛》(Thresholds)里,她描述了一个迷人的角色:“我细看了他的手。对于一个身材高大的运动员似的男孩来讲,这双手显得纤细而有贵族气,瘦削的手腕上长着稀疏的黑毛,仿佛掌握了他生命的所有秘密。”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不久,他就用古根海姆的资金开了自己的公司,决定从事出版业,并开始发掘欧洲作家。他无法与大出版商竞争,因为他们能够给美国作家预支稿酬,而其数量之大足以使斯特劳斯刚创办的公司垮台。因此,他只好利用他战时在海军情报部门工作期间建立的关系。他明智地联合了出版商约翰·弗雷这位纽约名流。弗雷是国际笔会主席,这位专业人士的担保立即传递出这样一种信息:斯特劳斯是认真的。
斯特劳斯见到桑塔格的时候,已积累了10多年直接与作家打交道的经验——经常劝告他们别找经纪人,说服他们接受比其他出版社低的预支稿酬。作为交易,斯特劳斯的承诺正如司各特·图罗所说的那样,他将打造出一家“以作家为本的出版社”。一个作家走进该社的办公室,它曾被说成仿佛是一家快要倒闭的保险公司,他就能清楚地看到资金没有变成固定资产。这表明斯特劳斯有一套为其作者制定的计划。就桑塔格而言,这一计划意味着该出版社就是她的出版社。
1962年春,在弗雷·斯特劳斯·吉劳组织的一次聚会上,桑塔格做着她希望为《党派评论》写稿的美梦,她崇拜的知识分子偶像都在上面发过文章。莱昂内尔·特里林、汉娜·阿伦特、伊丽莎白·哈德威克、克莱门特·格林伯克、德怀特·麦克唐纳等许多人都在上面发表了他们里程碑式的文章。尽管到了60年代初,该杂志的影响力在下降,然而,在桑塔格眼里,它依然代表了思想界。自从在洛杉矶一家书店发现这本杂志以后,她就时刻准备着,希望进入这个圈子。像《时代》这样的大众杂志的编辑仍旧向该杂志观望,希望早些了解到一点新的文化潮流以及政治与社会问题的新动向。
桑塔格走到《党派评论》的一位编辑威廉·菲利普斯面前,问道:“如果想给《党派评论》写稿,该怎么办?”菲利普斯说:“你得提出来。”桑塔格说“我在提出来呢。”“可以。”他答道。在“这个魅力四射、给人留下强烈印象的”年轻女郎面前,毫无防备之心的菲利普斯一口答应。他从未听说过她,但是,她很有智慧。他从她的双眸、从她脸上都看得出来。他也一直在喝酒,所以,不清楚她是否利用了他当时那种不设防的状态。但是,他倒宁愿认为自己发现了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
阿尔弗雷德·切斯特的朋友——他们认为这个桑塔格剽窃了切斯特的想法并利用了他的影响,因此对她存有戒心——谈到她是如何逐渐在《党派评论》发表文章的时候,讲了另一个版本。他们记得,切斯特对这个纽约文学温床已经感到十分厌恶,就把他从《党派评论》接的活推给桑塔格,或者确切地讲,他推荐她去做该刊的评论员。菲利普斯曾叫他写过类似麦卡锡为《党派评论》写的那种戏剧大事记,但切斯特不愿意“挤进她的旧腰带(喻指玛丽·麦卡锡写作戏剧大事记的老路子)”,桑塔格后来回忆是菲利普斯当时希望她继续写玛丽·麦卡锡的戏剧大事记,她就写了,尽管三心二意地,发表几篇评论后就甩手不干了,而继续去写《关于“坎普”的札记》、《论风格》以及其他的重要文章。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贾森·爱泼斯坦和菲利普斯都栽培了切斯特。切斯特也常常见罗伯特·西尔维斯,后者当时要办《纽约书评》,切斯特去的时候也带上桑塔格,有一阵儿,桑塔格就和切斯特住在他在萨利文街的公寓里。桑塔格让切斯特非常光火,看他用小写字母写的这句话:“苏珊要求高得实在叫人受不了,我放弃她了,不再给她打电话。她真烦人!”切斯特与桑塔格吵得不可开交,接着,两人又重归于好。他觉得被利用了,怀疑桑塔格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去结交他的社会关系。“前几天,我与桑塔格为一块鸡肉大吵一架,一切真相大白。我恨她4年了,全是因为艾琳,我才对她让步的,”他在给保罗·鲍尔斯的信里写道。
切斯特说的4年是从1959年算起。当年,桑塔格要来征服纽约的文学界。他担心她会从他这里拿走一切她喜欢的东西。1963年2月,她到墨西哥看他的时候,他害怕她会勾引他的同性恋人埃克斯特罗;埃克斯特罗都已经开始喊她“苏珊妮塔”了,亲热得很。即便是桑塔格奉承切斯特,他也起了戒心。切斯特向爱德华·菲尔德透露:“苏珊讲她前几天有个晚上参加了全国图书奖颁奖晚宴,大家都提起我了。她什么地方都去。”
桑塔格在《党派评论》发表的第一篇文章评论的是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的《奴隶》( The Slave,1962 )。文章显示出的她对当代思想和文学的把握令人印象深刻,也显示了她迅速捕捉重要问题的能力。一方面,文章为她正在写的小说的构思带来了进展,另一方面,她也阐明了自己作为文学辩论文章作者的立场。
她的文章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典型的当代小说是‘心理的’,即是说,该小说再现的世界的确是自我(或种种自我)的一种投射、一种具体化,其分析构成小说的主体。”在这类小说中,世界作为一个客观现实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实上,在卡夫卡、博尔赫斯和法国新小说家的作品中,甚至连人物都不 “在场”——换言之,他们客观上不存在,而是代表“脱离了客体的情感挣扎和思想斗争”。桑塔格得出结论:无怪乎这类心理探索和语言创新的“后经典小说”会带来一种读起来梦魇般的感觉。
仅这么一段,桑塔格便确立了令人信服的权威口吻。她做到这一点,靠的是博览群书以及综合各种材料的敏锐能力。她也在解决她在《恩主》——小说的头八十页强烈地吸引了吉劳和斯特劳斯——中为自己提出的问题。她的叙述者——希波赖特——试图生活在一个个梦里,他做的梦常常是他在其中被控制被折磨的梦魇。他的梦是他以生命造就出来的艺术,他竭力希望使其生活与梦的直接性和感官性相吻合。像桑塔格的艺术观一样,希波赖特的梦也是自给自足的,也就是说,一如桑塔格,他把自己想象成自我创造的。他不想为他的梦之快乐与痛苦多作什么解释,而只想使自己更清醒地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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