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铸就偶像:桑塔格传(节选)
作者:[美]卡尔·罗利森、莉萨·帕多克
文/[美]卡尔·罗利森、莉萨·帕多克
罗利森·帕多克夫妇是美国著名的桑塔格研究专家,他们合作或独立撰写了多部关于桑塔格的著作,主要包括《铸就偶像:桑塔格传》(2000)、《阅读桑塔格》(2001)、《女性偶像:从梦露到桑塔格》(2005)等。《铸就偶像:桑塔格传》全面追溯了桑塔格从成长到走向成功直至成为美国声名卓著的“新知识分子”, 被誉为“美国公众的良心”, 同时与西蒙娜·波伏瓦、汉娜·阿伦特并称为西方当代最重要的女知识分子的辉煌历程,让我们看到了偶像是如何铸就的,读来让人既目睹桑塔格性格中积极进取的精神风貌,又领略到她行为举止上时而流露出的张扬和跋扈等个性特征,还让我们感受到她的一生所见证的美国和欧洲文坛的风云变幻。可以说,这是一本优秀的名人传记,也是一部浓缩的欧美断代文化史,颇值得一读。本刊特意先行刊登由姚君伟先生翻译并摘选的章节,以飨读者。全书将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生活与事业(1952-1957)
大卫·里夫1952年9月28日在波士顿出生。桑塔格自己的爱尔兰保姆罗丝·麦克纳尔蒂帮着带他。他们家住在哈佛园附近一栋很小的房子里。大卫这名字是根据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作品而起的——意味着将成为杰作。桑塔格对他极为宠爱。后来她说,她不想“错过做母亲的伟大经历”。
大卫长到一岁半那会儿,米尔德丽德来看这小俩口。她对女儿说:“哦,他很迷人。苏珊,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孩子。”妈妈的话让桑塔格回想起自己孤独的童年,她因此决心为大卫提供一个更温暖、更利于他发展的环境。怀孕期间,桑塔格看西蒙娜·波伏瓦的《第二性》,当然会认真思考书里说的那些话:“每个孩子天生都是上帝。……每个母亲都望子成龙。”“小孩,小孩怎么样?”大卫心焦的父母会经常询问对方。
桑塔格后来讲了个故事,概括了大卫对他们家妙不可言的、对修养要求很高的家庭气氛所做出的反应:
那是很久以前住在坎布里奇时发生的事情。……我们当时邀请马尔库塞和我们住在一起。他太太刚去世。我们会不断地讨论哲学问题,有时谈到深更半夜,然后接下去一直讨论到早晨。我现在猜想大卫可能听到我们讨论黑格尔了,因为他下楼吃早饭的时候,他几乎就是冲到餐桌边上,嘴里说着“黑格尔,贝格尔,黑格尔,贝格尔(注:bagel为一种烤制的硬面圈,一般译成“百吉卷”,这里译成“贝格尔”,以与“黑格尔”发音相似。)。”他当时肯定只有二三岁的样子。
1953年秋,桑塔格在位于斯托斯的康涅狄格大学注册,读英语研究生。不太清楚她为何选择了这样一所大学,尤其是从(小夫妻俩住的)坎布里奇到康涅狄格的斯托斯区间来回很不方便。桑塔格后来在哈佛获得硕士学位,哈佛应当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但是,一些两年就获得学士学位的芝加哥大学毕业生要被一流的研究生院录取有很大的困难。康涅狄格大学的培养计划不如哈佛有名,但为桑塔格提供了一个助教的职位。她是个私下里十分自信的女子,是她所在系里最杰出的人才。与别的研究生一样,她也教英语写作课。她衣着传统,就是裙子、宽松的上衣,平根鞋一类,而且不施粉黛。她给人的印象有些乱;似乎很少梳理她的一头长发。平时,她住宿舍;周末,回到坎布里奇与菲利普和大卫团聚。
桑塔格发现康涅狄格大学的教育缺乏挑战性,教授们显得平庸。一年后,她没拿学位就离开了。在以后几年里,观察过桑塔格的人对她的印象是令人舒心的匆匆过客:她在布兰代斯旁听,在哈佛大院散步,显露出不可抵抗的性感、智慧和开放。
1954年秋,桑塔格开始在哈佛上英语课,第二年,她注册攻读哲学专业研究生课程。尽管有好多年参考书上都把她列为拥有两个硕士学位的毕业生,但实际上,她只拿到过一个硕士学位,即哲学硕士学位。她师从神学家保罗·蒂利克这样的名家,1956年(在她参加预考时),她所在的系里把她排在“哈佛和拉德克利夫十九名博士候选人中的第一名”。在哈佛,她没有得到在芝加哥大学得到的那种指导。“哈佛是所一流大学,但也还是一所普通大学,有的是总菜单,没有‘对路子的方法’。”她后来对一位访谈者这么说。当然,哈佛大学的确让她了解到“一整套全新的教学角度……撰写长篇论文,请你的教授认真审读并进行评议”。
朋友们记得她是“一个喜欢切磋思想的人,出色、独到、无畏,她的理解极其迅速,和她在一起进行切磋是一大乐事”。桑塔格身穿褐色仿麂皮夹克,留着一头亮泽飘逸、又长又黑的秀发。她姗姗来迟,在教室前排她的友人亨尼·温卡特为她留的座位上坐下。有一次,她瞥了一下温卡特的文件夹上的笔记,埋怨道:“你总在笔记边上开什么购物单。”庸常的东西侵入思想领地似乎让桑塔格感到恼火。
雅各布·陶布斯是最有人格魅力的教授,他深深吸引了桑塔格。这个宗教教授穿的西装皱巴巴的,走路姿势难看,体格上不属英俊一族。他身高也许不到5.6英尺,下巴无力,一张小精灵似的小脸,但是,他的双手最富有表现力,讲起课来字正腔圆,无可挑剔,举止也让人着迷。他能脱稿讲课,似乎直接能进入他讨论的经典作家的生活。他在圣保罗、诺斯替教派以及早期基督教发展及教派研究方面颇有造诣。这个饱学之士能够突然将话题转到对一个当代作家(如让·热内)的讨论上来,并使得古代与当代世界的联系天衣无缝,这点让人惊叹不已。学生们觉得他具有控制他人生活的力量。他会盯住一个学生不放,告诉他可能喜欢波德莱尔的哪一首诗,不喜欢哪一首。他会为学生买一件礼物,比学生自己去买的还要称心如意。如果哪个学生不同意他的观点,陶布斯会肯定学生的立场的价值,然后,以此为途径来解释他自己的观点。正如有个学生所说的那样,“与陶布斯谈天气都像是讨论《魔山》某页的内容一样。所有的话题都是那么充满形而上的玄妙。因为你在那儿对他来讲所具有的意义完全不同于你对别的教授所具有的意义。即使你想把雅各布·陶布斯从你的意识中抹掉,你也做不到。”局外人羡慕他有这么多信徒,但想到自己没被吸进他的漩涡中,心里倒也觉得无比轻松。
陶布斯1924年生于维也纳,是维也纳首席拉比的后人,他本人后来也成了拉比,在巴塞尔和苏黎世研修哲学和历史,并在苏黎世获博士学位。他先后在纽约的犹太神学院和耶路撒冷的希伯莱大学任研究员,然后又成为哈佛大学洛克菲勒研究员。他是名优秀教师,但也是个鲁莽的好色之徒。他热中和多位女性做爱。见人家第一面,才说了几个字,他就会显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去触摸她,令旁人目瞪口呆。
他课上第一排坐着三个女人:都留着长发,都穿着长裙,都美丽动人——仿佛刚从内盖夫沙漠 ( Negev Desert ) 走出来似的。她们是苏珊·桑塔格、埃尔莎·弗斯特(日后成为纽约一流的精神病专家),还有苏珊·陶布斯(雅各布的太太)。苏珊·陶布斯是个可爱的美人。有人请陶布斯班上的一个学生描述一下她的时候,该生问道:“是哪部悲情片(film noir)中的哪个黑女郎?”两个苏珊尤其相似。她俩小时候都很孤独,她们都不怎么对男孩感兴趣,也都不像其他年轻女郎那样沉迷于自己的外貌。她们希望“自己呆着,没人来烦”。两人都拒绝接受社会希望女人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的理念,她们探求自己的思想。
对两个苏珊,雅各布·陶布斯都讨论信仰之类的问题,在寻求知识的过程中注入强劲的宗教与理性成分。他探索诺斯替现象——对诺斯替教派的产生寻求一种独有的知识形式的精神真相的直觉理解。早期的基督教运用其“伊甸园堕落”的思路,展开讨论一种诺斯替观点,即人类已经将自身与自然相分离,与宇宙统一性相分离,而这种统一性恰恰是古希腊人所珍视的。陶布斯说,人类是在罗马帝国时期通过对作为流放者的自我体验而发现自我的。诺斯揭示了人与宇宙的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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